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喜欢生活的人,自然也会毫无保留地喜欢下雨天。
下雨天的时候,人是极容易没有力气的。这源于远古的农耕生活。我们的先人,只有在此时,才可以暂时远离生存的催促,躲避开烈日的曝晒和昆虫的叮咬,在橘黄的灯光下享受一顿惬意的晚餐和安稳的睡眠。雨声,是农人最柔和的催眠曲。疲惫是雨在人类思维上的选择性进化。
大多时候,我也是疲乏的。这时,我正躺着读一篇关于南方大宅的散文。南方的雨不似北方的雨泼辣,洒脱,缠缠绵绵像母亲的唠叨。少年时的我对江南的雨是很迷恋的。青灰色的烟雾,弥漫着整个空间。雨点便在这时肆无忌惮、悄无声息地来了。它落在高高的、灰黑色的瓦片铺成的屋檐上,打在油漆斑驳的宅门和耀眼的白色围墙上,并在狭窄里弄里长满青苔的石板上跳着欢快的舞蹈。空气是湿润的,年轻的姑娘撑着油纸伞,拾级而上,走过沉静溪流上方的小石桥。衣着简朴,姿态优美,木质的鞋底踏出紧凑的“哒哒”声。除了姑娘的脚步声和雨声,我什么也没听到。四周是很安静的。这是我想象中的江南。少年的我蹲在堂屋的门厅前,数着雨滴滑过屋顶,滴落在我的坛子里。南方的孩子会不会比我多攒了些雨滴呢?
有人拉紧了窗帘,熄了灯,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空气也沉静了。只听见我翻书页的声音和渐起的轻微喘息声。大多时候,我是融在这份安宁中的,只透过分割的间隙看到帘子外的光线。
偶尔有些时候,我也会很狡黠。站在楼层的最高处窥视各色各样的人。带伞的,没带伞的,行色匆匆的,徘徊犹豫的。北方的雨脾气暴躁了些,她的怒气竟也会牵连到如此多的人。
我想出去走走了。去感觉一下风的力度和雨的湿度。去看一下我心爱的杨树又掉了几片叶子。
第一片杨树叶子是酱色的,有遒劲的脉络和苦涩的香气,送给了一个人,夹在我送他的笔记里。之后便有了拣树叶这个习惯。我在昏黄的雾气中不紧不慢的走着。空气里有焚烧麦秆的气息。湿热的风吹起我的头发和蓝色的碎花长裙。一切还是慢吞吞的,有聊天的人,学生和买水果的妇女。他们都像破旧老照片的人。雾气愈来愈浓了,一切都罩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帐。长街上的灯亮着,散射出温和的红光。风起的时候,闪电和雷声一同到来。美丽的闪电是粉红色的,有摧枯拉朽的力量,并不在远天,而是在半空中劈下来的。刺穿黑暗,带来明亮。洪亮的雷电严肃却又不失正直。它还未响起的时候会有刮擦的声音,几秒后才会像炸弹一样炸裂来。心悸的声音使人惊恐,惊恐又使人严肃和清醒。一切喧闹起来,世界瞬时被点燃了一般,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咆哮,雨水里是冷漠的,可以卸了平日的枷锁,尽情的发泄。
一场雨总会冲刷掉一些不美好的东西。
下吧,下吧,明日依旧是个清朗的清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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