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洞窟,被称为“北极之渊”的洞窟,内置着两块透明的冰碑,一堆碎肉与一具老尸埋在冰碑下。前方,有一具被衣服裹了好几层的满身腥血的狼尸。
它们就这样静置着,很久很久。从来没有人发现。
[地球?北极冰域?洛卡夫基洲]
——公元前1945年——
众所周知的是地球的北极与南极,上半年全是白天或黑夜,下半年全是黑夜或白天。人类将这个现象称为极昼和极夜。
夕阳收起最后一缕暖光。于是,北半球正是进入长达半年的黑夜。
这里有一个叫爱斯基摩的种族。
在北极的最中点,有一座灰黑色的巨型建筑物,这并不是它本身的颜色,当然是因为太阳离开的缘故,和这座建筑物一样,所有东西都涂上一层黑压压的色调。远处看去,是一座堡状城市,方圆一百米是一个个冰塔碉楼围成的圈域,凌乱而有规则,错杂而圆滑。
冰之雕城——阿咖城。一座曾经证明爱斯基摩人盛期皇朝的城市。
“回家咯,咳咳。”老者抚着冰丝似的长须,他便是帕沃尔,冰之国皇帝。放眼而望,城下千万的企鹅秩序井然地回到城外的冰塔碉楼里,准备着长达半年的避雪之眠。
寒冰虎在境外徘徊,狼群虎视眈眈。
“爱斯基摩族,长盛不衰,族人愈代愈强,国盛民富,可谓幸福也!”每到夕阳没落、星辰浮流时,国师吾德就会向皇帝总结国历,望着远方的渔民载食而归,帕沃尔似乎满意地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仍未满意。
“禀皇,皇子殿下旦里,战毕回国!”一名将军冲上石梯,狼狈跑来。
“战况如何?”帕沃尔严肃地注视着远方,盔破甲损剑残盾失的将军不敢作答。低下了头。国师眯眼看着晚霞,观起星来。
“混账!”帕沃尔袖风一拂,抽出身旁的卫士的剑,毫不犹豫地,手起刀落,刚才对远方的注视换成了瞪眼,头也不回。
膝前的将军身首异处。
“吾国军精民壮,乃称霸洛卡夫基洲之主,何以见得吾千人军败在百人之下?”帕沃尔怒道。
近来,听说在冰域的沿岸,旅至一批异族人,个个凶神恶煞,衣着古怪,执异类武器,数百个。帕沃尔应边境请求,出兵八百,合边境二百,共千余人。却是败仗!
何况是皇子殿下旦里的领军!
皇子殿下旦里十二岁随父征战冰域,驰骋北极,十七岁始,带兵无所不胜,两年内吞噬下整个洛卡夫基洲,吞并了兵家必争之地——冰之雕城——阿咖城,一统爱斯基摩人帝国,号曰:冰之国。
“恶魔之军也!”国师吾德算曰,“恳请皇帝允我兵令之许,领精兵二百,出征此役!”
国师吾德,似乎是来自异界的魔法师,手执魔杖,一身紫袍,神情若鬼,谓预言国师也,每场战谋,无论天时地利乃至兵心士气,国师吾德逢测必中,从无失误。
“批!”
细雪飞舞,二百余人行军其中,天色如是海洋,沉默而阴森。
“听说先前派去征战的千人军队,有去无回啊……”甲。
“或许是被暗算了吧?听说对方才一百来人!”乙。
“生还的败兵说对方是神兵!”丙。
“难道飞天成不,神兵?”甲。
……
“别打乱军心!”吾德斥道,“你们乃是冰之国的精英、洛卡夫基洲的英雄!怎得同那些饭桶比较?再扰乱军心者,杀无赦!若败战回阿咖城,末师自刎问罪!”
这下子,大家精神抖擞:国师用性命担保的战役,哪场不赢呀?
刚翻过一面上坡,方言俯视。突然,止住了脚步。
“天哪!”甲,“多么壮观的……”
一片冰野……密密麻麻纵横着尸体,相互间一点儿空隙都没有,况且……清一色我军的尸体!
“怎么会这样……”甲恍惚着,“国师……”
“唰——”手起刀落。
“我说过,别扰乱军心!”
一个头颅滚向坡下,是甲。
“下不为例。”吾德轻描淡写道,“继续行军!”
“国师……”乙一动不动,指着前方。
“我说过!”吾德再次挥刀欲斩时,然就在这秒,他扫视了一眼前方……他瞪大了眼。
“轰!——”一个光球在冰地升起,融去了一大片冰域。
……
“禀皇!”通信兵气喘未息,“国师,国师他……”
“快说!”帕沃尔眼球布满青筋。
“全军……全军覆没!”
