【一】　

深秋了，风明显有了寒意，高空的月亮发出冷冷的光晕，如同我冷冷的心情。我伏在窗台，看着辉的车消失在昏浊的路灯下，月光像丝缎倾泻而下，映着我惨白的脸，一股寒如冰，从皮肤的纹理浸入，一点一丝的延伸，直至整个心冻得没有知觉。　

辉是我的学长，从第一眼看到他，我就疯狂地爱上了他。我迷恋他俊朗的外貌，潇洒的举止，横溢的才情，温柔的性情。大学三年我们形影不离，除了上课和睡觉，其他时间我们都是厮守在一起的。我们有着相同的兴趣和爱好，我以为，这辈子我会与心爱的辉幸福地走下去。可辉的毕业中止了我通往天堂的道路。辉毕业后进了一家大型外贸公司，聪明能干、处世圆滑的他很快站稳了脚跟，为了仕途，辉闪电般地接受了老总女儿的示好，在我即将毕业前举行了婚礼。

我的世界天崩地裂。毕业后我一气之下去了南方。离开了辉所在的城市，我心如刀绞，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我仍然一如既往地想念着他，我无法适应没有他的世界。在南方的几个月时间，我辗转换了好几个工作，发展得并不理想。正当我举步维艰，几近窘迫的时候，我接到了久违了的辉的电话。至今我也不清楚他是如何打听到我的号码的，当电话里传来了辉浑厚并略带磁性的音调时，我的世界春暖花开，继而泪流满面，我的辉还是牵挂着我的啊。辉到底在电话里说了一些什么，我已经听不清楚了，只记得一句“玉，你还是来省城吧，我可以照顾你……”

我如一只伤了翅膀的小鸟，回到了温暖的鸟巢。我住进了辉为我租赁的房子，进入了辉所在的公司。我又可以每天看到心爱的辉了，我们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在那间小屋里，在偶尔不确定的时间里，我和辉幸福地享受着两个人的世界，如一个瘾君子，沉迷在真实又虚幻的世界里，只想麻醉自己，不愿醒来。

转眼间，一年一度的中秋节到了。公司聚餐联欢，辉的妻和他刚满一周岁的儿子也来参加了宴会。辉的妻看起来就是一个趾高气昂、飞扬跋扈的女人。看到辉在她面前曲意逢迎、巴结谄媚的笑容，看着辉逗着才会呀呀学语的儿子，脸上浮出幸福的笑，我心滴血。我已记不清喝了多少杯，当整个空虚被浓烈的酒精填满，人开始虚脱，所有的痛变得麻木和模糊。有人拿走了我的酒杯，把我背回了属于我的黑暗中。

辉打开灯，用我曾迷恋的手指靠近我，指尖的温度依然那么熟悉，轻抚着我零乱的发，辉轻轻地叹息。我佯装睡去，沉沉地躺在沙发上，没有再睁眼看辉一眼。给我盖上被子，辉带上了门。那一刻，我开始哭，眼泪汹涌而出，放纵而肆意。　

一个星期后，我辞职了，因为辉中秋那晚告诉我，他无法放弃目前所拥有的一切，家庭和事业。　

那个冬天寒冷而漫长，离开辉后，我又找了一份新工作，在一家公司做策划。我习惯了在夜晚工作或写字，冰凉的手指学会了抽烟，烟丝燃烧的温度通过指尖弥散至深处，让我才有突发的灵感；我学会了喝酒，酒精的刺激唤醒我快坏死的细胞，那时幻想中的生命才是有激情的。

【二】　

刚入春的时候，我第一次看到了翊。那天，公司的同事相约去狂欢。一个同事接完电话后告诉我们，他的一个朋友会在今晚路过这座城市。有客自远方来，当然应该盛情款待。　

翊到的时候天已黑了，闽b的牌照，白色的车身上布满了浓重的灰。翊穿着棕色的休闲衣，站在离我五米远的地方，微黑的皮肤在路灯下泛出健康的光泽。他一一握着同事们的手，笑容可掬。　

餐桌上，翊拿着酒杯向同事们道谢，他说，他的城市是个美丽的海滨城市，如果有机会他希望能好好招待我们。几杯酒下去，我的脸开始泛红，苍白的脸上两朵红晕像花似的绽放。　

当最先的推酒变为主动找酒时，翊坐在了我旁边。他温柔地露出八颗牙齿告诉我，女人喝多了酒不好。接下来，有人找我喝酒，他就帮我喝，酒席上我和翊被玩笑和起哄声扰得成为整晚的主角。　

在“嘉年华”歌城里，同事们尽情欢娱，我斜倚在沙发上，唱着莫文蔚的旧歌，“我看到了他的心，演的全是他和她的电影，他不爱我，尽管如此，他还是赢走了我的心……”辉的身影在记忆里沉沉浮浮，刺伤着我敏感的神经。歌刚唱完，我的眼眶湿了，想哭，却流不出眼泪。　

