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眼莲

第一章

有风冷冷低低的吹拂着，低沉回旋的声音如同受了委屈的人正在呜咽哭泣。池塘里那一片开到尽头的凤眼莲憔悴不堪的在风中摇曳着，凋零的花瓣漂浮在碧绿的池水上，无魂的残叶断梗顺着水流漂向不知名的远方，紫色的落花失去了芬芳，衰弱地散发出一股子诉说不尽的幽怨与哀愁。雨，在悄无声息的下着。天空呈现出一种淡漠的灰色——灰蒙蒙一片，无边无际的蔓延着，仿佛无边无际的心敞开了痛苦着。

曾经是那么热烈、灿烂、丰美且盛极一时的开放过，最终依然避免不了衰弱凋零的命运。凤眼莲的花期伴随着秋天的脚步逐渐远去而最终陨落了。

好花不常开。好人不长命。

我的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了下来，咸咸的，苦涩的滋味从嘴角迅速流窜到心头。我就如同这池塘里的凤眼莲，在无情的风风吹雨打中听凭着命运的摆弄，终究也逃脱不了飘零的命运。想到那茫茫的未来，我的心疼的更紧了。

“紫眸，　紫眸．．．．．．”

我匆匆忙忙的拭去泪，从窗前一下子扑到阿婆的病床边，紧紧握住阿婆的手，她的手，瘦骨嶙峋，让我心一阵猛烈抽动，痛不可挡。“：阿婆，我在，我在这儿，紫眸在这儿，紫眸在这儿！阿婆，您想要什么？告诉我，您要什么？”

阿婆微微眼睛，无神的眼珠暗淡无光。潮湿的空气通过半开的窗户进来，带着一丝丝凉意。我的泪又不自觉落了下来。阿婆看着我，手轻轻抬动了一下，却无力高举。任何人都可以感觉到，生命正从她身上一点一点的消失。想到，阿婆正在逐渐离我远去，我的心紧缩着，一阵一阵抽搐着。我的泪落到了阿婆手上。“阿婆，阿婆。”我声声呼唤着阿婆。

“紫眸，阿婆可怜的紫眸．．．．．”阿婆低叹着，干扁的双唇间挤出微弱的声音，声声刺痛了我的心：“我可怜的紫眸。”

“阿婆，紫眸不可怜，紫眸有阿婆，紫眸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我捧着阿婆的手贴在脸上厮磨：“有阿婆疼，有阿婆爱紫眸，紫眸很幸福。“

“阿婆不能陪紫眸了，”阿婆，您不要抛下紫眸，您是紫眸唯一的亲人了，您不能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世界上！阿婆！紫眸不能没有你！＂十几年的相依为命，我和阿婆是不能分割的整体啊！老天，如果不能留住阿婆，那就让我随她一起去吧！这世界上除了阿婆，也没有我留恋的人了．我的心在滴血。我不要一个人在这世挣扎痛苦的生活。“阿婆，您带我一起去吧，紫眸不要一个人！”

“傻孩子！阿婆老了，人老了，终究是要死的。”阿婆慈爱的看着我：“阿婆的紫眸还年轻，一朵花还没开足呢。”

“阿婆，没有您紫眸怎么办？”我哭着摇头，阿婆，您不要丢下紫眸”

“阿婆会在天上看紫眸，保佑紫眸的。”阿婆握紧我的手，“但紫眸要答应阿婆，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紫眸是阿婆的乖宝贝，要坚强，知道吗？”

我含泪点头。

阿婆把手探入怀中，费力掏出一件东西，含笑摊开手，掌中躺着一付紫水晶雕刻成六瓣丁香样子的耳坠。她说：“紫眸，这是你妈妈留下唯一的东西了。六瓣丁香会给你带来好运气的。阿婆现在把它交给你，你一定要收好。”

“阿婆，我只要您。”

“紫眸，听话，快收好。”阿婆喘息着：“让他们看见就保不住了！你快收起来。别，别让他们拿来走。”

