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侯，她正在厨房里煮牛奶。小铜锅坐在蓝色的煤气火焰里像一尊小铜佛坐在青莲花里，澄澈、光丽、宁静。她并不去理会狂响的电话铃声，只是怔怔的望着锅中那冒着一嘟嘟洁白圆润像珍珠的牛奶泡沫，。营养学家说牛奶最好不要煮沸了喝。她一向没有煮牛奶的习惯，总是热一下，温温的就喝。但是今晚如果不煮牛奶的话，她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人生的机缘真是天定。她才刚回来，却碰上安佐结婚——说不是天意都难。尘封的往事随着锅中的牛奶一起沸腾。如梦叹了口气，三年的光阴，说长不长，却足够改变很多东西。“物是人非”这话原是对的。“该死！”她咬牙骂了自己一句。怎么会有心痛的感觉？电话铃声却一阵紧似一阵的放肆，在静谧的夜里令人格外心惊。她万般无奈的关上煤气去接电话，该来的是无法躲避的。“喂，哪位？”她懒洋洋的问了一声。“怀梦，今晚安佐的婚礼你参加吗？”电话那边传来好友蓝紫的声音。“拜托，”怀梦叹了口气：“我回来到现在已经被人问了几百次了，现在连你也来凑热闹。”“没办法，谁叫你刚好这个时侯回来。撞到枪口上了。”蓝紫说。“他爱结婚就让他结去吧，关我什么事！为什么谁都要来问我参不参加他的婚礼呢？我为什么非参加他的婚礼呢？”怀梦没好气的朝他吼了过去。“因为这是一个老掉牙但却真实的故事----新郎结婚了，新娘不是你。更何况谁都知道你们青梅竹马。幸灾乐祸的人总是有的。你没事吧？”蓝紫问。“我能有什么事。”怀梦说：他要结婚就结吧。”“你还好吧？”“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怀梦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我关心你也不行吗？”“我没事。”怀梦说完就“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顺手拔掉了电话插头。

安佐今晚结婚！安佐今晚结婚！！

怀梦发现自己的心里一阵空落落的疼，并且有某种潮热的东西湿漉漉的往上涌，如浪花拍击着心壁。突然，她像发了疯的野兽一样冲了出去。

秋季的夜空像一个篮子倒挂在一颗颗闪亮的星星上，风有些些的凉。舒怀梦被风一吹，清醒了许多。去了又能怎么样？安佐不是没有给过她承诺，是她自己错过了。她苦笑着。又能怪得了谁呢？当初放弃的人是她而不是安佐。三年的时间，连街道都不再是她所熟悉的了，更何况是人。一种无家可归的悲哀罩住了她。夜色凉如水。在那些如水的夜晚，安佐总是喜欢用双臂围抱着她，那双眼睛就如同喷着熔岩的火山一般热辣辣的、深深、紧紧的地盯着她看，把她心底的欲望点燃、烧烫，然后，让彼此的激情燃烧着对方也燃烧那些如水的夜晚……想到这些，怀梦的心痛的更紧了，她如同受了伤的野兽失声痛哭，在大街上发出奇怪的声音。行人纷纷驻足，幸喜夜色已浓，掩去了不少尴尬。

“曾经自己/像浮萍一样无依/对爱情莫名的恐惧……

张信哲的歌声把怀梦带进了路边一间小小的酒吧。也好，都说一醉解千愁。她抱着买醉的心情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坐下，要了瓶红酒自斟自饮。几杯酒下肚，她觉得整个人都舒服了许多。酒，真是好东西。如梦笑着仰脖，把那鲜血一样的液体灌了下去。不觉得，眼前的酒瓶已空，她招手叫侍者添酒。一瓶酒适时放在她面前。她头也不抬的往杯中倒酒。蓦地一抬头吓了一跳。眼前一张熟悉的俊脸。

