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年的春天姗姗来迟，却去也匆匆，还没来得及与她来一个友好的拥抱，就夺路而逃。春天短了，夏天就显得格外漫长。四季之中，我最怕的是夏天，到了三伏天，酷暑难耐，而我又偏偏不喜欢吹空调，也许是多年的慢性鼻炎的原因，一吹空调，便头晕头胀。夏天的夜晚是最难熬的，因闷热而失眠的滋味不好受，只有看电视打发时间。一开始看港台的电视剧，后来看韩剧，《大长今》的曲折命运曾感动得我潸然泪下。

看电视当然离不开喝茶，这是我多年养成的习惯。无论生活条件如何，喝茶成为我生活中一部分。记得有一年单位效益不好，我就去批发市场里拣最便宜的旗枪茶买，八块钱一斤，叶子大，喝起来味道也不差。

后来我发现，在家里与老婆孩子一起看电视，插播的广告内容成了问题，净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广告。一些广告词赤luo裸的通俗，特别不适合在家里播放。有时，我手握着电视遥控器很是着急，面对着叫人肉麻又不堪入目的画面，眼不跳心不慌地就把这个节目给毙了，我很佩服自己的果断，那惬意程度不亚于朝着骗子煽了一耳光。有时候也很尴尬，面对插播的那些瘦身丰胸的广告，上小学的儿子问长问短，问得叫你面红耳赤，又难以作答。每到此时，我只能装着品茶，心里头不知道该埋怨谁?而此时品茶的味道像是百味杂陈。

有一段时间，电视广告尽是治疗梅毒、湿疣的，广告词尽是难言之隐一洗了之的内容。我心里就纳闷，这世界上一下子哪来这么多梅毒、湿尤呢？湿疣就湿尤呗，竟然还都是尖锐的？广告的内容繁多，花样丰富，除了治疗梅毒湿疣，就是兜售一些瘦身或丰乳的产品，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要瘦？丰又为哪般？当然这人都各有喜好，爱美之心无可厚非，但是，如果电视上天天兜售这类产品，时间长了，不能不叫人产生疑问，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换句话说，天天梅毒湿疣的，它又不论时候，有时正吃着饭，梅毒、湿疣的没完没了，这不能不叫人有呕吐的感觉。

我有时觉得自己像一位编审，手握着遥控器，掌握着家里的文化走向，看何等节目，完全由我说了算。看见一些野广告就只有换台，尽管是显得独裁了一些，家庭中的文化气候不容污染。

后来干脆看足球。其实，我对足球并无兴趣，尤其是中国足球，有时眼睁睁地看了一个晚上竟踢不进一个球，遇到这样的情况，就感觉是白熬夜了，于是就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其实我看足球是无奈之举，如今在对一些瞎话连篇低庸媚俗的电视节目有了厌倦感之后，除了足球你还能选择什么呢？娱乐节目变成了相亲大会，相亲就相亲呗，个个把金钱地位看得特重，男人只注重女人的外表，女人只看男人的钱包，不再讲究人品人格，也不再崇尚人生观、价值观。给人的感觉是鱼目混珠，臭味相投。

很多人知道我是伪球迷，不懂装懂，滥竽充数，这也成为一些朋友的笑谈。欣赏着足球，然后泡上一杯浓浓的龙井，一边品茶，还不忘手拿遥控器，在足球与广告之间换来换去，忙得不亦乐乎。

龙井茶需要细细地品，清香中带有苦涩，品茶也需要有灵感，有时候兴致来了，真像是品出什么人生百味来，品出大彻大悟来。品茶，是一种情调，需要氛围，遇到心情渐入佳境时，越品就越有滋味，有时候还能品出许多的感慨与感悟。

二

前几天在朋友的办公室里品了一回高山茶。高山茶是一种名贵茶，产于台湾，茶树长在海拔1000米之上的高山之巅。据朋友介绍，高山茶由于光线受到雾珠的影响，使茶树芽叶中的氨基酸、叶绿素增加，口感特别好。我品着从仙境中摘来的高山茶，却想起了小时候曾喝过的桑叶茶的味道。

夏天一到，特别是到了收麦子的季节，母亲每天早上烧好一锅桑叶茶。桑叶是母亲早上刚从树上摘下的，做饭的时候把桑叶在火上一燎，放在烧开水的锅里，霎时就是一院子的清香。这一锅的桑叶茶成了一天消暑的饮品，只要是觉得渴了，就走到锅台边，舀满一水瓢桑叶茶，一饮而尽，舒服极了。如果下地干活，母亲就把桑叶茶带上，把一罐子桑叶茶放在地头上，一般是到了晌午才舍得喝，因为最热的时候需要补水。记得有一回我在麦地里拾麦穗，热得满头大汗，嘴干舌苦，这时候母亲端着桑叶茶来到我面前，我正渴得难受，就端起茶罐子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喝了个饱，真是解渴过瘾，当然这与品茶完全不是一个滋味。在麦田里，骄阳似火，这时候的茶是顾不得品的，一喝就是酣畅淋漓。