我接过耳坠贴身藏好。泪如雨下。

阿婆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阿婆，阿婆。”我抚着阿婆的胸口，害怕失去她的恐惧和无助如潮而至。

这时候，田叔和田婶破门而入，他们直冲到阿婆的床前，大声叫喊：“妈，你快告诉我们，紫眸的色色究竟是谁？他住在哪？听说他很有钱，对不对？你快告诉我们呀！”

“妈，我们也是为紫眸好，你走了谁来照顾她？我们还是把她送回去的好ｌ！”再说，我们也不能白养活十几年呀！妈！妈！你快说呀！”

“紫眸，紫．．．．．．”

阿婆挣扎着喘息着，终于，无力的垂下了手，永远闭上了眼。

“不！阿婆！”我声嘶力竭的喊叫着。

“紫眸，你快说，你爸爸是谁？”田叔紧紧抓住我的双肩，使劲摇晃：“阿婆一定告诉你了对不对？你快告诉田叔，我送你回去过好日子。”

“紫眸。你快说呀！”田婶吼叫着。

“紫眸，我们要送你回去！”

“不要！不要！阿婆，救我！阿婆，救我！”我挣扎着，吼叫着。

“紫眸，紫眸，快醒醒！你怎么了？又做恶梦了吗？”

“阿婆，”我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映入眼帘的却是沈扬担忧、关切的脸庞。我叹了口气，发现自己浑身冷汗。

“又做恶梦吗？”沈扬柔声问。

“沈扬，”我扑进他怀里：“我又梦见阿婆了。我又梦见他们要送我回去了！沈扬，我害怕极了，痛极了！为什么总这样？”

“别怕，紫眸你只是做梦。沈扬拥着我，轻拍我的背，安慰道：“有我在，你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了。紫眸，你不再是孤立无援的了。”

我叹息着。这么多年了，为何我却总也忘不了那让人心寒的一幕？为什么还是痛的如此深刻？

“可能你最近太累了，压力大，”沈扬抚着我的头：“紫眸，你跟青尘说，先放一段时间假好不好？你应该好好休息一阵子才行。最近你老是做恶梦。精神也很恍惚，真叫人担心。紫眸，你休息一阵子好不好？我们去旅游散散心，你不是一直想去法国吗？我陪你去，好不好？”

“不行啊，我跟出版社是签约了的。”我倦倦地靠着他，倦倦的说，“沈扬，我是和青尘说好了的。我有责任和义务完成自己分内任务的。

“那你也不能为了写作连命也不要了吧？”沈扬提高音量，一贯温文柔和的声音竟有些刺耳：“紫眸，你的身体状况是越来越糟了。”他捧着我的脸，“你看，你都瘦了一圈了！这样下去怎么行呢？紫眸，你听我话休息一段时间吧。”

看着沈扬紧皱的眉头，我忽然一阵心痛。我伸手抚开他眉间的愁结，“沈扬，请你不要皱眉。我不愿你为我担心，我不要你为我皱眉。沈扬，你该是快乐的，开心的。知道吗？你的笑容让人有温暖的力量。我是那么的喜欢你的笑容，我喜欢你笑容满面的样子。只要看到你的笑容，我就能感觉到生活的美好、阳光的灿烂。沈扬，我希望你是快乐开心的。”

“紫眸，”沈扬亲吻我的脸，“你要知道，你是所有我快乐的根源。只有你好，你开心，我才会快乐。”他说，“紫眸，你要好好爱自己。为了我，请你更加爱惜自己，好吗？”

“沈扬，谢谢你。”我把脸贴在他胸前。

“行了。”沈扬拍拍我的脸，从床上起来，“我去给你弄早餐，你再靠一会儿。”

我浅笑着靠在床上。沈扬是个极细心、极体贴入微大男子，他总是把我照顾的很好。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射进来，像一条条金色细鞭子静静落在地板上。初夏的风带着丝丝暖意涌入房间。我伸了个懒腰，缓缓起身，光脚下床走到窗边，拉开低垂的窗帘，把目光投向窗外的世界。然后，我的目光凝固了。我紧紧盯着阳台，心跳的越来越快。于是，终于明白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焦躁不安的原因了！

