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铺满鹅卵石的小路经过我家门口,向西蜿蜒到马路。小路的南边是两口很大的水塘,小路的北面是一条小圳坑,常年有浅浅的水流。二哥教我用两层烟壳子——外层有花花绿绿的图案,内层是不会湿水的白灿灿的锡箔纸折成小船,放在水面上,标致的小纸船缓慢而曲折地顺流而下,我俩紧跟着,不停地微微点头,兴奋地张着嘴巴,“噔噔、噔、噔噔噔——”地哼着小调,比赛谁的小纸船更快。谁的更晚到达目的地——屋场西端那蔸枇杷树下或翻了船,谁就算输,就要刮鼻子——尖尖的鼻子就要给对方用勾着的食指用力地刮一下。
姆妈常常叮嘱我们不要到外面玩,因为院前的两口大水塘很不安全。姆妈说:一天晚上,她和爹爹在屋里睡觉,突然,“救命啊!救命啊……”呼救声乍起,惊恐而急促。她俩赶紧跑出去,发现一个人在水塘里拼命地挣扎。爹爹赶忙跑到檐壁下取下晒衫的长竹篙,将竹篙伸给他,对方吃力地接住竹篙。爹爹用竹篙把他带到马口。原来落水的是一个外乡人,路过这里时,看见月光下有两块折射出光的宽阔的“空坪”,一脚踩下去,竟然悬空,心里一紧,落到水里,原来是大水塘!他借了爹爹的一条裤子,千恩万谢地漏夜离开了。
然而,我们还是常常来到水塘边。
春天,塘里有时能望到墨墨乌的蛤蟆团(小蝌蚪),东一片,西一片,麻麻密密的。去厨房拿一只兰花碗到马口里,从塘水里舀一下,细心地观察,蛤蟆团好像只有圆溜溜的脑袋和不停摇摆的尾巴,全身乌溜溜,光滑滑的。
上水塘的西南角,有一棵油桐树,一到晚春,雪雪白的五月雪(桐花)簇簇盛开,风一吹,花瓣轻盈地飘落,轻轻地跌落在青萋萋的小草上。
我和几个小伙伴,喜欢站在塘角边望鱼游水。要是看见红艳艳的鲤鱼,就会高兴地呼叫起来。我们捡几块烂瓦片,比赛宕蛋皮。站在上水塘的马口边,用顺手的大拇指和中指轻轻捻住一块瓦片的上下两面,用食指顶着小瓦片的侧面后端,上身稍向后倾,微侧着头,顺手放在腰边缓缓往后移,顺手和食指突然发力,向前一甩,小瓦片脱手而去,频频地贴着水面向前飞速宕去,每贴一次水面,就形成一圈圈向外扩散的波澜。每贴一次水面,形成一次波澜,就算宕到一块蛋皮。我们兴奋地数着蛋皮:“一、二、三、四、五……”,比谁宕的蛋皮多。
下水塘的东边,塘坎上种着一排向日葵。夏天,圆滚滚的花盘开着黄灿灿的花,重重叠叠的。微微凸起的花盘向着太阳,阳光越强烈,花儿越生动娇艳。抬头仰望向日葵,我们摇头晃脑地唱“朵朵葵花向阳开”的儿歌。
盛夏,“浸死鬼”头戴一顶中间是一个圆锥形的小斗笠,左肩挎一只竹鱼篓,顺手提一根长长的渔叉来到水塘边,他矮而硕壮,赤luo着古铜色的上身,胸肌发达,下穿一条缩皮带短裤。他行到马口里,取下小斗笠,露出锅铲脑盖,放下渔叉,缓步走进水塘,突然伸展双臂,象一尾大鱼一样猛扎进水里。过了一会,在水塘的中间,他露出水面,脚踩着水,张开双臂,双掌相对,奋力击水,发出阵阵震耳欲聋的“嗵、嗵”巨响,激起朵朵浪花,
犹如滚雷连绵不断地掠过水塘。鱼不断地跃出水面,脚鱼以为雷雨来了,游出水塘深处。“浸死鬼”冷静地察看水面,从气泡、漩涡和水文能判断出脚鱼在哪。他突然凫入水里,过一会,顶着一块乌龟壳的脚鱼被他抓在手里,冒出水面。
“浸死鬼”贴着黄光石头垒的塘坎,一双手在长满青苔的灰溜溜的黄光石头间的缝隙里搂搂,有时能搂出脚鱼,不过,有时也会搂出一条溜汩溜滑的蛇,怪吓人的。不过,据说,这蛇一般是泥蛇,没有毒。
鹅卵石的小路与两口水塘间,是个三岔路口,常常在黄昏时有妇女在这喊惊。
两个上了年纪的妇女,年长的怀里抱着一件小孩的衣服,蹲着点香烛,烧纸钱,边烧边喊:“某某仔——,左喊左转,右喊右归哦!猪吓狗吓,冇吓我的某某仔哦……”又用顺手拿衣服,悬在纸钱的上方平转几圈,再放回怀里。接着,边喊“捡转来哟,归薮薮(回家)噢!捡转来哟,归薮薮噢!”边伸出顺手,将大拇指和食指轻捏纸钱的火焰,手指移触到怀里的衣服,又迅速地伸出手……连续几遍。最后,起身抱紧衣服,轻轻地唤着:“归薮薮噢!归薮薮噢……”一直唤到家里。另外一个妇女则一直在旁边轻声地呼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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