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降临了。小小的我穿着那条长及脚踝的花裙，孤单地坐在门槛上。奶奶在小院子里收拾着散落的柴草。有村里人从破旧的栅栏门外走过，扛着一个粪筐，或牵着一只羊。

我听见街角爷爷的咳嗽声，和村里人打招呼的声音。我依然坐着，看见爷爷把木栅门推开，把空的地排车拉进来。车把上挂着那只破烂的黑提包。天阴着。

爷爷坐在马扎上，抽一棵劣质烟，让我把提包打开。里面有五六只青苹果，很小，像一颗颗青棠梨。有的带一块褐色的斑，有的烂了半边；有的，有些干缩了。我拿一颗苹果吃。爷爷看着我吃。他抽着烟。在暮色和烟气里，我看见爷爷在灼热白亮又喧闹的集上走，集市的街道凹凸斑驳。爷爷慢慢地在人流中穿行，目光苍茫又漠然。他一个人，有些孤单地在喧嚷的集市上慢慢前行。走到一个极小的水果摊前，那个摊主给他打招呼。小摊只有十几只干瘪黯淡的青苹果，几只烂梨。爷爷就在人丛旁边蹲下来，捡几只青苹果，从上衣兜里掏一叠零钱，数五张一毛的递给摊主。

我很认真地吃一只烂了半边的青苹果。

就像爷爷认真地拣选，一只青苹果。

奶奶的娘家亲戚真多，黑压压挤一屋子。我站在腿的丛里，茫然地抬眼看那些陌生的脸。嘈杂中，有人塞给我一只很大的红苹果。那一只苹果那么大，那么光滑，红得那么娇嫩。我躲在僻静的里间，很快吃掉了那只苹果。

我还想吃一只。

屋子里，院子里人来人往，语声纷繁。可是再没人来招呼我。我呆呆地寂寞地坐在一只小矮凳上，坐在屋子的深处，看着大人和小孩热热闹闹。有个大人走过来，问我怎么了，然后从手里捧的点心盒里拿一块圆圆的月饼给我。我摇摇头，不要。

我继续坐着，思念那只红苹果。

我不明白，五岁那年，为什么我那么想再吃一只红苹果。

那么想。

想到寂寞。

表哥在削一只硕大的黄苹果。我从来没见过那样大的黄苹果，像一只大皮球，又圆又鲜美。我很矮，仰头看着表哥削皮。金带似的皮一圈圈垂落下来，苹果终于削好。表哥切了一块给我。非常面，非常甜。周围高高低低站了很多人，他们的眼睛都看着表姑。表姑半躺在病床上。病房的墙壁十分洁白。病房里很安静。

我是个馋丫头。总会想到一幅画面，我跟爷爷到很远的村子拉木头时，经过那片很大的果园。树上结着五彩的苹果，圆圆的，鸡蛋一样大。青苹果。红苹果。黄苹果。阳光落在上面。果园五彩迷离，一如幻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