“混账!”龙颜暴怒,百臣屈膝,皇子殿下旦里低头不吭,手指紧抠剑鞘,“父王,我看战若不胜,何不引以为盟?今损……”帕沃尔的双眼如同是恨红色的。
“今损国一师,明去国几将,灾也,灾也!”旦里不敢正视父王。
“外族之客,引盟,逆天也!自古开今我冰域皆爱斯基摩族,从不引盟,亦忌与异族相盟。此乃关乎民族之誉耻也!”一臣平止王启道,“陛下三思也!”
平止王是阿咖城的老将,九岁征兵,十五岁暗中独领特种兵进行渗透任务,先前坐镇阿咖城,以三十余年。期间遇千千攻役,无一攻陷平止王掌上的阿咖城。
“放屁!”旦里驳道,“族临危夕,何谈誉耻?”
“常言道,士可杀不可辱也!族皆此!”平止王直视帕沃尔。
“却君子报仇,十年未晚!”说这句时,旦里的心怔了怔,不理父王的怒目,“何况如今……”
“住嘴!”终于,帕沃尔大喝一声,四壁皆静,“儿,给我回后殿!”
“父……”旦里一脸不解,刚想续话,帕沃尔瞪得出火,旦里低了下头,退下去。
为何受斥责的是我?……平止王和敌人交战过?!有什么资格决策……
“平止王,有何兵策?”帕沃尔回到方才的一脸无色。
“依微臣之见,先闭关禁贸,然后出兵勘察一番……”旦里不甘地瞥视着平止王,退回属于自己的冰殿。
解下剑鞘。剑鞘残损不堪,旦里的指尖游走轮廓之间,那场战役……
漫雪纷飞,黄昏即逝。
“杀!”山脉下,千军咆哮,万里兵士,举剑挥矛,直围敌军。旦里抽出佩剑,只等歼敌庆功。突然远处的敌军如得仙法,只见对方胸间一把怪器喷出火舌,只要靠近他们一定的距离,“砰——砰——”大概是这种声音,应声而倒。旦里惊愕着,未反应过来,一束白光瞬间射穿兵士的身体,被光穿过的肢体瞬间乌有,留圆滑的伤口,过了几秒,受伤者才嘶哑惨叫,不过五步,死在冰地上。
很快,倒下数百人。
“收兵!收——兵——!”旦里连忙下令,束手无策干瞪眼地面对着高傲的敌军。
对方有百余人,数台巨型可以移动的钢铁型建筑。每个人的身体绕着一轮又一轮钢带,终的那头连在胸前的怪器上,喷着火舌时,钢带会被拉扯进去,怪器后方跳曳出暗黄的铁壳。
鸣金收兵,粗略目算,约剩四百人。
十分钟不够,被放倒六百人!这便是战争。战争没有时间概念、数量概念,只有质量概念,即优劣之分。
“不妙,敌方追击而来!”小将向旦里禀道。
“有何策!”旦里心在慌,一时想不出对策,而手下的小将,是比自己大十岁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眯眼细看,“硬抗不是利,防亦无益,对方手似神器,灭我军轻而易举,唯屈我之臂,顺降!”
“顺降?”旦里情绪无法控制,“我百战不败,迄今未败先降,叫我回国后颜面何存?”中年男子刚想续话,旦里一声令下,四百军队进行第二次进攻,却是军心涣散。
“皇子殿下,敌方有着先进兵器,我们根本不是与之对手,况天时对我军不利,即将进入极夜,战必败也!”中年男子继言相劝,旦里没有理会:“左右箭虚攻,实攻继侧,挡其中!”大呼兵诀。
军队左右开弓,两侧散乱,射手居多;主力兵集中在敌军“肩部”的位置,正面则摆起了严密的盾阵。
“皇子殿下,不可取也!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况且……”中年男子的话愈是啰嗦,不耐烦的旦里一时火起,举起佩剑直贴中年男子的颈部动脉:“住——嘴!”
