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教和b教相连的一排教室是美院的画室。每次途经它时，大多是门扉紧闭，即使是透光的窗子也拉着薄薄的米黄色窗帘，只闻见刺激的油墨气味。这着实勾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心，于是在极少数门未关紧的时候，我的偷窥就开始了。

他们的画室不算太小，却很凌乱。靠近四堵墙半米内的空间内杂乱地堆满了各种器具。中心的位置相对空旷，仅立着几面画板，挂着墨迹还未干掉的图画。溅落在地面上的油彩新旧不一，有的已被鞋子磨掉了色彩，有的则刚洒落不久，黏黏地粘在上面。

这样的场景总让我想起19世纪荷兰的画家文森特·梵高。这个世界上最孤单的人之一。他的作品线条粗劣，色彩浓艳，感情丰沛，布局大胆纯粹。向日葵，麦田，没了耳朵的自己，他醉心于未经雕琢的自然风景和朴实的下层民众。每一个静物都以独特的方式燃烧，被赋予了生命，这个疯狂艺术家的生命。他就像割肉喂鹰的人，自身也凄艳的生存着。

夜晚的风很大，不知是不是白天不得宣泄的缘故。它猛烈地吹打着树枝和树叶，传来海浪般的声音。楼角的不知什么东西被风困在那里，转着圈，找不到出口。我的门不堪重负，吱吱嘎嘎地响个不停。风吹乱了我的睡意，我突然很兴奋。于是，我尝试着在这样的夜晚去接触这样孤独的人。一间不大的房间，非常破败，没有一丝光亮。床，桌子，破裂的瓷碗，作废的画纸，所有的东西都凌乱地存在着。一把颤巍巍的椅子上，他就坐在那里。他整个人像是用斧头削出来的，有棱有角。手指斑驳的掉了皮，凹凸不平，夹着香烟。团团烟气在寂静中冉冉升起。棕色的头发在头顶自然地蜷成一个尖，夹着杂草。那是他白天在麦田里攫取来的。他穿着蓝色的上衣，棕榈色长裤，没有穿鞋。一切都是破旧凌乱的，前后拉扯着布条。我瞧见他，神情严肃。嘴唇在菱形的黝黑的脸廓上，看不出悲伤还是快乐。鼻梁很高。眉毛被剪掉了一半。眼睛却炯炯有神，似乎要穿透这暗无边际的黑夜。

我陪他一直坐着。他一直没动。后来我困得快要睡死过去，却被一阵咆哮声惊起。

他用剪刀剪掉了自己的耳朵，鲜血汩汩地从他的耳廓里流出开，像红色的河流一般。他痛得在地上翻滚着，咆哮着。我不知看着他自己这样折腾了多久，他自己站起身来，用纱布将自己的脑袋裹了好几圈。然后拿出画笔，开始画画。他在画他自己。没了耳朵的自己。棕色的背影，蓝色的上衣，棕榈色的长裤，夹杂着杂草的头发。他的眼睛还是那样的炯炯有神。

艺术家的骨子里大多是亢奋的。他们生活在自己所构建的完美小世界里。在这个小世界里，他们的亢奋得以宣泄，他们唱自己的歌，画自己的画，流浪，生存。而事实上，这个小世界与外面的大世界是格格不入的，它在更多的时候，是处在一种岌岌可危的状态。这个大世界太不适合他们的梦想生存了，而他们又不能放弃梦想，于是他们开始放逐这个世界中的自己。颓废在这时是一种保护色。保护他们因流浪和奔波而脆弱不堪的纯净灵魂。他们就像一整块洁净的手帕，装在了一个乞讨者的口袋里。其实，他们何尝又不是穷困潦倒的乞讨者呢？乞讨着灵魂，爱和理解。拥有赤字般的洁净，却不被周围的人理解。即使是亲人。于是，他们的结局就等在那里。不合时宜的离去抑或孤独终老。死亡对于他们来说，是个重生。他们找寻到最澄澈的自己，一个不再荒凉的世界。

我瞧见有人从画室里走出来，提着他们的小画筒，里面塞满了刷子和画笔，还带着颜料。他们的样子还很纯净，大概还没有体会到潦倒的意义吧。他们会成为艺术家吗？毕竟这是一条极其凶险的路。而且，用没有退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