凤眼莲！凤眼莲！就是因为阳台上那满池的凤眼莲！

入夏以来，阳台上那一池枯萎了很久的凤眼莲有逐渐活了过来，并且一日比一日鲜活。终于在这样一个我不设防的夏日清晨在灿烂的阳光下齐齐开放成一片绚烂的风景！我几乎是冲出去扑向阳台的。

凤眼莲！我久违的凤眼莲终于又开放了！

夏日的天空下，风抚动着满池碧绿的叶子，叶丛中点点忧郁的紫色花朵在灿烂阳光的照射下竟形成一种极致之美，艳的惊人。丝丝缕缕的阳光轻轻洒在那一片浓绿淡绿如翡翠般晶莹的叶片上，洒在那浅紫如梦几近透明的花瓣上，花瓣上那一只只多彩美丽的凤眼大大的洞张着，透着一股子莫名清冷与寂寞——疼痛的宛如多年前遗落在心尖上的一滴泪，颤颤魏魏、摇摇欲坠，凝固成永恒的遗憾与刻骨铭心的记忆。即使是在多年后的今天，不经意的触碰，那份疼痛也依然清晰的如同昨日。

“你看，这是凤眼莲。你看，那花瓣的颜色有多美，还有那图案，五彩缤纷、绮丽多姿。你仔细看，那图案像不像凤凰尾翎上的图案？是不是像一只只如梦的凤眼？知道吗？你就是在凤眼莲开放最灿烂的季节里出生的。所以，妈妈叫你紫眸。紫眸，妈妈希望你能像凤眼莲一样，即使是只能生在无人欣赏的乡间池塘里却也能够做到宠辱不惊、恣意绽放。紫眸，你要记住，人生最丰盈美满的时刻就是为生命恣意绽放的时刻。你要学凤眼莲，不管是否有人欣赏都要顽强生长，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要做到随遇而安，只为生命而全力绽放、恣意美丽。紫眸，你能懂妈妈的话吗？紫眸，我的孩子，妈妈真希望你能记住妈妈今天对你说的话。”

小时候，妈妈带我看凤眼莲的情形在我脑中浮现，我记起了妈妈的话。

紫眸。凤眼莲。

每年到了阳光最灿烂最热烈的夏季，阿婆家门前的小池塘里就有满池塘凤眼莲挤挤挨挨的生长，然后热热闹闹开成一片绚烂多彩的迷人风景。只是，在乡下，却极少有人会注意到它的存在——即使是它开的铺天盖地，即使是它开的如火如荼；即使是它有着如兰的气质，即使是它有着令人心碎的美丽名字；即使是它温婉雅致娇嫩柔媚到了极致——也依然免不了被当成杂草除去的命运。在乡下，几乎没有人会去欣赏它的美丽。然而，每年到了开花的季节，总有凤眼莲会开放，一棵，两棵，然后迅速开遍整个池塘，那努力绽放的情怀总让感动不已。而它们顽强的生命力也更加激励人。

在无人欣赏的寂寞里全力绽开浅紫色绮丽光洁的容颜，散发如梦若兰的唯美气质，开放在舒卷自己的激情中，那样一种盛开也常常令行人砰然心动，有刹那的驻足观看。但凤眼莲恣意绽放却并不是为了留驻行人赞赏的目光，它的盛开，只不过是为了妆点自己的生命，它所焕发的神采也只不过是为自己的生命下注脚。

宠辱不惊、只为生命而全力绽放——这就是凤眼莲生命的本质。

幼时的我曾是那么渴望自己能像凤眼莲一样柔美细致，能自由自在盛开在乡间小池塘里，过无人欣赏却自得其乐的生活；我多么希望自己是只为生命恣意绽放的凤眼莲。

我伸出手，轻轻抚过那一片如梦般的浅紫碧绿，心里有种极熟悉的疼痛在缓缓流动着。多年来，凤眼莲一直是我生命里不可或缺的部分，也是我记忆里最熟悉最疼痛的部分。

“噫，好美的花！”不知何时沈扬竟也来了阳台，他从背后抱住了我，双手环在我腰间，脸越过我肩膀去闻花香：“可惜，这么美的花却没有香味。”

