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关于背负回忆、拯救失忆的故事。

跟我以往的作品相比，少的是意象的描写，多的是真实惨烈的动作场面。

当然，最终所回归的主题依然是“好看的情节”与“动人的感情”。

——《给我一枝玫瑰花》

001

“开开门，我是送外卖的。”

“你是新来的？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呢？”

“是呀，老张病了，我是他表弟，临时来顶班的。”

“哦，那一共多少钱？”

“一份土豆肉丝饭，一份麻婆豆腐饭，再加上两罐啤酒，一共25块五毛钱。”

“汤算钱吗？我没有叫汤。”

“汤是送的。”

“那怎么还多了五毛钱。”

“路费加便当盒费要另加五毛钱。”

“土豆肉丝饭多少钱？”

“七块钱。”

“不加肉丝呢？”

“也是七块钱。”

“有没有搞错，不加肉丝也七块？你们餐厅电话是多少？”

“老板不在。”

“我是问你们电话多少，不是问你们老板在不在。”

“都说了，老板不在，你要了电话也没用呀，土豆饭加不加肉丝也是七块呀。”

“我就是想问你们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我没有骗你，老板真的不在。你为什么就不信我呢？”

“电话到底多少？你到底是不是送外卖的！”

“我真的是送外卖的。”

“你不是送外卖的！”

啪！一支比苹果手机大不了多少的小口径手枪被人从便当盒里油腻腻地取了出来，但是它的作用与空气无异，因为里面根本没有安装任何子弹，真正的致命武器是一柄刀，一柄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小刀！可是当这柄小刀一对准人的心脏位置刺进去的时候，后果却是百分百致命的。

“对不起，我真的是送外卖的。”阿布收起了他的小刀，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躺在地上的死尸。鲜血在死者的伤口上不断喷薄而出，就像是一朵盛开绽放的玫瑰花，无比娇艳。

002

今天是4月1日，与往常无异，无非是多了一份愚人的浪漫气息。但对于阿布而言意义却极为重大。天才微微亮他就起床，把昨晚吃剩的干炒牛河加热后便是一顿美味的早餐。穿好皮鞋，挎好公文包，打上西装革履，临出门前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堆积在床头柜上的一片艳红，那是由一百多枝玫瑰花聚拢一起所营造的美艳效果，在这间小小的不足四十平方米的单身公寓里面占据了接近一半的面积。因为放置时间不同，所以有的花朵看起来还是那么娇艳欲滴，像是女人饱满的红唇，但另外一小部分却因为照顾不到位而已显现衰败的迹象，花瓣在逐渐地剥落，简直剩下枯瘦的枝条仍在保持僵硬的姿态。

“一百八十二枝了，一百八十二枝了。”阿布的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念叨着某段神秘的咒语，接着才心满意足地上班去了。

一辆28型的自行车，款式略嫌老旧，但胜在长时间骑行不易疲乏，阿布熟练地坐在上面，目光炯炯地直视前方，油亮光滑的皮鞋就像是贴在脚踏上面，一切准备就绪，车子开始平稳地行驶在马路上，现在恰恰是这个城市开始苏醒的时间，上班的该上班，买菜的该买菜，加上昨晚刚下了一场暴雨，于是整条泊油路又顺理成章地被堵得水泄不通。四周陆续传来各式小轿车“噼啵、噼啵”急躁不安的喇叭声，而阿布却由始至终神态自若，优雅自如地骑着他的28型自行车，迅捷而灵敏地越过每辆轿车的车头，成为一道特立独行的亮丽风景。

一辆白色的奔驰车早已在拥挤的车群里等得心急火燎，突然间换上快挡，从后面疾驰而上，于是从阿布身边经过时，便溅起了一阵地上的污泥，哗啦啦全往阿布崭新的裤脚上溅上去。但车里面的人却连道歉也不说一句，径直往前直冲。可是阿布不在乎，对别的人别的事他都很少或者是几乎没有在意过的时候。

