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三分地[等待]立风

发表于-2012年07月25日 上午11:15评论-28条

什么,你在花园里屙屎?在那里?什么时候的事情?木子瞪着眼睛惊叫起来,停下了刺刺地搓得正起劲的洗衣服的手。早晨,她才用新买的喷壶给花园里每株植物浇灌过,没发现有什么秽物。

你不信啊。男人继续得意地像一只讨厌的苍蝇,鼓胀着眼睛,绕着木子嗡鸣。就在这,你瞧,昨天深夜大约两点。我肯定,这下面就是。几株玫瑰的旁边,松散的泥土里明显比旁边的泥土高出一些,果然有锹过的痕迹。

看来是真的。你怎能这么恶心?木子像枯骨的木桩一样,挤出几片叶子。她看到那些天鹅绒的花瓣仿佛变得像筛子一样,被无端的烧出一个个无法弥补的窟窿。

臭假得很。苍蝇不间歇地嗡嗡地穿梭在粪便的上空。谁不屙屎呢?人粪是最有营养的肥料。你不要大惊小怪的。

可你又不是狗,怎么能撅起屁股朝花园里大小便呢?木子的叶脉萎缩起来。要是楼上的人正好瞧见他裂开的白生生的沟渠。木子想得更远,那出门遇到邻居,再姣好的脸又会被褪色成什么样?

三更半夜的,不会有人看到。男人嗤之以鼻,转动着呆滞的眼球。他说,你不要种花了。我给你说过,我要种菜。我的丝瓜、扁豆、朝天椒、西红柿、玉米们……我要让今年成为丰收的一年。他是故意的。他明知道木子一直想拥有一个花团锦簇,绿树成荫的院子。而他一直想拥有一块丰收的菜圃。所谓鸾凤和鸣,难道只能是婚姻生活的一个幻境吗?事实上,男人或者女人都想在对方凹陷的土地上种植自己的梦想。

不准种玉米,种了我也要给你扯了。

你敢扯,扯了我也要扯你的含笑梅。

此刻,所有抵达的路被低矮的墙堵塞。蔷薇张牙舞爪地要越过那面墙,而生命力更强的丝瓜藤,也不甘示弱。男人和女人剑拔弩张。这个满是节疤的春天,像咕噜噜直响的水灌进大地的喉咙。

最初的风景融化在木子掏空的头颅里。

男人和木子的出生地隔着一条叫岷江的河流。岷江的这一边是散落的村庄,逶迤的群山,岷江的那一边是平原,车水马龙的城市。木子是在一片浓郁的油菜花香里出生的。那一年春天,母亲留下嗷嗷待哺的木子,流进土地,长成高大的亚灌木植物,守护着这一片泥泞的风景。

一年又一年的油菜花开,以宏大的花事开在木子幼小的体内沉重而闪亮。父亲走了,消失在丘陵地的尽头。母亲为什么要长成这些寂静的亚灌木?父亲真的在对岸吗?母亲明明就在这里,为什么父亲说要去对岸帮我找妈妈?这么多棵树挡住了我的视线。木子在树林间寻找妈妈,看到她戴着洁白的花冠在树叶上的高处,在夏天里高高在上,在冬天又消失不见。

长大的木子高过越来越矮的油菜花,她在地里帮外公外婆做农活。她看到灿烂的油菜花是那么白,被岁月洗得褪色。木子渐渐明白了母亲睡在坟墓里,而不是藏匿在像她的脚底一样黑的树丛里。老人瘦骨嶙峋的手,不再如从前力道十足,慢慢开始支撑不住生活。外婆对抱怨的木子说,不好好读书,就必须忍受一切。她立在一条汹涌澎湃的河和一片疲劳不堪的土地之间。外公的眼睛在外婆的背后,冷冷地闪烁着,他的嘴唇也像泥土一样坚硬。他重复着外婆的语言。要到对岸去的路只有一条,读书。还是读书。对岸有什么呢?她知道,彼岸有父亲,有漂亮的学校和闪烁着霓虹灯的宽敞的柏油路。

日子在翻滚的河流中。有颗巨大的星星落进了她的村落。乡村在日暮之后,遁入了宁静的梦。唯有木子的屋子在黑暗的山坳中开着不眠的星星一样闪亮的花。她的手指翻着下沉的文字,心在飞舞。没有什么地方是到达不了的,虽然她的眼光总是撞上无数的墙壁和篱笆。