“不是没有香味。你闭上眼睛，用心去体会去感觉，就会闻到一种极清雅细致的香味，只在若有似无间。”我引导他，看到他真的闭上眼睛，禁不住问：“沈扬，你感觉到了吗？你能闻到它的香味吗？”

“我感觉到了。隐隐约约、蜻蜓点水似的，太淡了，不太真实。”沈扬睁开眼睛，问我：“紫眸，这是什么花？你什么时候种的？怎么我都不知道我们有这么美的花？”

“很久了。只不过它们这几年来几乎不曾开过花——即使有，也只不过是偶尔的一两个花苞，还来不及完全开放，就已经凋零在暮春初夏的风雨中了。”我有失而复得的战战兢兢，“就连我，也料不到它们还会活过来！我料不到它们竟然还会有开花的一天！”

“就是那些一直病恹恹的植物？”沈扬问，“看来，我真的错过很久了，是吗？”

我不语。

“紫眸，你还没告诉我这些是什么花呢？”他问。

“你看它花瓣上的图案是不是像凤凰羽毛上的图案？是不是像一只只如梦般美丽的凤眼？”

“呀！我想起来了！”沈扬忽然大声叫了起来，他兴奋的抓住我的手，“紫眸，是凤眼莲对不对？这些就凤眼莲对不对？是在“香闺美人”里提到的凤眼莲对不对？“他叫到：“是你最爱的凤眼莲对不对？”

我怔怔的看着沈扬，他有一脸毫不掩饰的惊艳。他那兴奋的表情、激动的声音令我想起心底深处某个熟悉的人。我怔怔的望着他。

“怎么啦？”沈扬刮刮我的鼻子，“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说错了吗？这些不是凤眼莲吗？”

“是凤眼莲。是凤眼莲！”我仿佛在念动一个沉睡了千年的咒语，所有忧心与伤感在一刹那间全部因为这咒语而苏醒过来，紧紧掌控住了我所有情绪。我只觉胸口闷得慌。

“原来真的有凤眼莲。我还一直以为是你虚构的呢。”沈扬说，“紫眸，这真的就是你的花！就像你一样弱质纤纤，一样柔美细致、一样温婉优雅、一样忧郁浪漫。”沈扬含笑，“人如花，花似人。紫眸，你们是一体的。你就是这凤眼莲的化身。”

我怔怔的看着沈扬，听他说的话，忽然间有了流泪的感觉。我耳畔仿佛又响起了一个爽爽朗朗如雨后阳光般的声音：

“紫眸，你就是这凤眼莲，一样的细致柔美、一样的温婉可人。你知道吗？紫眸，你简直就是这凤眼莲的化身！紫眸，你们是一体的吗？”

“紫眸，你怎么在发呆？”沈扬的眼中同样打着问号。

“我没事。”我甩甩头，低低的说，“沈扬，我没事。”

“可是，你的语气好怪呢。那么的郁郁寡欢。”沈扬专注的盯着我看，“我从来没有听过你有如此伤感、如此疲倦、如此媚态的声音。”他问，“紫眸，你究竟是怎么了？紫眸，告诉我，你这是怎么了？”

郁郁寡欢！

有种模糊的东西击中我心。我把头靠在沈扬肩膀上，“沈扬别担心，我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吗？”沈扬放心的问，“紫眸，你看起来好疲倦。”

我心疼的望着他担忧的脸，“沈扬，请你真的别担心，我很好。来，笑一下，你知道，紫眸喜欢看你笑。”沈扬笑了一下。“沈扬，我真的喜欢你笑。”我说。“我真的很喜欢看你笑。”