“真的是你？”宋桥微笑着，语气里有压抑不住的惊喜：“我就知道除了你极少有女人会把酒当水一样的灌。”如梦不置可否的笑，一仰脖，又是一杯酒灌了下去。宋桥看着眼前这个阔别了三年的女子，奇怪的发现自己仍然有心跳的感觉。她还是那么让人不自觉的心动。比起三年前，在浪漫忧郁、冷傲入世间更添了几分成熟优雅的气质与风韵，虽非姿容绝代、艳冠群芳，却是极美妙诱人的——如一朵暗香盈袖的蒲公英，自有一份飘逸隽秀的清灵韵味。“你不快乐？”他问。“我该快乐吗？”她反问。“你知道了？”她点头。“还好吧？”宋桥有掩饰不住的心疼。她抬头看他。已到而立之年的他却依然俊美如常，一脸矜贵的线条，水仙花神般漂亮。眼睛永远是深情款款略带儿童的澄澈透亮。如梦忍了很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面对宋桥，任何掩饰都是徒劳的。他有种让人不愿撒谎的魔力，在他面前，如梦总有敞开心扉吐露心声的冲动。“他成了别人的丈夫了？”她叹息似的低语：“可是怪谁呢？他不是没给过我承诺。是我自己错过了。”她的泪一滴一滴的落：“可是，我真的不是不爱他！我真的不是不爱他！……”“当年，你只不过是不能忍受那种平淡、没有任何变化的生活，即使拥有爱情，你也依然无法忍受死寂的平静。”宋桥注视着她。夜色中她脸上的颜色已经看不清楚了——她的脸十分苍白就像一朵舞会后残留的白色麝香石竹花。她的表情像个没有魂魄的玩偶，茫然的眼睛中汩汩地流着泪，眼神却是木然的。宋桥不禁痴了。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如梦这时候却清醒了，心情冷静的如同四周冷飕飕的空气。她站起来，匆匆的走出酒吧。宋桥也不去追，只是静静的坐着，握着留有她余香的空杯，唇边一个不设防的微笑如涟漪层层晕开。

月亮很美。大而亮的月亮挂在遥远的天边冷冷地向人间洒下一层金黄色光芒。如梦斜依在床上，拥着枕头，温暖的感觉让她想起那个和安佐一起看月亮大的夜晚。那夜，月亮也很美。那时候如梦和安佐就坐在阳台那张老藤椅上，喝着心爱的碧螺春。安佐侧着脸看着她笑，他隔着空气对她微笑。唱机里是一个女人柔情似水的浅吟低唱：“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安佐就说：“我想做歌里那个男人，真幸福。能和心爱的人一起慢慢变老。”幸福吗？如梦不觉得。她认为最浪漫的事不是两个人依偎在一起慢慢变老，而是趁着青春年少背着行囊，踏足每一寸不同的土地，倾听每一个不同的故事。她想去流浪，想去大草原牧马放羊；想去体验长江的惊涛骇浪；想去拉萨看最纯粹的蓝天，布达拉宫朝拜朝阳；想去穿藏民的长袍，天山找寻圣洁的雪莲花……如梦有太多的梦想，有太多想去的地方，有太多想做的事情。像云一样漂泊，像风一样自由，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生活，才是她多年的梦想；像鸟一样翱翔在广阔的天空，像鱼儿一样畅游在无边无际的海底，这才是她要的幸福，才是她想要得到的。在那样年少轻狂的岁月里，没有什么能留住她渴望流浪的心，即使有安佐的爱情。况且，那时候如梦根本就不相信天长地久。诺言是很美丽却极难艰守。婚姻本身也不是简单的一夫一妻制。如梦懂得人性的弱点，再喜欢的人或事物，每天面对也会生出厌倦；再甜蜜的话语听的多了也总会腻烦——这与性格、道德都无关，喜新厌旧本就是人的天性。而婚姻的最大弊端就在于朝夕相处，日夕聚首将一切好处都因为太熟悉而化成了坏处。如梦认为，真正的好景都应该是转瞬即逝，永不重来的。当安佐承诺一生一世的时候，她虽然感动却不赞同。如梦不愿意让爱情轻易的老死。爱情是跳动的火需要步步为营断的加入新的燃料，否则就很容易被世俗的冷风吹息——而婚姻无疑是最强劲的风。所以她不肯轻易承诺。如梦叹了口气。安佐最终还是选择了婚姻，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他要的幸福。如梦忽然很想知道婚后的安佐是否真的幸福，她忽然很想听他幸福的声音。于是她鬼使神差的拨通了他的电话：“安佐，你幸福吗？”她发现自己的声音轻盈的像抚过枝头的微风，“安佐，请你告诉我，你幸福吗？”“如梦？是你！”安佐叫到：“如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结婚那天。”安佐沉默了。“安佐，你幸福吗？”“是的，如梦，我很幸福。倒是你，如梦，你好吗？”“我？”如梦揉着太阳穴，“安佐，我躺在床上看月亮。今晚的月色真好。金黄金黄的，就像你以前送我的黄玫瑰一样有着冷幽幽的香。安佐，我已经有三年没有碰过爱情了。”她忽然想起从离开安佐那天起她就再也没有收到过黄玫瑰了。安佐再一次沉默了。“安佐，我料不到你会结婚的。”如梦叹息似的说，“我料不到你会结婚！”“如梦，三年了。”“三年了！”她笑了起来，“安佐你成了别人的丈夫了！三年，安佐，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对吗？如果，当初我们在一起，现在会不会已经离婚了？”“如梦！”安佐叫。“好了，安佐，新婚快乐！”如梦说完就一下子挂了电话。是啊，毕竟三年了。

