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天的下午，阳光很好。大地呈现出春意。他说，去仿山吧。

换了布鞋，从学校的林荫道上走过，去门口搭车。天空湛蓝，水光明净，树林里枯草中有淡绿的芽尖。心情不错。坐车需要五元钱，车里很满。人人都是乘者的淡然和漠然。绿　的树灰的河掠过视线，仿山就到了。我们踯躅在路口，树底下一个卖烟的女人看着我们。面前是一条很长很宽的柏油路，两旁是高大的树木，没有人，很幽静。

去仿山吧？女　人问。去仿山有小三轮，两块钱。

小三轮很旧，豁豁郎郎响着。我们坐在里面，很颠簸。车门的破帘子不时被风掀起，我看到路旁稀稀的树林，树林外干枯的小河，和河对岸安闲的庄稼地。

走了三里路吧，终于我看见仿山。

空阔的天底下，只是低矮的一堆青土，有一点层次，远近高低。有一些贫瘠的小树，有一些草。很宏伟的是庙群。大的，小的，高的，矮的，华丽的，破旧的，散布在山的高处低处，缝隙里，或平地上。

大门外有卖香的。很高的香，装帧精美。我们买了一些香，换了一些零钱。

走进一座庙门，我四处打量。庙很粗犷，塑像很大，很写意，凛凛地站立着，浑身涂着浓重的油彩，夸张、变形的面孔上都有一抹表情，昭示着神的威严。他们或雍容静寂，或杀气毕现，像神，或像鬼。

每一座庙，都像盛筵一样华丽。

在一座很大气的，有上百座塑像的庙里，我一个人，立在静穆的塑像林里，默默地望着他们。在百种神情里寻找着种种的慈悲，种种的超然。人无以承受生命的苦或宿命的悲，就把内心的自己塑成了神，用渺小的肉身去真诚跪拜。人跪拜的，其实是自己，是灵魂深处和精神顶端的自己。

这是人自赎的一种方式。和迷信无关。

人们把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神秘感，把作为生灵活着的罪恶感和崇高感外化出来，这应该是人类走向生命本质的一种途径。

所以，神像们张扬，放肆，他们无愧地象征着人类终极的善。

沿着一痕淡微的山路，我们走过了很多座庙。有一些老尼坐在蒙着红布的香案旁，定定地坐着。红布有些脏了，地上的蒲团也脏了。香案上和门口的香炉里，燃着很高的香柱，烟气氤氲。她们穿着草率的青衫，定定地坐了，看香客们燃香，扔钱。钱箱里有一元的纸币，新的，旧的，很多。扔了钱，香客们跪拜，一拨又一拨。

在山路边的荒草丛里，还有一座极小的庙，用十几块旧砖垒成，里面放着一尊毛主[xi]的石膏像。没有香火，破败，冷清。

是春天了，丁香的黑色枝头缀满了青的芽。有点点的小小花朵，土气的颜色，开得很安分。

在一座庙前的开阔地上，有两人在争吵。一老尼，着青衫青帽。一男子，是庙群的管理员。他们指手画脚，言辞激动。是男子怀疑老尼贪污了香客进香的钱。老尼指天画地，拼命辩解。老尼说，我可以找证家。我可以找证家。我在这里这么多年了。男子哂笑，目光中蔑视满满：你再说也没用。

走出大门，我们坐在卖香人的小马扎上歇息片刻。门两旁的门市房里，极舒缓极清澈地放着梵音：“大慈大悲观世音，大慈大悲观世音……”声音如乘了清风来的，平和，安宁，真挚。

我在卖香人的小摊上买了一只纽扣般大小的小陶猪和一只福祉的小桃篮。意兴已阑珊。租了一个老太太的电动三轮车，讲好价一块五。一路上老太太嘱咐我们：别说一块五坐的车，人家会笑话我老婆子，挣钱太抠。

我们，总是要回去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