沈扬笑了起来。笑声在阳光下飞舞成无数透明的小精灵围在我身边盘旋回绕。我靠在沈扬怀里。他总是那样容易满足，比起沈扬，我实在是有太多忧心与奢求。

他伸手从池子里摘了一枝花，细看着，忽然又对我说，“紫眸，你说，如过我们把它送到花店里去，欣赏的人是不是会更多？”

“不，沈扬。”我一阵心惊，“不要这么想！我不会把凤眼莲送到花店里去的。”

“为什么？”沈扬不解的看着我。

“这世界上已经有太多的东西我们可以轻易拿钱去换了，尤其是花。你认为还少吗？”我叹息着，“香槟色的玫瑰、绿色的菊花、蓝色的百合甚至黑色的郁金香都有了。仿佛梦想中的一切都可以轻易得到。这让我觉得现代人的梦想十分廉价。得来太易，难免会不珍惜。”

“也对。当一个人轻易拥有了超想象的美丽时，那美丽也就会迅速的消失。”

“所以，一旦把凤眼莲送到花店里去，让它沾上了铜臭味，只怕它也会失去它最慑人的美丽了。我之所以爱它，不仅是因为它的美丽，还因为它的本质——那种只为生命而恣意绽放、宠辱不惊的本质。”

“我想陶渊明如果要花钱去买菊花的话，他一定也不能怡然忘忧了，”沈扬调皮的吐吐舌头，“李清照的东篱恐怕也不会有盈袖暗香了。既然如此，我们也就让凤眼莲保持它原有的本质吧。况且，我们可以拥有别人花钱也买不到的花，好奢侈的幸福哦。”

我含笑注视着沈扬，他总能那样轻而易举触动我的心弦。

“它为什么又会活过来呢？”

我摇头。它为什么又活过来呢？为什么？

“紫眸，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凤眼莲呢？”他问。

“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我吟了一句纳兰容若的词，心有些微的疼。

“紫眸，你又伤感了。”沈扬怜惜的摸着我的头。随即他掐下一朵小花轻轻插在我鬓角上，然后退开几步，歪着脑袋看我，接着又走上来张开双臂拥我入怀。“紫眸，紫眸，天底下竟会有你这样清灵俊秀的女子！你看，我从没有见过哪个女子能把紫色穿得像你这样优雅，这样灵秀、这样诱人又这样灵气四溢。你又是那么喜爱痴迷紫色，你知道吗？你简直就是这满池凤眼脸面的化身。”

“你老这样夸我，小心我会晕头转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哦。沈扬，你会把我宠坏的。”我说，“我只不过是人世间最平凡的一个女子而已。”

沈扬捧着我的脸，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漾着满满的柔情，他说，“宠你是我生命里最大的乐趣，也是我最大的幸福。紫眸，我只要你记住，你是我的紫眸，这就够了。你要记住你是我永远的紫眸。”

我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烧，极烫。而沈扬的目光比他的话语更加灼热。我垂下了眼，不语。

“你害羞了。看，你脸红了。”沈扬轻笑着把额头贴在我额前，声音里透出几分朦胧：“紫眸，你知道吗？你脸红的时候好可爱。”“讨厌！不许取笑我。“我握拳轻捶他胸膛。沈扬大笑着握住我的手送到唇边亲吻，“还打，你不心疼？”

我心里竟有一丝疼痛一闪而过。我凝视着他。沈扬的目光就如同春天里最柔情的流水，盈盈，脉脉含情直刺入我心深处；悬胆般的鼻子透露出几分刚毅与硬朗；薄薄而红润的嘴唇优美的舒展开，露出略显参差但洁白如玉的牙齿。头发乌溜溜的垂着，眉毛干干净净的。我禁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脸，触手处，温润的皮肤略透出一点凉意，如同一块上好的古玉，温婉细腻。而他皮肤的颜色是最健康大中国人所具有的那种迷人的浅金黄色，如同成熟的小麦。

