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静静的淮河，翻腾着浪花，河水流过一片坡地，远处是起伏的丘陵。英子就出生在淮河边，父亲死了以后，母亲把她抱起来，放在岸边，悲痛欲绝地跳进了滚滚的淮河水。他们是一对城里来的知青，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亲人在哪里。阿龙在这片坡地放羊，羊到河边喝水，阿龙赶羊回家时发现了襁褓中的英子，那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珠子盯着他看，看得阿龙心里暖暖的。一条多么可怜的小生命呀。

这一年阿龙大概有十八岁，他又聋又哑，原本他也是一名弃儿，四五岁时被人丢弃坡上，好心的老村长财旺大叔收留了他，让他跟着村里的一个老光棍作伴，老光棍给村里放羊，老光棍死后，阿龙就接了班。从记事时起，阿龙就和生产队了的这一群羊为伴，这个与他同命相连的小生命，阿龙觉得是老天爷送他的礼物，他把英子抱了起来，英子便对他甜甜的笑。

英子喝着甜甜的羊乳，活了下来。稍大一些，阿龙就把他背在背上，赶着羊群上坡下坡，早出晚归。生产队里没有谁因为多一张嘴来责怪阿龙。即使是粮食紧张的时候，只要有羊群在，阿龙和英子都不会挨饿。

二

清清的河水照出阿龙英俊的脸庞，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正值青春鼎盛的时节。农村里早已分产到户，村里的姑娘和小伙子们在坡上载歌载舞，眉目传情。阿龙守着英子和自己的羊群，静静地看着，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的眼泪留了下来。英子天真的小脸，始现美人的雏形，有人说，这小东西给哑巴做媳妇，还得等二十年，二十年以后，又不知天会咋变呢。阿龙仿佛听懂了他们的说笑，但英子却让他感到很自豪，仿佛他真的就是英子的亲爸爸。

十八年的风风雨雨，阿龙和英子经历了太多太多。随着英子一天天的长大，阿龙心里有种无法言表的喜悦。英子出落成一个大姑娘，白皙的皮肤，村子里是没有的，一双眼睛又大又美，会说话似的，匀称的身材，不高不低，不胖不瘦，上苍赐给了她，一个女人所有的美丽，她是这片土地上的白雪公主。

小时候，阿龙把她送到学校，她总是又哭又闹，谁也说服不了，她一刻也不愿离开阿龙，懂事以后，英子就自学了一些字，看书看电视不成问题，简单的算术，她无师自通，用她自己方法，算得分毫不差。收羊，收牛的商贩们，别想从账目上占他们的便宜。从乡亲们嘴里知道阿龙不是自己的亲爸爸时，她早已把阿龙当作这个世界上比爸爸还亲的亲人。她实在不想把阿龙当作爸爸或叔叔，其实她叫阿龙什么，阿龙都是听不到的。

三

英子记事时起，就有人给阿龙介绍对象，阿龙总是怕英子受了委屈，始终不肯答应。当然介绍的对象中，多是一些挑剔过度的老姑娘，或者像阿龙一样，身有明显缺陷的女人以及一些年轻的寡妇。阿龙年轻、英俊、善良、健壮、勤劳，并且乐于助人，是这片土地上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如果不是他聋哑的缺陷，就连村里的老支书，也没有阿龙的威望高。聋哑，恰恰成了他的优点，没有挑拨离间，没有说长道短，腾出更多的心智，搞好生产，搞好养殖业。他们的生活，渐渐从清苦走向富足。绝好的家庭经济背景，让温柔大方的英子也成为这片土地上，所有未婚小伙子梦寐以求的新娘。隔三差五就会有人来提亲，无论条件、人品好坏，均遭到英子一一拒绝。大家把阿龙当成英子的亲爸爸，而英子一心想要嫁的人，却是阿龙。

年轻风流的青莲大嫂，自从死了男人以后，就有事没事往阿龙家跑，一次她解开衣服，露出两只硕大丰满的奶子，在阿龙面前直晃悠，羞得阿龙连忙躲开。英子见了却哈哈大笑，她笑青莲不知深浅高低，阿龙和她英子根本就是一家人，有她英子在，根本就轮不上她青莲。青莲恼羞成怒地低声骂道，小狐狸精，咱们走着瞧，我就不信阿龙会一辈子不吃腥！

日子一天天过去，英子开始心急如焚。她也想像青莲大嫂一样，在阿龙面前放肆，她却又不敢，外人面前，阿龙毕竟是她的阿爸。有一次她情不自禁地来到阿龙的床边，一下子抱紧睡梦中的阿龙，阿龙被惊醒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的投怀送抱。她看出来，阿龙心里是痛苦的，自从有一次英子发现阿龙无意中偷看了她洗澡时，每次洗澡，她就会把浴室的门留一道小缝。这样做却不知道，她的故意给阿龙带来更深的痛苦。从小到大，阿龙就像慈父一样疼爱着她，却怎么也翻不过男女之情这道坎。