一直相信有人会来,小时候的她坐在又低又潮的田埂上,等待着父亲的身影。

一直相信有人会来,现在她坐在田埂上,很长一段时间,她只是在和自己说话。

一直相信有人会来,果不其然的一天,有一个男人走在她的面前探路。男人的身后还有几个同龄人,载说载笑地穿过无数块长势惊人的油菜地,橙树坡,走向神态自若的木子。

只记得,木子和男子相遇在第一个没有母亲阴影的春天。带着火焰的岸钻出了波光粼粼的河面的时候,河流也是温暖的。为了寻找光亮而改变形体的岸,长出了流苏的彩虹桥,和美好的春天一般无二,梦正穿过草垛,篱笆、油菜花和木子她那肥嘟嘟的,关节上还留有小窝的手。

早晨,男人从东街市场买了一大把蔬菜秧苗回来。以前总是在嘴巴上说说,没有付出行动,才让木子抢占了有利的地形,按照花园的结构进行布局。这个假山水池有什么用呢?它占了这么大块面积,这要种两排西红柿又不知要结多少果实。木子就喜欢干一些华而不实的事情。他要尽快地把剩下的泥土添满,要不然的话说不准哪天木子又捧回一株植物,这种事她从不与他商量,她只顾照自己心中的设想一步一步实现。一个固执已见的女人。

男人弯下腰,用一个三角形的小铁铲,半步一个坑,不放过边边角角的见缝插针。好不容易有了一块茎地,多宝贵呀,当初正是为了这块地,他才决定买的房子,其实房屋的户形他不太满意。他以为要真正的了解这片土地的习性,他手中的这些种子和秧苗将会证明和确定。他没有经历过从播种,施肥到最后收获采摘的劳务。一幅被他汇合的幸福农家图景常常呈现在他的脑海里。很奇怪的一个城市男人,他对土地的欲望,带着一种清晰、缓慢的期许。他好像面对的是一个传统的女人,一个沉默的无限信任地把自己交给他的那双手,正带着温厚的朴素的力量占据了他的空间。

这些秧苗太瘦小,病秧秧的。男人要让它们在这块泥土施行魔力。他把手中的种子像一张网一样撒出去,其实他也不知道能网住什么。曾经他过于信任自己的双手,结果证明那双手只是在空中徒劳地晃动而已。它们既没有通向梦,也没有在愚蠢中终结。

一个电话就是一个褶皱。在平安保险公司,木子是卡着时间表来计算一小时,一天或者一个月有多少个褶皱。她计算过很多次,拔一个电话需要两三分钟。她再努力,争分夺妙的折叠,她一天也打不到300个电话。日积月累,她的噪门处仿佛也跟着长褶皱,她不敢再用力拉,生怕撕破了似的。她的声音现在轻柔地,只是轻微的展开就好。没有意义的机械重复。展开,关闭。又重新开始。就连上厕所,也不能超过十分种,否则的话会影响一天的工作时效。工作时效直接和工资挂钩。“时间就是金钱”,这是谁说的金科玉律?木子想不起来了。她越来越感到这些褶皱无论怎么堆砌,她都像是在面对岁月的残垣败墙。

她面对着一个个没有表情的姓名,发着空洞的声音。对方是谁呢?他(她)的年龄,性格特征?他从事的职业,兴趣爱好?已婚,还是单身?这些全部隐匿在一个符号的后面。一个名字,说起来也是一个褶子,成为一个无处生根的悬挂的标签。那机器是什么时候开始它那普通话的声音的?她发出了声音,却像是什么也没有说。在相同的褶皱的连续运动里,没有事物从中被记忆被质疑,只有白色与灰色相间的垂直条纹。白色属于木子。灰色属于对方,客户的。机器只传播输入的信息——被指定的内容。忠实的白色。不能有一点污迹的电话仪式。

太阳升起来了,带着足够的恩泽和覆盖面。这时候,受到保护的木子被屏蔽了,消失了。这时候,木子不是具象的木子,而是代表抽象的平安保险公司。

关于褶子的计量,木子也知道,她是计量不了的,只有靠器械来区别和显示。而她一开始就是朝着简单的重复去应聘话务员的。她为这样的初衷懊恼,看在公司不薄的待遇上,她忍受着新鲜感一过那无尽的枯燥回响,像一个无法真正启动的马达的空转声一样回响。

她爬在一张由名字织成的密匝的网上,穿来穿去地像一只辛勤劳作的蜘蛛。机器的声音又开始了,那是蜘蛛发飙的声音吧。

太阳落山的时候,木子回到了家。男人示威的告诉木子,他已经占领了所有的空地,而木子的反应出人意料。

她面部苍白,神色茫然,仿佛忘记了昨天的荆棘。只是问了一句,饭做好没有,肚子都饿了。

还没有做。男人说,我在墙上电钻了些眼洞,把那些废旧的木栅栏加固在墙头,长大的瓜苗才好走藤。

这又不是现在非做不可的事,放下明天做也不迟。木子说,你不吃饭吗?