“沈扬，沈扬”我轻声低唤他的名字。我一直习惯连名带姓的叫他，仿佛陌生，却透着说不出来的亲昵与情意。沈扬低头看我。他的目光牵住了我。我们的目光交缠在一起。他的眼睛渐渐开始变的朦胧，逐渐逐渐的混沌如同大海里急流的旋涡，吸引着我一点一点深入其中却无力抗拒。挖叹息似的声声唤他的名字。沈仰俯首无限怜惜的亲吻我的双唇。我紧紧的环抱住他如溺水的人抱住救命的浮木。

“紫眸，我爱你！”他在耳畔呢哝。

清晨的风在阳光下开始升温，我紫色的睡袍在风中舞成一只迷路的蝶。凤眼莲在身畔的池子里摇曳出一曲支离破碎的歌。我有些心不在焉了。往事的涟漪在心湖里点点滴滴的扩开，晕成一波又一波的浪。重开的凤眼莲把一种久违的忧郁在我心头压成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沈扬缠绵热情的吻丝毫不能拨开我心头的乌云。

“在想什么？”沈扬敏锐的捕捉到了我情绪上的波动。他总能轻易的捕捉到我的任何情绪。他太知道我要怎样的生活以及我的思想。

“在想稿子的事。”我笑笑。

“紫眸，不要太辛苦，你应该放松些。”

“我又何尝不想。可是，你知道的，这世界上没有不劳而获的道理。若是想得到些什么，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尽管有时候付出的往往要比得到的多很多。而我必须生存。不是吗？你是知道的，除了文字，紫眸别无他长。”

“我只不过是担心你太辛苦。”沈扬用一根手指顺着我的眉形划着我的眉毛。

“沈扬，我不辛苦。说真的，我觉得自己已经够幸运的了。这么幼稚不成熟的文字居然有那么多的人喜欢和认同。”我笑着说，“被肯定的感觉是很快乐的。况且，写作对我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快乐游戏？把那么多独立的汉字一个个排列成行，组成一句句完整的话，构成一篇篇美丽或伤感的故事，借此表达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情感与渴望，这真的是件极快乐的事。有时候虽不免呕心沥血，但是只要能写出闪烁光芒最真挚唯美的灵魂底层的文字，对我来说也就是最大的满足了。所以，沈扬，我真的不觉得辛苦。”

“可是，紫眸，你不会倦吗？我不是要你放弃写作，我只不过不想你太拼命。”

“我明白，沈扬，我明白的。”

“你的明白就好。”沈扬拥抱着我。“紫眸，”他叫着我的名字：“紫眸……”

“你要说什么？”我问。

沈扬忽然腼腆的像个羞涩的小男孩，他欲言又止，终于吐出一句话来。他说：

“紫眸，我们结婚好不好？”

我们结婚好不好？

这句话，如电流击中我心。我疼痛莫名。耳畔忽然又响起那个爽爽朗朗的声音：

“紫眸，你愿意嫁给我吗？紫眸，我们结婚好不好？紫眸，我会一辈子爱你的。我想照顾你一生一世，好不好？紫眸，我们结婚好不好？”

“紫眸，我在向你求婚呢。”沈扬拍了拍我的脸，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紫眸，你愿意嫁给我吗？紫眸，你愿意吗？我会让你过的很好。”

我避开他询问的眼神，把目光投向那一池凤眼莲：“沈扬，我相信你会让我过得很好。只不过，你知道，我不想做寄生虫，我不想依赖你。”

“怎么会是依赖我呢？你怎么会是寄生虫呢？紫眸，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呢？”沈扬满脸疑惑，“我难道不应该照顾你吗？”

“沈扬，没有人是应该被照顾的，也没有人天生是该照顾别人的。”我试图解释，“你知道，紫眸一向是个懒散、有惰性而且又自私任性的女子。我很容易就会被宠坏的，我不会十分严厉的要求自己，一旦被你宠着，我就会安于现状，不求上进。我怕你会厌倦一个什么都不会有缺乏远见，精神倦怠迟缓、不求上进有自私任性的女子。”我说，“沈扬，我不要你厌倦我。”

“紫眸，我怎么会厌倦你呢？”

“沈扬，我们现在不是很好吗？我们难道非要用婚姻来证明什么吗？婚姻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不可或缺吗？”我问，神情有点不耐烦。