四

村子西面是一大片土山包，新上任的乡长搞了个什么招商引资，推平土山包建一个水泥厂，来缓解淮河两岸紧张的建材所需。有一个入股投资的杨老板，经常从坡前路上，一溜烟飞过。那个自称杨老板儿子的司机，发现了英子这颗暗投的明珠后，经常把杨老板的车停在阿龙家门前，带着好酒好烟，和阿龙交上了朋友。这位小杨先生虽然生在富贵之家，却不像什么纨绔子弟，一来二去，阿龙也开始觉得小杨人挺不错。将来英子跟了她，定不会受苦。

这天，小杨把阿龙灌醉后，借几分酒力开始向英子献殷勤。小杨外表潇洒，戴一副金边眼镜，文嗖嗖透几分知识分子的不俗。英子从来也没有见过这种阵势，三下五除二，就败下阵来。小杨拉起英子的手，英子心里开始颤抖起来，她的脸还被小杨偷偷地亲了一下。晚上睡觉，英子失眠了，她想，这难道就是人们所说的爱情吗？她那次抱着阿龙才有的感觉，而她和阿龙之间却总是若即若离。

小杨再来的时候，阿龙发现英子和小杨的眼神里有些异样，便悄悄躲开。他留时间给他们谈情说爱，他心里却还是不放心，又生怕英子年轻吃亏上当，没有敢走远。他们进展很快，小杨把英子搂在怀里，愉快地享受着英子身体的芳香。他的手抚摸着英子丰满颤抖的胸部，开始一件一件脱英子的衣服。正在这时，房门被突然推开，阿龙回房找东西。吓得小杨慌乱地去摸自己的金边眼镜。英子心头一振，清醒了许多，看着像做贼一样的小杨，她心里突然有几分莫名的厌恶。她重重地，一下子推开了小杨。

后来，小杨托老队长旺财老汉前来提亲，亮明了他是杨老板司机的身份，英子就毫不犹豫地回绝了。一场经过精心设计情缘结束了，不管怎么说，她也算英子的初恋，有几分美好，更多的是羞辱感。英子一下子真的长大了，世间虚假的东西太多，那个小杨不过一个司机，竟敢冒充少爷，道貌岸然地骗取了她英子的芳心，自己差一点就随了人的心。后来英子了解到那个小杨人品恶劣，以婚姻为幌子，玩弄女孩子无数，他曾经还自诩没有他拿不下的女人，偏偏在英子这里没有随心。英子后悔自己怎么就相信他的鬼话，真是应了那句话，骑白马的不一定都是王子，有时可能会是唐僧；披上了袈裟不一定就是一个正经的和尚，有时可能是魔鬼。

五

英子开着农用车进城买饲料了，她正在经历着生命中的第二次恋情。英子给阿龙买衣服时，认识做服装生意的小老板新宇。在这样的小县城里，服装零售最大的特点就是，虚张声势，高价低售。他们不想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也不想走流水做搬运工，搞什么薄利多销，当然，厚利多销是各种生意的追求，也是做生意追求的最高境界。

英子装好了满满一车饲料，付完货款，身上只剩下不到200元，她想给阿龙买一套衣服，农用车就停在了一个叫‘流行风’的店面前。年轻的老板新宇满面春风，一个劲向她推销女人衣服，他夸英子天生就是模特身材，英子说要买男人衣服时，老板的热情减了一半。他把英子领到男装展台前面说，看看吧，都在这里！

英子很快看中一种款式，就让老板过来试穿，阿龙和这新宇老板的身高胖瘦差不多，新宇穿上之后，在镜子面前走了走，很是佩服英子的眼光，自己感觉英姿飒爽多了。英子一问价，新宇说，330块。英子忙说，钱不够，差多了。新宇以为是英子在砍价，就补充说，这套衣服进价就300，我们一回生二回熟，交个朋友，成本价给你好啦。英子还是摇头，转身要走，想着改天再买。新宇急忙拦着问，差多少？英子就掏出钱来数了数说，差120呢。新宇皱了皱眉心想，这姑娘真会砍，也够狠的。嘴里却说道，这年头生意不好做，这套衣服我准备清仓处理，赔钱卖，200给你算啦，差20块钱，下次再照顾我生意时，就顺便捎来，记住我的店名‘流行风’。