怎么不吃?你回来了,你做。男人的身影瞬时闪到花园里去了。

木子走过去,倚靠着门框,把心里升腾上来的火药味强制压下去了。她张开嘴,欲言又止,喉咙仿佛被蟹螯钳住了。说了一天的话了,再没这个精力来放大痛苦的感觉。做就做不说话就好。沉默的风景,强过对抗的咆哮。公司发送再多的润喉片也没有用,抵不过跟前人一句贴心的语言。

花园的世界得到遏止,开始向乡村的菜畦转变。反抗无济于事,他们之间的分岔,找不到源头,他们在奔赴彼岸的过程中错过,那些此起彼伏的总也不能协调的部分在无限延伸,呈现出令人担忧的漠然和囚禁。缄默,算是两个人之间最小的惩罚了。

木子从来不希望回到以前的时光,那段在泥土中纠结的布满泥泞的时光。她从没有告诉男人,她做梦的时候总是梦到一条波浪汹涌,让人焦虑的河流。她总是在这条河流中带着痛苦的叫喊声泅渡。母亲冷漠的站在岸上,无动于衷地望着她。好几次,她都被一种即将要吞没的窒息感惊悚地吓醒。一条恐惧的河流。这一端的母亲,有时又换成另一端的父亲,旋涡汇成强烈轰鸣的声音流,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将木子沉浸到绝望之中。醒来后的夜晚还是那么长,那么安静,她睁大眼睛,好像仍然在河流中,被寒冷与焦虑的震颤穿越。

小时候,木子被外婆禁止去河边。木子是瞒着外婆,偷偷溜到河边去的。岷江是一条急切的,热闹的闪着碎金子的河流,那是河流第一次出现在木子记忆里的印象。一到河边,仿佛路就走到了尽头。也许就是在那里,木子看到远远的对岸上矗立着高楼大厦的那刻,身上闪过一道绝路逢生的美妙感觉。

梦里的河流是不是岷江呢?木子无从证明,岸上除了母亲,偶尔还有父亲是清晰之外,景物都十分廖阔和暗淡,只有无限扩散的泅渡的感觉,无论自己的双臂多么用力,岸离她越来越远了。

一条河流从没有停止过流淌,岸上的记忆成为一种不确定的灰色的风景。木子如愿以偿考上了对岸那边的学校。木子来到迷宫一样的城市,并且识时务地像擦玻璃上的污迹一样拂拭去了身体上泥土的痕迹。她越来越像城市中随处可见的一个着装优雅的*郎。进入城市,真实的河流被梦里的河流所代替。她不知道现实中河流的源头,她缺乏追溯源头的勇气,又无法明白梦里的河流其真实的含义。

人云亦云的河流,而岸在消失。或者说她的视线已经不在岸上了。岸也许是寻找到的可以成为一个目标的东西。顺着这个逻辑想,也许花园就代表岸呢?岸是什么时候消失的?是因为上涨的流水,还是缓慢走向坠落的地面?木子不知该如何回答这类不期而至的问题。这些困惑就像她走在路上,偶然看到的散开之窗,引起她的注目,又很快被风关上了。是的,她说不出原因。她必须回到主妇的角色中来,回到厨房的场景,接受这个世界必须的佳肴化:她企图做一道让人垂涎三尺的佳肴。她的消化功能一直不错,谁都有这样的体会,进食的过程是排忧解烦的过程——以味蕾的*感舒缓生命的焦虑。佳肴让她从谵妄中脱出身来,让她快乐,且遗忘。

男人就要离开这个城市。行程已安排好,下个月。他撒下的白菜籽已拱出地面,还有南瓜、冬瓜、黄瓜等已长成五六片叶子,精神抖擞,长势喜人。他依然往土地里浇大粪,因为木子的抗议,有所改观的是他把屎屙在一个小塑料桶里兑些清水稀释后再泼到庄稼的根部。在和木子争吵时,他撩下狠话,他要把整个花园的空地上填满屎。那一刻,他让木子绝望,这个行为粗陋的男人让她觉得痛苦。曾经让她颇为满意的浪漫和温柔呢,在风中流逝了?