“况且……”中年男子停住话,风呼雪啸。
“况且……”
“——唰!”溅出了一条殷红的血水,被空气吸干热量后,凝成冰条,断裂地上。长剑剑尖指地,滴血成晶,旦里闭着眼,抿了抿嘴。
“况且,我们可以与之结盟,吸纳科技,先进国家。称霸天下。你是想这样说吗?”殿内,扶着剑鞘的旦里,望着窗外集合军队的父王,后殿窗外,黑云压城,呼呼风啸。忽然,一双纤手触于背部腰处,从后背缠来,环过两侧,搂至前腹。
“旦里,你要出征吗?”是妻子,王妃洛姬。她将侧脸贴着旦里的背。
“再也……再也不出征了……再也。”旦里自言自语,双目走神。
方才斩杀完中年男子的旦里心间汹涌澎湃,高举长刃大呼冲刺。突然,空中亮起一阵红光,像是旭日晨光般,冰域被瞬间融化,旦里止步收剑,几秒内,骤然升温,被毛衣包裹的身躯溢汗如雨,铁戈盔甲熔为泥浆……
“不!”眼中闪过死之绝念,不自觉地往后逃去,却只见热光突然散尽,约一分钟后,又恢复为冰释前世界,被熔得一半的兵戈盔甲冷却下来,雕刻的轮廓却已扭曲。
剑鞘残损不堪。
敌军似乎停下了,尸田一片。隐约能看到数十余个生还者,敌方丝毫无损,已有厌倦胜利而撤退之意。
数十生还者向皇子殿下旦里靠拢而来。
“皇子殿下……我们以死谢罪!”残兵们屈膝痛哭。
“免了,免了。非汝之罪,吾罪深!”旦里的身子在抖。脚下渗进了一靴冰水。许久,才挪动一下身子,向身前跪而不起的败兵道:“回家吧!”
顿时,败兵们的眼中释放出光芒,没有说话,心中却激动不已。
回家吧。
回到你们有父、有妻、有子的地方。
我一个人回阿咖城交代就好了。
窗外。
帕沃尔亲手宰肉举宴,兵士们酒杯交映,烛光油灯在雪风中微如萤虫。
也久久没有看过萤虫了,自从这里变成冰域。
听祖辈说,阿咖城曾是一片绿地。
也是过去的事了。
“沐浴更衣吧!你从回来到现在亦未洗尘,我唤下人备好饭菜。”洛姬的声音如丝似棉般,柔。
“嗯。”旦里闭上双眼,离窗步去。
就连号称妖王的国师吾德,亦败战难逃。
你凭什么相信自己能让敌灭战胜?
多少年来,你几次亲身行兵打仗?
还不是手下的龙虎之猛罢!
……还有平止王,尔等终究不过区区败仗,屈我军下。当年我带兵进攻阿咖城,尔不是大开城门,独身赔笑迎我?
尔不是滚屁泪流?
都等着灭亡罢!
灭亡!
窗外,瞟过一眼轻视,是平止王。
一直想夺旦里兵权与政位的平止王。
帕沃尔下令,执行全民皆兵军策,整个洛卡夫基洲大陆上的所有爱斯基摩人,执起武器,齐驱“百人军”,弑杀一敌人者,重金行赏。降服于敌人者,立斩。皇令一下,兵戎四起,各地平民纷纷往阿咖城迁来,筑成军墙,喊呼“去异族,立己傲”的口号。
“这样下去,冰之国必灭无疑。”旦里想起全军覆没的那一刻,无论再大的战斗意志,在那些叫不出名的军器火力面前,都一碰即碎。
三个时辰后帕沃尔就要大举兵力,四觅敌人了。
也就是说,三个时辰后,爱斯基摩伟大繁盛的历史,即将沦落为衰败,冰之国的稳固会被瞬间瓦解。洛卡夫斯洲也从历史的篇章中——完写。
旦里是这样想的。
“咚咚——”风雪声中,敲门声毫不明显:“皇子殿下,是我,平止王。”
旦里愣了愣,洛姬亦愣住了。
“请进。”旦里压抑着怒气。
“皇子殿下,适时进食喔!”平止王瞥了瞥桌上的饭菜。
“有何指教?若无事,请立即滚蛋。”旦里将烤企鹅肉蘸了些酱汁。
“皇子殿下,莫怒,莫怒!”眼神阴森,“陛下今令全民皆兵,三个时辰后亦举兵剿敌,本王此次临殿,乃问汝参战否?”平止王弯腰恭拳。
旦里浅浅眨眼。
“明了,明了!微臣告退!”平止王从旦里眼中看出异样,识趣地赔笑退下,关上门。
留下一根刺扎进旦里的心窝。若是去参战,则是亲手把自己掌上的大国捏碎为尘埃;若是不去,则成为千古罪人,背上千古的骂名,千秋万代。
“洛姬。收拾包袱!”进食中的旦里装作若无其事。
“什么?”正在缝手帕的洛姬傻了眼。
“收拾包袱,离开这里。”
在全民皆兵的这片冰域洛卡夫基洲上,出现了一小群人,他们身穿深蓝色长袍,携带炊具、食物、包袱、武器。向某个方向逃去。一路上,偷偷搭了搭年轻不想参战的兵士们的肩膀悄悄说了一句“收拾包袱,离开这里”,仅仅是几百人。有壮士,有妇女,有孩子。
在雪域中的这群人,犹如黑夜中的烛光,将自己暴露无疑。
“什么?皇子殿下逃城了?”帕沃尔眼球布满血丝,“混账!”
“要不我带兵数百,擒回旦里?”平止王连“皇子殿下”都省去,改为“旦里”。帕沃尔几乎想也不想,便答了一句“速决!”