除了一个人，他是不得不在乎，不得不在意。

003

街尾有一间窄小而幽暗的花店，店主是一个叫阿春的盲女，总是戴着黑色的墨镜与头巾，如同一座雕刻的石像，终日神色冷漠。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也没有人有兴趣了解她的故事，久而久之，这间花店的生意自然就变得惨不忍睹。但是阿春并不在乎，这世上仿佛也没有什么别的人或事值得她在意。

“给我一枝玫瑰花。”阿布特地把自行车远远停在一边，然后轻轻走进花店门口，对着盲女阿春轻轻地说。这已经是他第一百八十三次所重复做的同一件事，说的同一句对白，每次他与阿春的对话也仅仅维持在这一句话而已。但为了这句话，他却不得已每日心甘情愿地天才微微亮就起床，接着特地绕一大圈到这里买花，否则上班就一定会迟到。他每日的盛装打扮，也只为阿春一人所绽放，即便阿春什么也看不见，但是面对着她，阿布却总是格外怜惜，敬重。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和阿春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人知道，包括阿春。对于一个盲人而言，世界早已沦陷进一片彻底的黑暗，没有未来，没有希望。

阿春头也不抬，顺手便取过一枝玫瑰花交到对方手里，就连收了钱后连摸也懒得摸了，直接扔进钱箱里后便不再理会。阿布用报纸把玫瑰花小心地包扎后就放进公文包里，动作格外轻柔，像是怕稍一用力便会破坏了什么似的。他不敢再看阿春一眼，只因为看了之后他怕自己的情感就会难以控制，于是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七点钟的时候，阿布准时来到了“一条龙餐厅”，这正是他这半年来上班谋生的地方，但他所从事的却是餐厅里面最卑微，最劳苦的职位——送外卖的。

今早的生意并不理想，除了几位老街坊来光顾过几分豆浆油条外再无其他，直到将近十点钟，住在楼上的王阿叔才打电话说要点一份肠粉外卖。于是阿布便提了热气腾腾的肠粉来到了王阿叔的家门口。“阿叔你好，我是送外卖的。”阿布特地提高了声音，人人都知道王阿叔将近八十高龄，难免有些眼盲耳背。

门缓缓地开了，王阿叔拄着拐杖，脸上皱纹横生，仿佛轻轻一牵引就能活生生夹死无数苍蝇。他眯着眼睛，问：“小伙子，多少钱呀？”

“五块。”阿布答道。接着王阿叔又缓缓地取钱，付账。

但阿布手里拿着这五块，反而皱了皱眉，“阿叔，还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没有啦，小伙子谢谢你啦。”王阿叔笑呵呵地说。

阿布却还是有些不放心，但脸上更多的是布满了疑惑，于是又问多了一句：“阿叔，真的没其他需要了吗？”

“啊，”王阿叔这才拍了拍后脑勺，做恍然状，“对了对了，小伙子，阿叔家里的电灯泡昨晚坏了，麻烦你帮我换一个好吗？”

阿布犹豫了一下，神色越来越奇怪，“好的。”

进门以后，两个人的都不约而同换上另一种面孔。阿布的神色是越来越肃穆庄重，王阿叔也不再弯腰驼背，老态龙钟了，他挺直了腰板，瞬间便像标枪般挺立，目光也不再浑浊，相反还十分炯炯有神。

衰老，不过是一种装饰，原来王阿叔的真实身份正是阿布的“接引人”，所谓接引，就是有暗杀任务需要执行时候，王阿叔便会按照上级的指示，每次假以叫外卖的形式，通过交钱付账的那一刻，把需要的资料也会“顺便”交到阿布的手里，这些资料通常仅仅是一张白纸，上面写着一个人的名字，住址，性别，年龄。如同判官手里的生死令，因为这张纸一旦到了阿布的手里，就等于即将为这人划上生命的句号。

至于暗杀的方式，任务执行所需要的时间，则完全由阿布灵活掌握。通常效率越高，手法越干净利落不留痕迹的话，那么阿布银行账号上的报酬便会愈加丰厚可观。正是为了这一笔笔报酬，阿布才逐渐走上这条不归路的。