男人永远不懂木子的这种痛苦。在他身上,被木子指责的只不过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本性。这些年,他频频更换职场,数次投资失败,他都信奉生活的土地是耕耘的收获。他心甘情愿接受生活的角色,他并不排斥模子,相反他认为只有在坚固的模子上才能筑建自己的大厦。对于木子,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个坐在田埂上等待的清纯如油菜花一样的女子,怎么如今变成富于野心张扬自由的蔷薇?

男人的目光所及处,蔷薇闪烁,星星点点,像一种变幻不定的情感。他很快挪开了视线,认真地给叶子逮虫子。黑色的毛毛虫,伏在绿叶下,像睡着一般。已经弄死了两条。毛毛虫是从哪里来的?这个问题在他脑海萦绕,直到他看到一只白粉蝶翩跹的舞姿,他又想,白粉蝶是怎么找到这块菜圃的?

他的视线一会儿在茄子上,一会儿在蕃茄上。它们开着紫色的和黄色的花,没有结果的迹象,这也让他不明白,看来这个农家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当的。男人尖锐的小眼睛看到一只蚂蚁快速地穿过一片腐叶,心急火燎地钻进了杂草中。有几株土豆的叶片在萎缩,它的茎秆儿像是得了软骨症,朝一边倒。

这会儿没有风。男人向上仰望,看到邻居家大小不一的花盆中绽放的花卉,装饰着每扇窗子。又是花。这么多的花,还不够吗?比起短暂的花期,果实更诱人。等着吧,木子,总有挂果的一天。

屋子的电话铃声传来,男人转过身,走进了屋子。

幸福树是花园里唯一的一棵树,是木子亲手种下的。不止一次,木子怀疑这棵树不是幸福树。她看到其他的幸福树上的枝条像柳条一般柔韧地下垂,而她的这棵,枝条朝天,像伸开的手臂拥抱天空那样执拗的存在。

这是一个夏天宁静的下午。幸福树下,木子坐在木椅上,面朝花园,手里捧着一本《中篇小说选刊》。

花园里,六株杜鹃花从一月开到四月,木子给它浇一种“花卉营养液”的稀释水。它的花瓣越来越丰硕,一株上缀满了几十朵。每朵都有一种无法遏制的明媚,让人喜形于色的自我释放。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大朵又这么鲜艳夺目的杜鹃花。它们在冬天绽开,又穿越春天,经历了倒春寒。不仅亮了整个花园,还慰藉了木子那颗自我封闭的心灵。接下来是粉色的蔷薇,在疯狂的奔路。一串一串的跳上了丢了车头的火车。现在是娇小玲珑的顺其自然的茉莉,木子偶尔会摘一朵两朵放到茶水里面独揽其香。躲藏在叶里不肯示人的羞怯妹含笑梅,却最慷慨最诱人。一阵风过后,木子像是站在一堆苹果里。分享这些花朵的风景是一种珍贵的私密的记忆。纵然花期之后,那些色彩都消失了,世界恢复到稳定性的绿,却没有人怀疑它是否真的存在。它迸发出另外一种生命,一种碎片的意义,一种欲望的证明,已足够真实和确切了。

在花园里,花朵又带上了谜一般醒目的美。它的美貌永远无法预测。木子守着,几天几天地等待,骨朵也不开。有时绽开只在瞬那间。木子的眼睛不由的从文字飘向了更为直观的形象。垃圾的文字又小又硬,绝没有一朵花,一片叶显示出光泽的质地。

木子的眼光凝滞,安静让人幸福。

不知何时,男人走出来了,站在她的身边。

你看到没有,那吊在空中的细条的四季豆?

看到了。木子不以为然。

怎么样?下个星期就可以摘了。

哟。就那么几根,够吃一餐?