后来喝过很多名贵的茶，但比起那次在麦地里喝得桑叶茶，都逊色的多了。

自小就记得父亲喜欢喝茶，在三抽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茶叶盒，里面放的是茉莉花，平时不让我们动，一般是来了客人才喝，没有客人来只喝桑叶或者竹叶。家里有一把手提式的大茶壶，白色的，父亲很喜欢那把大茶壶，几乎天天把大茶壶抹一遍。父亲年轻时朋友多，家里经常来客人，父亲在生产队里当会计，结交的大都是队长书记之类的朋友，家里来了客人，我就开始倒茶，他们喝茶好像不论味道，只看颜色。如果颜色淡了，就使唤我再泡一壶。等我泡好茶，大人们开始喝茶，父亲就安排我再去烧水，那时候用的是地锅，烧的是柴火。我忙乎半天，烟熏火燎，竟然烧不上大人们喝的。等大人们喝足茶走了以后，我就把剩下的茶喝了，那时候觉得茉莉花香味太浓，像大姑娘抹得雪花膏的味道。颜色也重，不如桑叶茶清淡，不如竹叶茶润嗓子，不如龙井茶沙口。

那时候，我曾想，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像大人们那样三五成群地一起聊天喝茶，该多舒服？后来真长大了，真像父亲那样三五成群地与朋友一起聊天喝茶时，才感觉到并不是每次聊天都是那样轻松，并不是每次品茶都是那样悠闲。长大了才知道大人们有许多的烦心事，长大了开始羡慕孩提时代的无拘无束。就像风景，总是感觉远方的漂亮。

自从工作以后，几乎不喝茉莉花了，枣庄人喜欢喝生茶，我也入乡随俗喝起了龙井。多年养成了喝龙井的习惯，我感觉从喝茶方面已经与枣庄人融合在一起了。有一次回老家，父亲给我泡上一杯茉莉花，依然是那种雪花膏的香气，慢慢地喝，细细地品，却有与龙井茶不一样的另一种清香。父亲说，还是茉莉花好喝，有味道。我点点头，然后告诉父亲说，是的，还是老家的茉莉花有味道。

三

算起来，我喝茶的年头也不短了。刚参加工作那阵子，正好赶上单位搞承包，我的工作是搞接待，说白了就是来了客人有我负责倒茶。正好父亲当年教我烧水倒茶的活，在单位里派上用场了。主任夸我倒茶的姿势好，右手端茶壶，左手托着茶壶底，倒茶时弯着腰，茶不要倒的太满，大约是茶杯的三分之二为宜，端茶要两手捧着茶杯，恭恭敬敬。

当然，招待客人吃饭时主任也带上我，那时候最多的招待费一桌才二十多元钱，而且规格也不低。酒足饭饱之后，主任说需要喝茶，不然容易肥胖。从那时起我喝茶的水平开始见长，而且喝得茶叶都是上好的。主任常带着我去买茶叶，我不但学会了讲价钱，而且学会了鉴别茶叶，好的龙井茶一般是在清明前摘的，次一点的茶是雨前的，好茶叶带尖，而且毛茸茸的。

每次调换工作单位，都认识一帮茶友，以茶交心，能拉近距离。记得进入财务科工作以后，科里同事们喝茶的活我全给包了。每天早上一上班，我第一个走进办公室，先去打开水，然后把几位同事的茶杯洗刷一遍，一一泡上茶。一天的工作从品茶开始，工作的气氛温馨又和谐。那段时间，我感觉喝茶能喝出友谊，喝出温暖。

真正懂得喝茶是在下岗以后。

记得那年的夏天格外炎热，为之奋斗了八年的单位被宣布破产了，知道破产消息的那个晚上百感交集，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曾经熟悉的球磨机停止了转动，所有的失望、失意、失落都毫不保留地刻在失眠的眼睛里。那天晚上，我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间里，思考，品茶，扪心自问。那天的茶很浓，品了很久，想了很多，似乎品出了人间的冷暖，品出了人生的酸痛。

从此我下岗了，一筹莫展，当年才三十一岁。这个年龄正是上有父母，下有上学的孩子，兄弟们又需要照顾，那段日子的感受可想而知，亏了有茶相伴，才叫我度过了最为黑暗的岁月。喝了三十年的茶，唯独下岗以后才真正算是品茶，当年熬夜看广告看足球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比起下岗的酸楚，那只是无病呻吟罢了。

在下岗的日子品茶，不同于在麦地里喝的桑叶茶那样爽快、干脆；也不同于看足球时喝的龙井那样郁闷、无感；只有亲身经历过下岗的人才能品出那种味道，苦中带着咸，咸中带着酸，酸中带着辣，总之就品不出正经八道的味道，却品出了一脸的无奈，两眼的泪花。

即便是此后一个人独自打拼的日子，依然坚持品茶，我在品茶中学会了思考，学会了坚强，也学会了从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