平日王阿叔对阿布除了作为一街坊顾客应有的沟通与招呼外，根本没有与他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尤其是针对暗杀任务的交流。可是这一次，事态居然严重到必须亲自会面交谈才得以妥善进行的程度，阿布心里便开始有了不祥的预感。幸好有的人遇到越危险的时刻，反而越能沉着应对——阿布正是这一类人。只是这种本事并不是轻易炼成的，一个人若是常常处于出生入死的环境下，他如果还学不会“冷静”这两个字简直就比母猪要学爬树还要难得多了。

“你也应该明白，”王阿叔锋锐的目光一下子定格在阿布的脸上，“这次我亲自与你会面交谈，说明任务是非常艰巨危险的，所以……”

“我只想知道完成这次任务，我能得到多少钱？”阿布打断了王阿叔的话，冷冷地说。

“二十万。”

“可以。我愿意接受这任务。”阿布毫不犹豫地回答。

王阿叔微微一笑，“好。”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黄色的信封，“信封里有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人叫肖远忠。是重案组的条子。但上级不喜欢看到他总是阻碍兄弟们发财，所以你必须把这人解决掉。”

“他现在在哪里？”

“信封里有详细地址，只是地址虽好找，对象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而且这次你一旦出手，后患必然无穷。如果能够顺利完成任务，你就必须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阿布心里冷笑了一声，因为他很清楚，这次下手的对象涉及的利害关系实在太大，能否完成任务还是未知之数呢。不过也好，对于生命，他本就没有多少留恋，只是那二十万块钱，却令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还有一个要求。”阿布突然说。

王阿叔“嗯”了一声，“说。”

“你要先过两万到我的账户上。”

王阿叔沉默了一小会儿，“可以。”

004

四月的风，吹在身上还是暖洋洋的感觉，尤其是当黄昏降临以后。天空盛满了一瓢暖黄色的光线，看上去有种绚烂的光芒。阿布抬起头，一轮夕阳，正在悄悄地下坠。夕阳无限好，其实就是在说：黑暗已经不远了。阿布远远地站在花店附近，任由心思在天空上翻滚动荡，脑子里早已经一片混乱。

“是不是应该在去见她一眼呢？”

“我还能见她多少次呢？”

“明天，后天，大后天相信都无法再看见她了。大大后天呢？”

“是不是应该再跟她买一枝玫瑰花呢？”

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阿春斜倚在店门口的身影，她脸上一如既往地蒙着头巾，戴着墨镜，所以看不到表情，只是抬头的动作让人产生了一种眺望远方夕阳的错觉。阿布迟疑着，他知道现在只要再往前走多几步，就一定能见到她。可是，见到又能怎么样呢？她根本什么也不会记得，更加无法认出他的模样，他和她之间刻骨铭心回忆早就随落日一齐下坠不见，沉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阿布最终还是没有再去看她一眼，只是临走之前，他却用手机拨通了另一组号码，这也许就是他为她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东海大厦。33楼c座。

从接到任务到现在已过去整整三天了三夜，阿布正式辞去了“一条龙餐厅”的工作，从早到晚都潜伏在大厦的附近，如今已基本掌握了这栋大厦的所有相关资料，比如各个安全通道的出入口，或者人口流动最密集或最稀疏的时间，保安人员额交班时间和守卫的森严程度，他已了然于胸。唯一不清晰的就是关于照片中的肖远忠，因为这三天以来根本没见到他露过面！难道他根本不住在这里？阿布已经不想再浪费时间，尽快解决以及拼死一战才是关键。

时间已经不容许他这般浪费了。

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他回去！

想到这里，阿布忽然感到胸肋间一阵尖锐的痛，他弯下了腰，却吐不出苦水。

该面对的始终还是面对，阿布挺直了腰板，最后一眼瞥了瞥遥远的天边，厚重的白云正在缓慢地游动，云层间的缝隙正在朝人间投射出一束束灿烂的光华，阳光来势汹汹地扑上了阿布的脸庞，像是给他涂上了一层金黄色的阴影。