翊靠近我，递给我一杯水，你唱得真好。　

我挤出笑容，谢谢。　

翊说，你不开心吗？怎么感觉你总有淡淡的忧伤环绕，不管是你的笑，还是你的歌声。　

沉默了一会，翊又说，你太压抑了，有时间像我这样出来旅游一下，相信你会轻松起来。到厦门来玩吧，那是个很美的海滨城市。　

【三】　

第二天，翊临走时给我发了一个信息，他说，希望能早点见到你，记得要跟我联系。　

翊每天都会给我发信息。当春寒的冷空气浸入时，我穿着棉衣瑟瑟发抖，他却告诉我他正穿着衬衣享受着明亮的阳光，他在爬山，那里很美，杜娟花开得漫山遍野。我偶尔回，偶尔也不理。直到有一天，翊说：我又梦到你，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　

我回，不要乱想了，我不适合你。　

辉曾带给我一段极幸福又混乱的生活，我像是一支被遗弃在地下室的花朵，已经在潮湿和污秽的空气中渐渐地发霉和萎缩，像翊这种阳光的男孩子是应该远离我的。　

翊今年25岁，我比他大三岁，翊说，女大三，抱金砖，很好啊。　

我气得不想再理他。　

他又打来电话哄我，好吧，我不说了，我们先做朋友吧。　

我笑，不，我只想做你姐姐。　

我让他叫我姐姐。他傻笑着，却一直没有叫出口。　

【四】　

两个月后，经不住美丽的海滨城市的诱惑和翊一再的邀请，我只身踏上了去厦门的旅程。听到我要过来，翊说他兴奋得失眠了。　

飞机穿过蓝色的云层，平稳地在一片白色云海中飞行，身后的城市越来越小，直到再也看不到影，我的思绪早已随着强大的气流飘到了那个风景如画的城市。　

我在机场门口看到了翊。人群中的他，手里拿着一束艳丽的玫瑰，焦急地看着鱼贯而出的人群。我放慢了脚步，心有点紧张，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个只见过一面，而用心交往了几个月的朋友。　

翊看到了我，灿烂的笑了，冲过来接过我的行李，我的脸瞬时被艳丽的花映红了脸。四周艳羡的眼光像一层亮丽的光环袭来，有一丝幸福的感觉在心里一晃而过。　

来之前，翊说那边的天气很好，温度适宜，阳光明亮得晃眼，那时我还穿着厚厚的毛衣，对翊形容的洁净的碧空和暖暖的空气有着甜蜜的向往。　

厦门的上空没有太阳，迎面冷冷的海风卷着我的裤角，直往里灌，我拉紧着衣服，抱怨着翊又逗我。翊傻傻地皱着眉，对不起，真的，昨天天气还满好的。　

天气的突变，打乱了翊原本为我安排好的旅游计划。　

外面开始下雨，我只有懒懒地蜷缩在翊为我准备好的房间里，听着王菲的老歌反反复复地醒来又睡去。　

翊为我买来早点，又买来一大口袋的零食陪我在房间里聊天。翊很愧疚，到附近的花市为我买了很多的花，我第一次看到一种名为蓝色妖姬的玫瑰，那淡淡的粉紫像是心上的紫色朱砂，深刻地烙在了心里。我喜欢花，喜欢这个城市，也喜欢眼前这个有着憨厚的笑容、内心纯静得像晴空一样的男孩子。　

【五】　

第三天，我拿着翊为我早早订好的机票，准备离开这座城市，因为老总不停地催我赶回去做一个策划案。　

没想到去机场的路上严重塞车，到达机场时晚了十多分钟，飞机在播音员动听的声音中渐没入云层。　

我放下行李，瘫坐在地上，为什么运气总那么差，既看不到阳光，连走的时候都要弃我。　

其实，我一直害怕这种被抛弃的感觉，像当初辉离开我一样。　

伏在翊的肩上，我说我想哭。　

翊心疼地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对不起，你难过我会心痛，我好自责。　

那一晚，翊陪我在酒吧，炫色的霓虹，迷幻的音乐让我陷入回忆中难以挣脱。我不停地搅动着面前的咖啡，思维混乱。

翊说，把你的故事告诉我吧，我想为你分担。　

此时的翊像一盏烛光，微弱地企图照进我的内心，有一丝触动。记忆中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断恍恍惚惚从脑子里闪过……　

摁灭了烟，我凄然地笑着：你还想和我在一起吗？我是个锈迹斑斑的女人。　

翊沉默着，再认真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好心疼你，我好想照顾你，不让你再受伤害了。　

品着咖啡，我不敢看翊的眼，话语轻飘飘地从耳边掠过，虚无飘渺。　

送我回宾馆，翊让我好好休息。在翊要转身的一刹，我突然惧怕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独处。我把头贴在翊的后背，翊，再多陪我一会好吗？　

翊温柔地托起我的脸，第一次吻我，一遍又一遍，他说，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陪着你，照顾你一生一世。　

