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天夜里很憧憬，因为说好第二天一早去仿山。

夜半时分下了很大的雨，惊雷一浪接一浪。窗外雨声大作，雷声轰轰。我们的美梦只是受了一点惊扰，只是掠过一念：明天怕是去不成仿山了，便又沉沉睡去。

早起，天阴沉着，阳台上有片片水迹，天地之间湿气濛濛。我们做走的准备。虽然是近处的小旅游，也叫人期待。我在厨房里做面条，泼葱花，打荷包蛋。小小在准备他要带的吃物。他懒懒地起来，因为吃了小小一枚果冻，二人起了争执，小小哭。他有些急，说不去了。小小在客厅里委委屈屈地哽咽。最后终于要走了，小小把几块饼干，一袋奶，一盒果冻和一个夹心小面包装在小袋里，当作干粮。

夜里雨大，路上有新鲜的水。坐上车，我揽着小小，安静的目光望向窗外。一夜雨使空气有些凉，也温润。灰蒙蒙的枝条正努力变绿。短途的车程，心灵却沉入一种旅行的状态，安宁，舒适，对生活感恩。

（二）

下车还要走三四里路。我们选的日子好，阴雨天，路上少行人，有乡村的悠闲。湿漉漉的宽柏油路面上落满了“杨巴狗子”，杂了雨水，变得湿重，深褐色。有淡淡清香飘散。他在前面走着，不时回头看看我们。我拉着小小的小手。前面是长长的路，后面也是长长的路，天地祥和。偶尔有一辆摩托车驰过。路边的湿地上，生长着连成大片的荠荠菜，有不少是夜里长出来的，微小而鲜嫩。小小时有新发现，河沟里的一截水管，地上的一只小蜗牛，都会叫他高兴。我们还看见一片林子里长着低矮瘦弱的油菜花，花仍是金色，让人喜欢。

看见了仿山的大门，简陋，类似牌坊。门里好像水气更重，天地空明，加了河水的诗意，湖水的诗意，是一个水光中的，安静的世界。新挖的河，跨了新桥；新筑的小湖，边沿栽了小棵的树，捆着麻绳。天色青碧。在一片恬和濡润的世界里，仿山无语。

（三）

谷老师说，仿山的文化是有包容性的。

她自由。因为小，因为偏僻，惨淡经济。这些庙群和神像就显得杂。因为杂，而显得别有味道。这里有天神，也有地母；有龙王，也有小鬼。哪吒、二郎神、孙悟空共享香火，观音菩萨和玉皇大帝共处一室。有地藏王庙，有送子观音，有西天如来，有牛头马面，有千年老龟，有康熙大帝，有祥天瑞地，有青面獠牙。这里有浸泡了历史的，漫长的年华。看到了这么多的，纷繁的神和鬼，小小很快活。这里的柏树青了，这里的桃花开了。站在山上往下望，东边，是青碧润湿的田野。那么遥远的地方，有火车驰过，载了各种人生，延续着各种岁月。

在一处庙宇前，小小说饿了，在包里找了一枚饼干吃。旁边庙门口有一老太，向小小招手，要给他一块馍吃。我们拒绝了她的善意。他去庙里烧香，小小抓我的手，拉我到后边去。那里别是一种境界。四面围了院墙，那种嵌了花边的，用砖砌成镂空花样的古式围墙，隔开了山外的空旷，和山中的阒寂。无人。十字交错的石子路畔，是顶着水珠的青草。一畦青蒜，舒眉展眼，青嫩鲜润。看到一处天井，有东西厢房。深闭了深红的门。细密精致的小小窗格，雕镂成各种花形，里面仿佛关闭着很深很深的岁月。有一种古典情怀，蓦然锁住了我的思绪。痴然相望良久，想揭开前世今生的谜。那些隔世的年华，可有青袖，有绣花的衫，有玉人的脸。可有三重门后深邃的红妆，掩盖着中国式的情愫。

（四）

在一处较宽敞的庙院里，有一些碑，很老的碑。上面的浮雕也残缺不全了，颜色发白。我拉着小小站在一块扁平宽大的碑前，读出了两边的对联，但其意，不甚了了。这是最高处，院里有森森松柏。庙门内坐着几位老妪，定定地看着我们。在大门口的一块碑下，卧着一条很长很粗的大蚯蚓，深褐色，像一条小蛇。我指给小小看。小小说它是什么？我告诉他这是老天爷派下来的小神，到地上来体察民情。小小专注地看着那条蚯蚓，不知他怎么想。

多亏是雨后的阴天，没有游人。我站在这不高的山上，生命无比安宁。

（五）

从小山上下来，看到对面的山头，树木掩映着，一户小小人家。

低处，位于中心，有一口大井，直径十数米，井沿用旧旧的青砖砌成，底部有一些脏污的黑水，漂浮着黑色塑料袋，和白色泡沫。竟然有通红的小鱼，两两出现。有一碑，曰：刘邦藏身处。

虔诚的和不虔诚的人们，合了章，垂了头，围井栏走一圈，走两圈。

（六）

小小被乌黑发亮的老龟吸引。老龟和一个稀奇古怪的神并排站在西边的一座庙门前。我们走进这座看似不大的庙。迎面照旧是披了大红袍的神像，高到庙顶。不意发现两侧竟有深深的暗室，像长长的通道，向后折，再向后折。那里面亮着黄亮的电灯，靠墙是一溜土台。那许多神神鬼鬼的雏形，便奇形怪状地站在那上面。它们的眉眼表情都很生动，通体光滑。技师们在打磨它们。他们表情专注，目不斜视，极为细致和耐心，像在打磨一个生命。神像的每一笔写意之中，似乎也有他们的苦难和欢腾。在这里，牛头马面相对而立，高大，平和。

（七）

又看到“九龙壁”。走到门口了。再也没有这么矮小的山，蒙了青草，卑微地站在身后，像一种岁月，触手可及，可是只在背后。

（八）

依然是一个湿漉漉的世界。

我们坐小车到公路口。饿了，找到一家“杨二饭店”。很小的，很简陋的店面，三五只桌。要了一盘炒豆苗，两碗鸡蛋汤，几个馒头。小小吃得很香，我们也吃得很香。鸡蛋汤放了西红柿，木耳，酸酸的，香香的，热热的。吃饱，共花了十一元多。他说实惠。店老板带着一种大众化的善良，谦和地笑着说：“都不容易。”

小小剩了一小块馒头，拿在手里，走出饭馆。

我去了三次，才看到我想看到的仿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