阿布来到了东海大厦的天台，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一条带钩的绳索，因为大厦里面各处都安装了闭路电视，他绝对不能公然进入，留下半点蛛丝马迹。幸好肖远忠住在33楼，只要沿着从天台这边攀登而下，做一回“空中飞人”并不困难。于是轻轻一攀一跃几个动作下来，阿布已经利索地找到了33楼c座的窗户位置。

嚓。嚓。嚓。原本紧闭的窗户被阿布以极其轻巧的动作给撬开了一线，仅仅这一线之差，阿布已经成功地进入里面来了。脚一沾地，阿布才看清原来这是一间卧房，他目光像狐狸般四下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生活照片，更重要的是没有发现肖远忠的照片！难道这不是主人家的房间？阿布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这时候卧室外面也是静得出奇，简直连蚊子飞过时发出的声响也容纳得下。但这份出奇的平静，却足以令阿布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做他这一行的，就像对某种凶险的讯号有着特殊的嗅觉，虽然这一刻还看不到前方有什么陷阱，但是阿布还是隐隐觉得自己已经一只脚踏入别人的圈套里，前进无门，后退无路！

005

阿布身子贴着墙壁，一步步，极缓慢，极缓慢地往卧室外走去。先是走廊，然后就是客厅，一眼看过去，没有任何身影。只是窗帘拉得紧密，半点阳光也洒不进来，以致于偌大的客厅飘荡着几分幽暗的气息。阿布陡然间又想起了阿春的花店，也是这般不见天光，心情没来由得感到难受。于是他走上前，便想伸手把窗帘稍稍拉开一点。就在这时，厨房内传来一阵夜枭般的笑声，“哈哈！哈哈！……”接着，沉重而紧密的脚步声排山倒海般涌了进来，二三十个手持西瓜刀，面目凶恶的男子转眼间就已经把阿布围得水泄不通！阿布咽了咽口水，一滴冷汗，沿着脸颊缓缓地滑落而下。一个衣着华丽的光头男子施施然地走到阿布的跟前，又施施然地伸了伸懒腰，往身后的沙发一躺，翘起二郎腿，摆出最松懈的姿态，狡黠地露出笑容，“hello，阿布，好久不见。”

“哼。”阿布嘴角边泛起冷笑，起初心里存在的两分疑惑现在也完全恍然了，这次上级要对付的根本不是什么肖远忠，而是他自己！就连王阿叔也把自己出卖了，这也难怪，无论是谁，只要跟光头虎结下仇怨的话，要么被逼疯，要么死！

“想不到呀，想不到呀，”光头虎又习惯性地摸了摸他光滑鲜亮的后脑勺，嘴角边带着讥讽的笑意，“你好歹以前也是道上的成名人物，怎么现在沦落到这地步了？又是杀人又是送外卖的，闹穷也不用这么作践自己吧！”

“我不愿意与你废话，动手吧。”阿布淡淡地说。

“你以为我想杀你？no，no，no！”光头虎直直地盯着阿布的眼睛，“那你就错了。我这次花这么多人力钱力，是想请你来为我效力。”

“哦？是吗？”阿布又冷笑了一声。

“以前的恩怨已经过去了，你身手这么好，以后就专门替我做事，我给你高于原先两倍的报酬！如何？”光头虎说道。他相信这个条件对于一个濒死的人而言，无疑是天赐的恩惠，他崇尚于利用这种诱惑网罗人心。