生意成交，皆大欢喜。再次进城时，英子没有忘记欠人家20块钱。还钱时，让这位新宇老板感到很意外。本来以为自己送个空头人情出去，实际进价只有150，就是英子出170，一套衣服赚20块钱，他也会干的。这种肉包子砸狗，又弹回来的好事，实在不多见。即便是回头客，那顾客常有砍价砍得脖子脸通红，最后自己还得再送个空头人情。

六

新宇觉得英子不但长得漂亮，而且诚实守信，真正做好服装生意，还是得靠诚信。自己一个人打拼，顾了这个，顾不了那个，眼下不正缺一个伶俐能干的好帮手吗。新宇夸奖了英子的守信，并且请求留下英子家的电话，说将来如果有什么好看的新款式，一定会，成本价通知她。

就这样，有事没事，新宇就给英子打电话，还真的超低价送给英子几套好衣服。家里没有人和她说话，英子也真感到很无聊，他们有时一谈起来就到夜深。新宇从来也不在乎电话费。渐渐的地，和新宇通话，成了一种习惯，有几天新宇不打电话，她便开始主动给打给新宇。

阿龙常常望着英子打电话的喜悦和兴致，陷入深深地沉思中。英子和新宇偷偷地见了几次面，虽然彼此了解很深，她已经有了第一次的教训，不到最后时刻，英子不会亮出自己的底牌。英子向阿龙摊牌了她和新宇要结婚的事。阿龙表示出非常高兴的样子，并且还为英子置办了贵重豪华的嫁妆。

作为一个养殖专业户，他们也是村子里的首富。这个家离开了英子，将会如何，阿龙明白，英子心里更清楚。他阿龙再能干，也是孤掌难鸣，何况他还是一个聋哑人。而英子已经二十多岁了，女孩子大了，也是留不住的。

七

英子就要离开这个让她感到无比幸运的家了，时逢雨季，河水猛涨，雨过天晴的道路非常泥泞，迎亲的车队就等在村口，下不了泥巴路。虽然没有什么亲戚，阿龙和英子还是大摆喜宴，招待了村子里所有的男女老幼。英子身披婚纱，手捧着鲜花，在漂亮的伴娘的陪伴下，一步一步向村子外的车队走去。英子哭啦，二十多年前，她被爹娘遗弃到河边，她的命就已经属于这片土地了。而今她就要远嫁城里，回来的时候将会很少了。

帮助忙里忙外的青莲大嫂，心中好不高兴，她无法抑制心头的喜悦，就像她自己娶了儿媳妇一般。这些年，如果不是英子夹在她和阿龙中间，恐怕这个家早就由她青莲说了算啦。英子走后，乡亲们也都相跟着出来送英子出门了，偌大一个院落，圈里的羊在叫，牛也在叫，阿龙什么也听不到。他心里一下子空了，英子就是她的一切，他也希望英子能够快乐，幸福。但是，他感觉生命的支柱轰然坍塌了一般，他不知所为，无法承受。他踉踉跄跄地拿起了一根绳子，向村子后面，远远的淮河走去。

英子坐上婚车的刹那间，突然想到了阿龙的反常，他为啥没有出来送呢？英子急忙让司机停车，她不顾一切地冲出车门，飞一般向家里跑。跑到家，院门大开，他找遍了屋里的各个角落，也没有发现阿龙。她一下子又想到了村后的淮河，每次遇到伤心难过的时候，阿龙就带着她到河边去，去看那流逝的河水。英子意识到，阿龙肯定去了河边，去了他当年拾到自己的地方。

八

英子又向村外狂奔，她早已扔掉了难受的高跟鞋，赤着脚在泥地上跑。远远地她看见了阿龙在向自己身上缠绳子。英子的哭喊声，阿龙根本不能听到。她奔到了河边时，阿龙也缠好了绳子，倒身滚入了河水中，英子也跳进水里，凭她的水性，自保绝对没有问题，可此时是汛期，水流大得惊人。

阿龙的水性出奇的好，在村子里无人能比，可他已经自缚了手脚。落水的瞬间，英子就抓住了阿龙，阿龙也明白了，是英子前来救他。绳子见了水就有些膨胀，解起来非常费劲，两个人在水中，配合着，挣扎着，阿龙突然明白，自己千万不能死，自己死了，英子也活不成了。

在水中，经过十多分钟的沉浮，英子终于解开了束缚阿龙的绳子。他们已被激流冲出很远。最后，阿龙把英子救上了岸，两个人肚子都喝饱了浑浊的河水。阿龙已经精疲力竭，英子昏迷中还在挣扎。阿龙紧紧地抱着英子，一只腿还在水中，新宇和众乡亲赶来，见此情景，目瞪口呆。青莲招呼乡亲们把他们抬回家，难过地对新宇说，你请走吧，谁也不能够把他们分开的。【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