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00年的春天。每天，当第一缕清晨的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我常常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回忆一些往事的片断，想着已往的心事。

因为朋友在外地工作，我就住进了他家。因为我也是一个人，房子显得空洞无比。有一段时间，我常常在艰难地入睡后被噩梦惊醒，望着漆黑死静的房子再难入睡。因此，我和朋友商量，决定把房子上的阁楼租出去。欧阳就是这时候出现的，和一位帅气地背着一把吉他的高个子男人。欧阳一身白裙，十八九岁的样子，青春的容顔甜美而透明。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　

欧阳租住的阁楼在我的客厅和卧室之间走道的上方，是个狭长的长方体，两头都有一扇对开的小门，淡紫的顔色。而站在院子里的我正好能够看到阁楼的全部。欧阳常常穿着白色的棉质睡裙在阁楼里走来走去，有时会在阳台上发呆，眼神慵懒地望着窗外，温柔的眼睛如同一面湖水。我喜欢这样看着她，她的每一个动作我都喜欢，也许，这是一个女人对少女时代的缅怀吧。

那个男人通常会出去一整天。　

中午的时候，欧阳常常会睡上一觉。快要临近夏天的院子里铺陈着一地细碎的阳光，四周安静得连时间流动的声音都没有。我看着在风中飘动的淡紫色窗帘下，欧阳静静沉睡的白色身影，伤感地想，这真是一个女孩子最青春美丽的时光，可是它走得这样快，我的青春时光就在这无数个寂静的中午悄悄地溜走的吧？

黄昏的时候，男人回来了。阁楼里就会有悦耳的吉他声传来，男人满不在乎慵懒的声音和着欧阳轻声的浅唱，是郑钧的《甜蜜蜜》：“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啊，开在春风里……”

有时，欧阳午睡醒来，会溜到我的房间里，和我讲她和那个男人的故事，她说她从小就认识他了，从小就喜欢他，然后，就一直跟着他，他们就像长在彼此的生命里。我被欧阳洋溢着幸福的面庞打动，长久地无语，每个人都有自己对爱情的诠释。就比如我，我一直在等待一份真爱。

转眼，夏天的热气毫无预兆地扑来。一个雨后清亮的黄昏，我意外地没有听到阁楼里的歌声和欧阳甜美的笑声。我听见男人疲倦的声音透着无奈，他的声音很大，他在嚷：“四年了，我一直在酒吧里唱歌。还是一点出路也没有，我受不了，我实在受不了了。”许久，欧阳无奈的声音响起：“我们再去试一次吧，求求那位音乐家，或许他会被你的才华感动，答应联系唱片公司的。”男人不耐的声音跟过来：“你以为你是谁？我们谁都不认识。”阁楼的门堋地被推开了，男人踩着楼梯的重重的脚步声响起，风呼地一下子闯了进来，我看见靠在椅背上的欧阳有些站不稳，白裙子无声地晃动了一下。

天色暗下来，热气有些散了，凉风吹拂着，临家有令人心慌的鸟叫声。欧阳的阁楼被灰蒙蒙的天空笼罩着，窗帘轻拂。我没有看到欧阳和那个男人回来。

第二天的清晨，太阳还没有露头，西方的天空一片清灰的白，透着少有的凉意。我被从窗外吹来的凉凉的风唤醒了，忽然看见欧阳的白裙子晃动，欧阳的脸色和白裙子一样苍白，眼神里透着一种奇异而悲凉的神情。

欧阳的阁楼仍然安静，可我知道欧阳一定在里面安静地沉睡。因为我听到欧阳刚刚打完电话，她说那位音乐家已经答应约个时间见面了，她累极了，想要睡一觉。

几天后，欧阳的阁楼里重又有了歌声，可是换了一个很陌生的曲子，听不到欧阳的轻声和唱了。欧阳在客厅来回走动的时候，我看到她眼神迷离，人好像消瘦了许多。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虽然他们做什么说什么从来没有避开过我，可我觉得随便打听别人的隐私还是不太好的。可我，却一连几天心神不宁，静夜里醒来，莫名地嗅出阁楼背后阴郁绝望的气息。

一个午间，沉睡的我被一个很大的声音惊醒。是欧阳尖细的声音在叫，像碎了一地的玻璃，绝望透人心扉：“你走吧，走吧，总有一天，你会离开我的。”男人解释的声音无限空洞：“我爱你，可是音乐是我的生命。原谅我，在你和音乐之间我只能选择后者。”男人从阁楼里跑下来，欧阳随后跟出来，像一只受伤的鱼，听不到她哭泣的声音，却只见冰冷的眼泪流满了一脸。

直觉告诉我出事了，我跟出去。欧阳站在院子里，眼睛里的绝望如同夜色下的潮水，她一言不发，看着男人的背影渐渐走远。欧阳扑倒在我的怀里，我能感觉到她的眼泪滴到了我的身体里，在我的心里碎裂开来，无数碎裂的泪水以一种刻骨的疼痛在我的身体里绽开，我抱着她颤抖的身体，心里的疼痛让我一时张不开口。

那天晚上，我陪着欧阳坐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下。她哭泣着讲述了连那个男人都不知道的一个秘密。为了让他的男朋友喜爱的音乐出人投地，欧阳自己去找了那个音乐家，却不知那个音乐家在知名的背后却是一个卑鄙的小人。从欧阳和他的男朋友第一次找他的时候，他就打上了欧阳的主意。这次欧阳的主动出现，让他有机会提出一个交换条件，让欧阳陪他喝酒。单纯的欧阳相信了他，却不知他在酒里下了迷*。欧阳说，她亵渎了他们的爱情，她不配再和他男朋友在一起了。好在，那个音乐家没有食言。

我安慰着怀中的欧阳，忽然听到欧阳的低语声：“这棵树怎么一下子开出这么多美丽的花？是天堂的花开吧？”我看了一眼在黑夜中的树，并没有发现什么花儿，心中掠过一丝不详的预感。我拉起欧阳，说，我们到屋里睡一会儿，醒来就是新的一天了。

那天晚上，我和欧阳挤在一张床上，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春天的黄昏，欧阳靠在一棵阴郁而枝叶茂盛的树上，那棵树一反往常地开出了无数花朵，那些花朵小而密，纯白而艳丽，它们簇簇团团地抱在一起在阳光下舞蹈，灿烂得似乎即将走到生命的终点，散发着死亡和绝望的气息，有说不出的诡异。阳光很亮，欧阳的白裙上落满了花瓣样的光点。

蓦然醒来时，梦中的情景似隐似现，黑暗中的空气充满芳香而甜腻的腥味。发现欧阳不在身边，我走上阁楼，没有欧阳的身影，空荡荡的阁楼里一地清冷的月光，昏暗偏蓝的灯光下反复地放着那首《甜蜜蜜》。

我惊慌地跑出去，外面的天空没有阳光，是阴暗的蓝色。我发现欧阳躺靠在树下，纯白的裙子上开出了无数暗红色的花朵，从手臂一直延伸到裙上。欧阳美丽苍白的容顔犹如花朵盛开。有树的叶子飘下来，像天堂飘落的花瓣，落在欧阳白色的衣裙上，覆盖了欧阳花朵一样的身体，发出沉重的坠落声，像凋落的心。一群黑色的飞鸟平展着翅膀掠过头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