他确认一般人在诱惑面前都禁不住考验。

但阿布偏偏不是一般人。况且他深信光头虎的为人，手法与作风根本称不上算是一个人——名副其实就是一只吃人的老虎！

“哈哈！哈哈！……”这次是轮到阿布笑得前仆后仰了。

“你在笑什么？”光头虎脸色一沉。任谁都听得出阿布笑声中的嘲讽与攻击，所以二三十柄明晃晃的西瓜刀已经在蠢蠢欲动了。

“我笑你这大蠢货！大白痴！还是直接动手吧！”阿布话音刚落，光头虎立即打响手势，当前两柄雪亮的刀刃已经结结实实砍上了阿布的后背，速度无比迅捷，两股鲜血，咻一声激射而出，这半年来见惯了别人血流满地的场面，想不到今天终于轮到了自己承受这般的报应。阿布心里长叹一气，像是连伤口也已一片麻木，脑海里意识不到疼痛，只是突然间倒带一般飞快地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从他正式踏入江湖开始，再到与阿春相识、相恋的过程，再到阿春因为自己而被仇家伤了双目，再到自己隐姓埋名，过上职业杀手的麻木生活。再到……渐渐地，连思想也已麻痹，听不见惨叫，只有刀锋砍在身上发出的回响，哧！哧！哧！原本一尘不染的地板上眨眼间便被染成了一片鲜红色，宛若铺满一地的玫瑰花瓣，那么凄艳，那么娇丽……

006

“大哥，已经砍了这么多刀，相信这小子都已经气绝了，接下来这么处理？”

光头虎又摸了摸后脑勺，“哼”了一声，“拿个麻袋装好了扔到野外喂狗！记住，手法干净点！”

“是，大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所有刀手都放松了警惕，就在光头虎正要转身离去的那一刹那，本来已经必死无疑阿布忽然间就奇迹般“活”了过来，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哪里来的力量，但每个人都确定这股力量是多么无坚不摧，一柄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小刀，就像是从阿布的指间凭空闪现而出的，一刀就对准了光头虎的心脏位置刺了过去。每个人顿时都变得大惊失色，手足无措。尤其是光头虎的本人，他双眼像死鱼般凸了出来，嘴角边泛起一阵奇异的抖动，他实在死也不相信自己会被人轻易地一刀致命！

但死了就是死了，这是世间上最残酷的事实，任谁都无法挽回。

二三十个刀手，似乎被阿布这股可怕的力量所震慑住了，光头虎倒下之后，没有人敢再动手，似乎也没有任何再动手的意义，甚至有几个彪形大汉都忍不住回过头去偷偷地呕吐！生命在这一刻竟然变得这么卑贱与微不足道！……最后，他们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浑身鲜血淋漓的阿布一步步走了出去。

007

阿布终于还是活着出来了，抬起头，阳光很干净，很温暖。照在脸上一点也不刺眼。大街上的目光一落在他的身上无不弥漫着惊恐，但是没有人敢去扶他一把，也没有人主动报警或打120，阿布就这样走呀走，全身基本上可以说是血流如注，一股灼烧感般的痛楚感在不断折磨着他，若是普通人早就一命呜呼了，但是阿布还在拼命坚持着，内心深处似乎一直有个声音在不断呐喊着：不能倒下！不能倒下！……

他起初原本是打算先回到公寓里，那里还有一百八十三枝玫瑰花等着他。他原计划是打算筹集一百八十八枝，以履行多年前的一个承诺。他希望能藉此唤醒某个人死去的回忆。可是最终还是没能完成这个心愿，回家的路途实在太远，他很累，很疲倦，他怕自己再支撑不了多久，干脆径直往就近的花店门口走去。

花店还是冷清得可怜，就连附近的街道也是不见半点人影，阿布远远地就看见阿春的背影，于是深吸一口气，赶紧拖着脚步走进门口　虽然已经疼得全身血肉都要全部绽开一般，但说话还是跟以往一样温柔的语气，“给我一枝玫瑰花。”

“啊，是你吗？”阿春转过身来，不同于以往的是，她居然主动摘下了脸上的头巾和墨镜，还主动与阿布说起话来了！

阿布痴痴地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认真地投向前方的目光，看着她脸上如沐春风的神情，一时间张口结舌，“我，我……你，你认得我？”

阿春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这平凡的微笑竟使一个终年不见阳光的盲女一瞬间容光焕发起来，“我虽然看不见你，但认得你的声音。这半年来你天天来我店里买玫瑰花的，是吗？”

“是、是……”阿布嘴角边泛起苦笑。心里却在想：你记得我们这半年来的事，可惜却记不得我们过去在一起那么多年的事情了。

“其实呀，”阿春又微微一笑，“你不应该只买一枝玫瑰花的，算上前面三天都没来的话，你这次应该买四枝玫瑰花才对呀。”