翊的承诺像纸一样洁白，易碎也毫无质感。我倚在床边，点燃一支烟，让烟雾在翊的脸上肆意飘舞。辉也曾经那么说过，可是他的承诺更像一丝云彩，和着风不知又飘到了什么地方。我不相信承诺，也不再相信爱情。　

我笑，你可别爱上我了。　

为什么？　

因为……　

翊吻住了我的唇，很温柔，很深情，也很霸道。我的手臂绕过他的颈，任他的吻在我光滑的肌肤上游移……　

翊的呼吸开始急促，像汹涌的波涛突然袭来，在我耳边充溢了整个世界。　

空气似乎凝固了，四周安静下来，翊把头伏在我胸前，他轻声说，对不起，我真的很笨。　

我的心开始痛，顺着心脉一直向里面延伸。那一刻我才知道，我是翊的第一个女人。　

翊滚烫的肌肤贴着我的心，我爱你，给我一个机会好吗？让我照顾你。　

我哭了，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再有眼泪，可是眼角却有晶莹的水珠无法控制地涌出。　

翊说，第一次看到你，你是那么的苍白，托起你的手和你跳舞时，好想把你揽入怀中，温暖你的冰冷。后来，听懂你的歌声，读懂你的文字，你所流露的忧伤让我心痛，我好想给你幸福，让你快乐。　

翊，这对你不公平，我是个有过去的女人，我不配你。　

有一滴泪滑落到我脸上，我知道，翊也哭了。　

【六】　

第二天，我提前两个小时就到了机场，怕再次错过回去的班机。翊在机场和我吻别，他说，对不起，其实我知道到机场的路上那段时间会塞车，是我故意让你错过了昨天的班机，因为我想多留你一天，想再多看看你。　

我的指尖轻轻滑过他的下巴，手有点刺痛，忘了我吧，从我离开后，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我是个香烟女人，只配拥有黑暗和潮湿的感情。　

翊说，我不会再让你做香烟女人，这里是鲜花铺满的城市，我会在迎娶你的路上铺满鲜花，让花香穿透你的呼吸，做我的幸福女人。下次你来，我保证一定会是艳阳天。　

【七】　

回到我的城市，我进入了忙碌的工作，翊仍然每天打电话，关心我的心情和生活。每次习惯性地抽烟和喝酒时，我总是会收到翊的信息，他会提醒我抽烟和喝酒对女人不好，每一个字都让我心里的抑郁在缓缓舒解。　

翊说，我做好准备了，五月如果你决定不过来，我就辞职到你的城市。　

我说，你要考虑好，我可能会成为你的负担。　

翊说，我会努力的，我想好好照顾你。　

翊给我寄来了我喜欢的蓝色妖姬，和一本书《寻找一生的感动》，漂亮的封面上印着一句：我们用双脚丈量了那么长的距离，万水千山都已走过，却发现，寻找一生的感动就在身旁……翊寄过来一张cd，那是幽悠深远，如怨如泣的天籁之音，翊说，只想给你一片清爽的天空。　

我的眼泪再一次倾情而出……　

【八】　

五月，我再次决定去翊的城市。因为翊说，如果你不来，我就把鲜花和阳光给你带过去。　

临走的前一天，我发了一个信息，我会13日到，然后关闭了手机。13是我的手机尾数，我曾经让翊猜过手机蕴含的密语，当时翊就笑，他说，13就是一生，那是我等你的日子。　

在机场，意外地碰到了也去厦门出差的辉。他穿着笔挺的西装，依然成熟、稳重，风度翩翩。看到我，有一点意外，随即脸上浮出职业化的笑容，他和别人换了票坐在我旁边。辉礼貌地伸出手，这双曾在我肌肤上无数次滑过的手依然细长、白净，在两手相握时，温暖如旧。在辉的凝视中，我缓慢地抽出了手，脸上没有尴尬，也许爱的反面并不是恨，而是陌生和淡然。　

辉问：你过得还好吗？　

我说，还好，他对我很好。　

他？　

嗯。　

辉不再言语。　

飞机在黑暗中飞行，贴着机窗我只看到深蓝的天空中缀着无数闪亮的星星，丝丝云彩在脚下飘过，我的心情浮在上面，轻得可以随着风飘起来。　

到厦门的时候已是深夜，有温暖的风拂过脸颊。　

辉和我一起走出来，他问：这么晚了，他会来接你吗？和我一起吧。　

我笑，他说过他会一直等我的。　

这时，我看到了一大束蓝色妖姬，像天边华丽的晚霞。翊兴奋地向我挥着手，把我紧紧地拥抱在怀里。翊疲倦的脸上显露笑意，他说，我等了你一天，这是13日的最后一班飞机了，我好怕见不到你。玉，生日快乐！　

13不仅仅是一生等待的密语，翊知道，那天还是我的生日。　

辉提着行李有点呆滞地从我们身边像陌生人一样走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