“紫眸，我不是要用婚姻来证明什么。你要知道，婚姻是一个男人对他深爱的女人所能做出的最真挚的承诺。一个男人只有极爱、极尊重一个女人才会做出婚姻的承诺。”他说，“难道女人不是这样认为的吗？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很看重婚姻的吗？还有，紫眸，我宠你有什么不对？我不要求你为我改变什么。因为我要的就是随情任性的你。我不要你做任何的改变。“

我被感动了。紫眸不是名利的野心家。从小到大，我所向往的本就是有一个温暖幸福的家，我也时刻幻想着有朝一日能与所爱的人共筑爱巢，我也经常憧憬着自己会是一个被爱包围、被丈夫宠爱着的幸福小女人。但是，世界上的事，又有谁能轻易的掌控呢？婚姻或是承诺，又能够保障什么？天长地久对我来说是件太遥不可及的事，而我对自己又是那么的没信心。

“如果真爱，就无须诺言；如果要背叛，婚姻又能保障什么？沈扬，如果没有被你宠爱的理由而被你宠爱着，我会羞愧的。”

“没有被我宠爱的理由？紫眸，你知不知道这世界上唯一有理由被我宠爱的女人就是你。你怎么还会认为自己没有被宠爱的理由？”

“沈扬，你要知道梦想与现实是有距离的。我是个没有自信的人，你必须给我时间，让我成为一个能够毫无愧疚的接受你宠爱的女子。”我说，“况且，婚姻是一生一世的大事。”

“紫眸，我要承诺的就是一生一世！”沈扬叫着。

“好了，沈扬，我们不说这个了好吗？”我乞求的望着他，“你肯说这话我就已经很感动了。我知道你是真的对我好。这就够了。沈扬，婚姻不过是世俗的一种形式，那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我们不需要用婚姻来证明彼此之间的情意，对不对？你也不会因为没有结婚而不再爱我，对不对？沈扬，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

“紫眸，那不一样的。”

“好了，沈扬。好了，沈扬。”我抚他的脸，柔声哄他，“这事我们以后再说，好不好？”

“紫眸，我是认真的。你好好考虑一下。”沈扬深情款款。

我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语气就更加软了，“沈扬，求你。”

“紫眸，我不是逼你，只是……”

“够了！沈扬！”我哀求，有些烦躁的加大了音量。

沈扬终于沉默了。他转身朝屋里走去。望着他的背影，我的泪落了下来。我扑过去，抱住他，把脸贴在他背上，“沈扬，对不起！沈扬，对不起！”

“紫眸，我没有怪你。我只是希望你明白，我是真的爱你！你要记住，我是真的爱你。”

他说，“紫眸，我要你记住，我是爱你的！”

这句话，让我有些魂不守舍了。沈扬，世界上的事，又有谁能掌控呢？

“紫眸，请你记住，不管怎样，你要记住，我是爱你的。”

我一下一下的抚他的脸。沈扬，沈扬，你如何知道我的恐惧？

“紫眸，你是在害怕什么，对不对？”沈扬凝视着我，“告诉我，你还是忘不了对不对？紫眸，你还会痛吗？告诉我，你还会痛吗？”

“沈扬，不要太懂我。”我闭上眼睛，滑落一串的泪：“沈扬，我忘不了天多啊！”

“即使有我在爱你？你也仍然不能感觉到幸福吗？”沈扬诚惶诚恐：“紫眸，我会失去你吗？紫眸，会吗？告诉我，紫眸，我会失去你吗？”

我摇着头，“沈扬，你不会的。你不会失去我的。”

“紫眸！紫眸！”他声声唤我。一时间，我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劝慰他。于是只好紧紧的抱住他。

“紫眸，我爱你！”

“我知道。沈扬，我知道。”

听他在耳畔声声许诺，我仿佛坐上了时光机器，置身于时光隧道之中，周围的一切都在飞快的倒退，我似乎又回到了许多年前那的细雨飘飞的季节……

未完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