“呵呵，”阿布倚在店门口，忽然间感到头脑一阵晕眩，身子开始摇摇欲坠，如果还不去医院的话，结果必死无疑。但去了又能怎样呢？他这半年来造的孽太多了，也许这就是报应罢，那是曾经丧命在他刀下的冤魂如今在对他发出的控诉与召唤了。“能给我一张椅子坐一坐吗？我脚有点酸。”阿布说。

“可以呀，”阿春随手指了指角落一侧，“我店里有张沙发。”

阿布走过去，躺在沙发里，像是陷入了一片柔软，脑子里稍微清醒了一些，又轻轻地问：“你最近好吗？”

“很好呀。”阿春猛地点了点头，“难道你没发现我现在心情特别好吗？啊，对了，你知道吗？还没等阿布回话，她就迫不及待地说：“昨天我姑姑说，北京最权威的眼科医生，愿意免费为我动手术，说是一位慈善人士捐助的，而且还能给我包来回机票，明天就能动身了。听到这消息后我有多么高兴呀，这半年来我的眼睛看不见东西，简直就是生不如死，所以一直都很不开心。可是现在，现在……我终于有机会重见光明，你也为我高兴吧？”

“嗯。高兴，高兴！”阿布用力地点了点头，没有人会知道，为了请这一位眼科医生，动这一场手术，他这半年来究竟付出了多大的努力与牺牲。如今，所有的努力都将得到回报，除了手术费预算的七十万外，他还为阿春留下了五十万作为日后的生活费用。总而言之一切结果都在他的预料之内，几乎什么后路都为阿春想到了，唯独没有给他自己留一条后路。

看着阿春现在这么愉悦欣慰的表情，阿布突然间觉得，其实恢不恢复记忆都无所谓了，只要阿春把眼睛治好了，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完全忘却以前不开心的日子，忘却自己这个给她带来那么多伤害的男人，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哎呀，我怎么忘记了。”阿春又转了转身，伸出双手往从旁边的架上摸索出四枝颜色格外艳红的玫瑰花，“呐，给你。”

阿布艰难地伸出血迹斑斑的双手，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不断沁出，差一点就要暴露伤势。他终于小心地把这四枝玫瑰花捧在掌心里，内心却反而涌上一阵伤感，“还是凑不够，还是凑不够……”

阿春虽然看不见阿布的表情，却听得出他的悲伤与难过，忍不住问道：“你喃喃自语在说什么了？你不开心吗？”

“没、没什么……”阿布强颜欢笑，“我只是说，今天出门忘了带钱包，只好跟你赊账了。”

“不要紧的，反正我姑姑不在，这四枝玫瑰花就当送给你了。”阿春调皮地笑了笑，又说：“你进来那么久，我给你倒杯水吧。”说完就直接起身，往里面的房间走去。

“好的。”阿布知道自己已经支撑不了多久，这样也好，不如趁阿春进去倒水的时候，自己就这样悄悄离去。眼见阿春的背影慢慢远去，似乎只有那么几步的距离，又似乎已经产生了了万水千山般的遥远，泪水终于模糊了阿布的视线，差一点就要哭出声来。就在这个时候，不知是哪一户人家在弹钢琴，弹的居然是经典曲目《月亮代表我的心》。悠扬而略带忧伤的琴音飘荡在上空，像是荡进了阿布的心田，丛生出一缕缕美好的旧日情怀，他好像又回到了过去的美好日子，就在夕阳之下，他和阿春紧紧拥抱着，彼此的眼神间带着无限眷恋，春风为他们绽放，黄昏也只因他们而绚烂……

阿布终于安然地闭上了双眼，手中的玫瑰花“砰”地掉在地上，那一片片鲜艳娇红的玫瑰花瓣随即如蝴蝶般翩翩起舞，纷纷随着那悦耳动人的琴音一同飘上遥远的天边，最终消失不见。

完。

二零一二、七月、二十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