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是一卷横轴,尘封于时光的深处。但偶尔展开时,便会雀跃而喜。而关于我童年的记忆仿佛皆镌刻于夏季。耳畔似乎忽然谛听见了知了的悠扬声,清凌凌的流水声,一尾小魚儿打漂声;眸里则宛似凝见了大片的绿荫,低飞的蜻蜓和迎风飞转的风车。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幼年的那次逃亡经历。
逃亡的理由依稀还记得!
那天下午,我和堂兄七洗完冷水澡,躺在绿荫下的大岩石上,翘着二郎腿晃悠时,他却瞄见对岸旱地里绿得发乌的山芋藤,遂向我乜眼,狡黠的笑。我会意到他的意思,便与他赤光着身子爬上对岸的河堤。侦察到并无“敌情” 则飞快的跃入山芋地里,悄悄地蹲伏着抠起山芋。拔起一串藤儿,那根部细小如指,且仅生着几缕筋须,于是扔掉再拔,也不过似小鸡鸡一样,令人扫兴。我俩一株株拔过去,居然拔光了两畴地,堂兄只捞到一支勉强似山芋的根儿;我却两手空空如也。当要离开时,堂兄却老成持重,叫我和他把山芋藤根再埋入土中,且用小掌拍紧刨土,才算大功告成了。
当我们躺在绿荫下惬意的分食那只所谓的山芋时,那一举一动早被路过的五伯觑见。黄昏回家便被父亲绑在八仙桌上,用竹丝丫儿一顿狠抽。我祖父和叔伯婶娘没有上来劝阻的,并且一个个怒不可遏。我除了歇斯底里地哭叫外,就是用小小的*体向“棒檚家教”请教。身上抽满了血痕,且有碎细的竹丝屑嵌在肉里。堂兄比我更惨,连嘴巴也被扇得紫肿了,似唐老鸭的喙儿。好歹我是长头孙,他却是三伯家的幺儿。
再相见时,我捏着他的嘴唇笑话,虽然不过五十步笑一百步,但当时于心里实也似乎好受一些。他却说:“我们不呆在这儿了!我们逃走吧!”回想起那一顿毒打,竟没有一个人心疼我包括祖父,这个家实在没有值得留念的地方!于是决定逃亡去。
堂兄似乎已有经验,从家里偷来二盒洋火和三根细针。我问为何带这些东西。他却不屑我的切道:“洋火用来烧饭;细针用来补衣。”我又疑惑问“还带米呀?”他愈看不起似的,高明地反诘:“不能讨啊?”我才恍然大悟:此去多半是要当乞丐!但当乞丐也比呆在这黑古隆咚的老屋里强上一些。我便学着堂兄的细心,偷了只搪瓷碗——有洋火,有讨来的米,不能没处烧啊?搪瓷碗权作米锅吧!支三块略大的石头,岂不就是台小灶? 且得意的又偷了母亲的一条深蓝卡叽布的围腰,自然是当被盖儿用啦!
仿佛一切就绪!但我忽然问堂兄:“要不要带钱?” 他敲了我脑壳儿一下,道:“有钱当然好啦!” 他便回去偷钱,但八成是装模作样,因那时他家有十口人,平日买米都紧凑,还能让他轻易找到家中的款子?我则潜进母亲的卧室,只把五斗橱上屉拉开,便寻到了母亲的绣有莲花的荷包袋,偷了四张五角的钱(不敢全拿走)出来与堂兄会合。那时的二元钱似乎颇有价值的。
而我两人的鬼鬼祟祟全被弟弟瞥在眼里。当得知我们要逃亡,再不回时,哭着要跟着我们。我怕被别人发现,哄他捡两件衣服去。趁空儿与堂兄向村口奔跑。弟弟虽十分年幼,却颇机灵,并不曾收捡衣!一路哇哇大哭地,摆着小屁股追赶上来。尽管我吓唬他,说蛇呀狼呀鬼呀,他横竖不吃这一套,可劲儿抺鼻子哭儿。我们无计可施,只得捎带上了弟弟。
那年,堂兄十岁,我九岁,弟却仅六岁,开始了人生第一次的叛逆逃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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