慢慢来嘛,其他的也会开始结的。

这到是事实。藤条爬上了矮墙,正在朝空中蔓延。但它们的高度都在幸福树之下。各类秧苗长得都不顾对方的存在。一片杂乱,甚至覆盖了那些花草。像时间一样绵延、霸占了宁静的空间。生活很像这处膨胀的泥土,花朵与蔬菜的簇拥,理想与现实的对垒,记忆与遗忘的共存,还有其他的门和窗,神秘的命运,在没有园丁的干预下相映成趣,既混沌,又带着痛苦的清晰。

她费尽心力想找到的某种意义呢,可它并不存在——她是多么希望可以相信她所不相信的东西,然而一切不过是一场纯粹的重复运动。工作上的褶皱。胃、心和脑的三角循环。春花秋月的秩序。运转的岁月日复一日。种植的庄稼被我们的身体耗尽,我们排出的粪便又滋养着被抽空的大地。如此循环。形体渐渐散尽的下午,可能又在另一个下午回来。但是,如果可能的话,木子还是想以“肥料”来替代“粪便”这个词,或者用其他的说法:糖水,茶水,蜂蜜水,牛奶,或者用专业的氮肥、绿肥、沼气肥、菌肥等。

镜子里的木子,长发垂直,匀称的五官镶在桃形的脸庞里,也像一道引人垂涎的佳肴。她挤了一些如洁面膏一类的液体在手心里,沾上清水揉出泡沫后再摩挲到脸颊、额头、鼻翼。男人在一边看着她的脸变成了一张惨白的脸谱,猝然一惊——怎么搞得像鬼一样。木子不理他。让这层白色的东西在脸上停留了几分钟才用清水洗净。一会儿,她才说,你干嘛总看着我?

男人脸上堆着讨好的笑。今晚有没有戏?

木子不吭声。她擦晚霜。

他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发,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表情,一边重复,有,还是没有呢?

当然有戏。我们每天不就是在演戏。我们是很好的演员,可以扮演各种角色。

啊,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今晚我们*爱吧。

木子放下木梳。他终于说出爱。

那你为什么要说成戏呢,难道在你眼中,*爱就是演戏吗?(他为什么不伸开双手来抱着我,说出爱?我在等待他的爱抚,而不是听他的嘴巴发出词不达意的错位。)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别对我咬文嚼字了。你也知道,除你之外,我没有别的女人。

那又怎么样呢?木子想。难道说这样他就配说出爱?他的爱如此空洞,像一颗流星滑过天空,径直落幕。他的爱无处证明。他爱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种传统,一种形式。他许下的诺言照得见阴郁的角落吗?他许下的承诺像花朵一样绚烂吗?他许下的承诺像童话里闪光的魔法杖吗?

男人以为生活就是如此。木子以为生活就是那样。两个人在寻找的路途走错了方向。他知道爱情不过是两个人的紧紧依偎,抚摸彼此躯体前的那场热吻吗?他知道爱情是两个人探求和恐惧的患得患失,是两个人感觉的对味、契合与孜孜不倦的阅读吗?而他和她的生活场景,即使为一个台灯,也在遗憾、分岔和败兴。男人嫌灯罩挡住了光亮而取下。女人不喜欢光头的灯泡露在外面,缺了雅致,重新给它戴上帽檐。男人一次次取下,女人一次次又戴上。男人与女人的较量。男人与女人的天生不同。

然而木子什么也没有说。她凝望着镜子中的男人,有些方面永远迷糊地像个孩子的男人,说不出冰冷的“不”字。为什么他就不能把我也看成一个孩子呢?我不是管家婆。我不是清洁工。我只是一个喜欢花朵,爱美的女人。我也是孩子,需要呵护和欣赏的孩子。

男人离开了这个城市。走之前,他说。我走了,你肯定不会照料这些蔬菜的,不过是收获的季节了,不需要费心。收成完了,你就把这些藤条扯了,你爱种什么花就种什么花。这一次生意要做得好的话,明年我们要个孩子吧。

陈词旧调又开始了。每一次拐弯,他都会给木子许下美好的前景,可结果不是亏损就是徒劳无功。如此循环。循环的还有笨拙的迟误的示爱,总在制造挑衅之后,裂隙存在之后。他冷汗淋漓地*爱,一直到木子发出愉悦的叫喊,他还不忘逼迫她——以后听不听我的话?这个可恶的大男人。还是在男人心里面,恋爱不过是一种征服感和占有欲?