惆怅旧欢如梦。如梦忽然想起这句话来。以前，安佐也常开玩笑的说，“惆怅旧欢——如梦。”现在她却真的成了他的“旧欢”了！如梦苦笑着。惆怅旧欢如梦。安佐心里也同样暗潮汹涌。在安佐的记忆里，如梦就像骨子里流淌的血液一样与生俱来。从小到大，如梦就是开在他心头的一朵花，总是能轻易激起他满心的爱恋与保护欲。他甚至梦想着那份泉水叮咚的心动会演绎成一个顺理成章的牵手盟约，两小无猜的情感会由一个稚嫩的小芽长成参天大树。安佐生性平静，他情愿自己是一棵大树，能在阳光下风雨中用绿荫和柔情去呵护、疼惜树底下的小花小草，他渴望能有一份平凡但却真实的幸福。只是，他料不到多年来开在他心头的那朵花却是一朵蒲公英——一朵迷路的云幻化成以流浪为灵魂的蒲公英。当风起的时候，这朵叫如梦的蒲公英就会不顾一切的去寻找梦里的天堂。即使爱情，也改变不了她流浪的决心。她试图用千万个理由说服安佐，流浪对于她的意义。当安佐知道自己无法成为风，而如梦却注定要是一朵流浪的蒲公英时，他无奈的选择了放弃。树是留不住蒲公英的，只有风，才能给她想要的生活，才能带她去追求她要的幸福。安佐知道自己改变不了如梦，同样也不会被如梦改变。所以，放手才是对彼此最好的祝福。然后，如梦真的就离开他，天涯海角的追她的梦去了。再然后，安佐渐渐的失去了她的消息。再再然后，他就认识了诗琪。诗琪与如梦是不同的。如梦有太多的梦想以及太多叛逆的性格，而诗琪恰如她的名字——她是温文雅丽的有股馨香软滑的美。诗琪对于安佐就像大树底下一朵纤丽的小花，需要被他照顾呵护。于是，安佐很自然的选择了他要的幸福。诗琪能让他感到宁静与祥和以及幸福。

惆怅旧欢如梦。惆怅旧欢——如梦。好一个惆怅旧欢如梦呵！安佐终于落下了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