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走向教室的时候，他正站在后门边的走廊里。他的眼睛往别处望着。

那时还是清晨，太阳还没有露脸。

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侧影，小心翼翼地走向教室的前门。那时候那门好像关着，有一些沉闷的读书的声音从门缝里漏泄出来。像这清晨的天气，阴沉沉的，叫人感到压抑。我小心地走到走廊底下，石灰的台阶上似乎有初秋的落叶，只是当时我没有在意。我的目光穿透湿重的空气始终落在他的身上。那是一个年轻的身躯，有些神秘，幽幽的，静泊如深秋的湖。那鲜明的轮廓和坚挺的棱角令空气微微振动，有一些无声的光芒在那个沉默的早晨默默地发散出来，突然间刺痛了我十六岁的心灵。

我十六岁的初秋。被许多往事捆绑着。

他的目光缓缓转向我的时候，我的脚刚刚跨上第一级台阶。我略微有点吃惊，我微微颤了颤嘴唇，但立即被一潭乌清的湖水淹没了。他遥远地凝望着我，深深的黑眼睛沉默而无言，静如最深的幽谷，最僻远最宁静的雪地，躺着一抹清寒的月光，沉寂着蛮荒的古城。

凭着十六岁的惶惑和勇气，我对望着那目光，然而短暂的几步路没有给我机会去解读那平静的目光和颤动的心灵。没有给我机会去想清楚在这初秋的清晨，那双目光如黑夜的剪影，定格了我生命中最彻底的青春。

留恋着人间事，最是那一回眸。

那个清风的早晨，我在极漫长的一瞬间对视着我无从解读的目光，用我十六岁的生动，望断了一生的爱情。

至今我无法解读那深色的城堡，正如世间所有的钥匙无法打开一扇没有锁的门，正如再高深的科学都无法抵达那永恒的生死之谜。

我在那平静幽深的凝望里，羽化出蒙昧痴愚的外壳。开始知觉疼痛。

似乎许多年之后，我不自信的手茫然地摸到那陈旧的木门，推开它，把自己推进了一种荒凉的岁月。可我的凝望就那样失落了。没能再收回。

一重一重的岁月压在上面。重重复重重。

可我的凝望却永远走不出来了。它停留在那个有落叶的早晨，作着解读的努力。

可没能够。

后来岁月中的这些大悲大喜，这些恩怨和笑泪，都已经与它无关。

它是无锁的门。它是绝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