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30，我带着儿子回家吃团年饭，父亲高兴得合不拢嘴。我们一家人多年都没吃过团年饭了，总是那么缺人。初一大早就接到三弟的电话，说父亲病了，解不出小便，插上了管子。我一下懵了。

父亲要动手术，医生要初七上班。我打爆了电话，到处托人找医生。终于住进了医院，动了手术。那几天我们陪在病榻旁，看到父亲精疲力竭的弯腰，心里一阵酸痛。回想起父亲曾经的背，是那么的挺直，那么的有力，那么的让我依恋。

小时候，总觉得父亲的背是挺直有力的，如同一座伟岸的大山，是我的庇护神。哪怕天塌下来，也都足以安心地依靠。

我在家排行老大，吃了不少苦，也受了不少优待。吃奶吃到五岁，五岁了还常爬在父亲的背上，进出门没走几步路。听父亲说，我从小体弱多病，父母操心不少。有一次，下大雨涨了水，大水淹到我家门前，我又生病发烧，父亲把我拴住在背上背我过河，踩着水，奔着浪，贴着凉，突然手脚抽筋，险些被洪水卷走，幸好父亲是个水中好手，冷静才救了我们。父亲每次说起这件事时，总是爱告诉我：“今后遇事要冷静，千万别慌，一切困难都会过去的。”

但在我的记忆里，最早的印记是我抓伤了父亲的脸。那年我五岁，到红宇姑婆家去串亲。那时候，农村的孩子几乎没看过车，一看见车就很兴奋。那天，我父亲同公公一道上山砍树，我依然爬在父亲的背上。在山上颠簸，在背上折腾，我高兴得很。突然我看见山下的公路上有车，便惊叫起来：“爸爸，车，车……”于是就强要父亲带我去公路看车，可父亲要砍树，怎么行呢？不管他怎么给我讲道理，我一点听不进去，疯狂的抓父亲的脸。脸被抓得血淋淋的，竟没说一句话。后来回家，母亲看见了问他，他竟然说是树枝挂了的。

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还当个生产队的队长，是一个劳动好手。辛勤的劳作让他的背逐渐弯曲，皮肤晒得黝黑黝黑的。

在农忙季节，每逢“双抢”，父亲总要全程参与。披星戴月，早出晚归。常常是天还没亮，父亲就已经悄悄出发了。待到我把早饭做好送至田间，父亲早已汗流浃背，饥肠辘辘了。哪怕是粗茶淡饭，就着几根咸菜，也吃得津津有味。三伏酷暑，太阳总是那么炽热，炙烤大地；天空总是那么湛蓝，万里无云；轻风总是那么腼腆，永远姗姗来迟。细长的田埂旁边，永远有一个挺着大肚子的胖胖的茶壶，满盛着一汪清泓，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十滴水的清凉，驱散了不少难耐的暑气。烈日当空的日子，宛如非洲人的父亲，总是头戴一顶草帽，身穿一件白色的背心，双手叉腰，站在金黄的稻田里，嘴里不停地吹着口哨。偶尔有几丝风儿掠过，真的会令人欣喜若狂。

淘气的我们，有时会拿起弯弯的镰刀，无可奈何地跟在父亲的身后，装模作样地比划几下；有时会跳进长长的水沟里，自得其乐地翻开半干的泥土，眼疾手快地抓住一条条滑溜溜的泥鳅。然后折下几根遍地可寻的狗尾巴草，将它们一一串上，幸福地吆喝——爷爷又有下酒菜啦！

记得有一次，父亲早起去犁田。我盛了满满的一大钵稀饭送过去。远远地看见父亲赶着牛把着犁的身影，战战兢兢地想：快了，快到了！突然，脚被石头绊了一下，一不留神摔倒在地，稀饭也撒得遍地都是。年幼的我狼狈地爬了起来，为了避免责骂，幼小的心灵里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要想把泼洒的稀饭，通通收回到钵子里去，连同干枯的草根，灰白的土粒以及细碎的石子。幸好，闻声抬头的父亲及时制止了我的手忙脚乱。后来，此事被传扬一时，成为家中的经典笑谈。

不知不觉间，日子一天一天的，就那么过去了，真的是流年似水。上学，工作，成家，按部就班。不经意间，孩子大了，从呱呱落地的小鸭子到高高大大的帅小伙，似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父亲也在不知不觉间，收获了满头银丝，根根如霜似雪。父亲往往会惬意地坐在椅子上，半眯着眼睛，永不满足地看着，笑着。曾经挺拔的背，却刻上了岁月的痕迹，略带佝偻，父亲老了。我们忙于工作，很少回家看他，真是有些愧疚。

半个月后，父亲就出了院，医生反复强调要休息半年，注意保养。可父亲依然强硬面对。病魔来袭之际，父亲却能将生死置之度外，坦然面对。早晨，就着可口的饭菜，喝上一碗浓浓的绿豆稀饭；趁着清新的空气，绕着河堤走上长长的一圈，顺便伸伸胳膊踢踢腿；下午，枕着舒适的床品，睡上美美的一觉，然后收拾房间，做点手上劳动。周而复始，与其他的病号判若两人。看到我们忧心忡忡的时候，反而会拍拍胸脯，安慰着说——我没事！好着呢！

父亲的背虽然弯了，但在我心底里，依然挺直有力，是我永远的精神支柱。（小邹，2012.6.16)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