木子的眉宇淡漠,她被一面透明却不能穿透的镜子所阻隔,她能看到他的存在,也能感到两个人无法相互抚摸的心灵。也许,男人走后,三分地会荒疏下去。她不再困扰,却更加抑郁,寡欢的情感扼杀了希望。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又一次相信岸的存在那样等待未来。她一直努力想剔除一种源于幼时的抑郁情结,改头换面地融入生活重新去品尝生命的滋味。生命的滋味是什么呢?木子不止一次地问过。此时,木子的嘴角微微扬起,是那花朵的灿烂?还是那泥土的灰暗?三分地其实是一个死角,无论种植什么,浇灌什么,如镜子的墙都在那里,让我们痛苦的审视和无休止的困窘。花圃也好,菜畦也罢,木子都害怕它会像醒来的梦境或者说像母亲一般烟消云散。所以芜杂、重复或者流水的记忆图像其实也有意义。聊胜于无的故事,不也是小说目前的盛况吗?

也许故事有个重新的视角,文字会呈现出更好的剪辑与拼贴?木子想,下一次,一定不要将自己置于死角的下一次,是否就可能让走形变样的影像比记忆本身更持久恒定?

她的父亲呢?很荒诞的,真正到了彼岸,她一次也没有遇见过父亲。一提到父亲,她神经质地斩钉截铁地吼叫起来——不要对我说父亲。于是蹩脚的讲故事的人自然遵照了主人公的意愿,将父亲遁入世界的裂缝中,木子的世界只能还原成她想呈现出来的轮廓去相信,去半梦半醒,如那条河流一样渐行渐远。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立风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 编辑点评 ☆
月下的清辉点评:

一亩三分地,题目就起的很霸道,三分地的意思是在与人交往中指责对方的利己主义,也指自己的权利范围小。
那么文中就以一个家庭的男人和女人因为都想在自家的园子中种下自己的梦想而演绎出的一篇特别富有生活气息的文字。
对于女人来说,生活的每时每刻就是褶皱,她周旋在保险公司和家庭中,令她很累。
对于男人来说,每次都以喜悦面出做生意,而每次又以失败告终。
生活中缝隙中的男人和女人,矛盾也就出现了。小说在心里活动这块的描写特别突出。整篇布局,构思,文字都处理的非常好。

文章评论共[28]个
云龙天-评论

趁现在沙发还空着,赶紧先坐下,慢慢细品!at:2012年07月25日 中午2:55

立风-回复来客晚安! at:2012年07月25日 晚上10:57

殊异-评论

欣赏精彩小说,好久不见,问好立风at:2012年07月25日 晚上7:39

立风-回复也问候才女,晚安! at:2012年07月25日 晚上10:59

殊异-评论

(:012)at:2012年07月25日 晚上7:39

立风-回复你也要幸福! at:2012年07月25日 晚上11:02

燕语千千-评论

拜读佳作,,问好!at:2012年07月25日 晚上7:47

立风-回复千千晚上好! at:2012年07月25日 晚上11:03

风儿那么缠绵-评论

很久没见弟弟的文章了,来学习了!at:2012年07月25日 晚上7:55

立风-回复姐姐客气哦,嘿嘿,“弟弟”不敢当! at:2012年07月25日 晚上11:04

月下的清辉-回复风儿认错人了,我们家立风是美女。不是帅哥。 at:2012年07月27日 晚上10:16

绍庆-评论

晚上来看看朋友,拜读朋友的佳作,祝福。晚安!(:012)(:012)(:012)at:2012年07月25日 晚上10:10

立风-回复绍庆晚上好啊,佳作如泉涌! at:2012年07月25日 晚上11:06

索岫-评论

拜读佳作,夏安。at:2012年07月25日 晚上11:45

立风-回复也问候丫丫,再会了。 at:2012年07月27日 晚上10:08

月下的清辉-评论

立风晚上好,好久都不见你。记得多小说出来。at:2012年07月26日 晚上7:37

立风-回复恩,支持掌门的工作哈。 at:2012年07月27日 晚上10:10

月下的清辉-评论

你的小说非常 不错。要多写。不写就可惜了。at:2012年07月26日 晚上7:38

立风-回复呵呵,谢谢清辉鼓励哦。 at:2012年07月27日 晚上10:12

月下的清辉-评论

还记得我回老家照顾父亲时,你给我留言时的问候。at:2012年07月26日 晚上7:39

立风-回复滚滚经尘中,不足挂齿的问候,愿你开心就好! at:2012年07月27日 晚上10:34

立风-回复不足挂齿的问候,因你的记得而快乐!只要你开心就好! at:2012年07月29日 晚上8:08

文清-评论

新的一天开始了,祝朋友一天好心情!at:2012年07月27日 早上8:22

立风-回复我的回复怎么显示不出来呢? at:2012年07月29日 晚上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