冰域根本容不下千万人冲锋陷阵,那样即使未先杀敌,已身葬冰海了。
何况全民皆兵?
难道平止王和帕沃尔不了解吗?兵士们不了解吗?为何仍如斯服从?
害怕罢了!
害怕无颜脸,害怕输,害怕被削弱王权……
斩死一头冰域野狼,旦里吁叹一声,将剑收回丑陋的剑鞘,双唇间呵出一段白气。向大家示意狼尸储存下来后,便继续前行。一群蓝袍者,悲喜交加地,十步一回头,眺望远抛身后的阿咖城。
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还有约两个时辰,父王便要举兵剿敌了。北极的黎明……阿咖城的黎明,再也不会升起了。
“妇女孩子快跟上!”旦里喝声赶道,“年轻人先行半里,要先在前方找到暂歇地!”
于是,行旅分为两批,一批是青年,一批是妇女孩子。
为了繁衍爱斯基摩人的后代。
必须背上罪名,如果这样……我也死而无憾。
不一会儿。
“皇子殿下,背后有追兵逐来!”民眯眼时的鱼尾纹很明显,望着远处黑压压一团的远景,“是……是平止王的人马!”
还是来到了。
旦里摆了摆手:“马上开始强行军,三十岁以上的,跟我留在这里!”
留下了十二人,加上旦里,共十三个。
“旦里……”洛姬从背后紧抱着旦里。
“会没事的……你给他们带路去吧!”旦里望着山脉下,在冰原上奔驰着、形状越来越具体的精兵,“快!”
“怎么带……去哪?”洛姬忍不住哭腔。
“去有草原的地方!”
十三人排成一列,如是一面薄弱的墙,就连呼号的雪风,也不一定挡得住。
希望他们不会遇到那些“百人军”吧!旦里回头侧视远去的蓝袍们。
在洛卡夫基洲,蓝袍代表着和平,代表着沉默,代表着退出,代表着弃权。每个人爱斯基摩人都有一件蓝袍,但大家很少会穿。
“解下蓝袍吧!为保卫身后的后裔而战!”旦里拔剑割断袖,宽袍束发。蓝袍脱下。十二人也随之解袍拔剑。耳边,是平止王的喊呼,脚下,是冰地的颤抖。
靠近了。
“王子殿下,果然是未来的一国之主哇!”平止王喘着小口气,“竟胆怯至带民逃亡?”手下将旦里一行人包围起来。
“混账!想杀就杀,无多废话!”旦里双手执剑摆在胸前。
“本王不敢啊!哪能执剑弑吾皇之子呢?罪至九死的啊!本王奉国君之命,领皇子殿下回城,皇子殿下,请!”紧接着,平止王奸笑地作出一个“请跟我走”的姿势,像迎客的小二。
“休想!”旦里身后的男子抢道。
平止王脸色瞬变,严厉地用剑尖向着那男子:“混账!皇殿之事,何时轮到尔等平民插话?给我杀了他!”男子未敢言语。
未等旦里阻止。
一支箭从平止王身后发起,正中男子眉心!男子应声而倒,体温被冰冷的冰面抽干。
十三个人,暗中被一个个射手瞄准着。
“别乱动哦!当心我的射手有失误!”平止王左手抚须,仰视群星,“哈哈!”
“也就,想找个借口,光明正大处决我以报当年屈辱之恨了罢!”旦里无法表达自己的情绪,像是一条粗绳缠过脖子,紧紧勒着旦里,什么想法也趋之灰烬,无法表达一起。
然后死去。
是不是我死了,就没事了?
对呀,那是你一直想要的结果。
旦里闭上双眼,高举长剑,剑心直指自己的胸膛——
“不——!殿下,不要!”
你只不过是想要除掉这个曾经战胜过你的人罢!是吗?平止王!
“殿下——!”
敌兵冰冷的刀尖贴在那些欲要阻止旦里自刎的男人的脖子上。
“我若死去,蓝袍人在。”嘟嚷完最后一句。
突然,旦里手中的长剑剑刃晶莹剔透起来,越发脆弱。下一秒,剑刃碎为冰渣,散落一地。
什么事?
“禀平止王,后面突然杀来一支军队!是……”手下的后半句似乎硬生生吞了回去,身体很明显地在发抖。
“是什么?”好戏被破灭的平止王气愤地手扔飞一块冰石,“什么事快说啊!”平止王话音未落,手下马上补充:“是国师吾德带领的二百精兵!”
“国师吾德?什么回事?!”未让平止王和旦里等人反应过来,一道小型飓风凭空旋起。
旋毕,落下一个身影——国师吾德!
一刻,旦里几乎奔涌而泪!
“国………师……!”没有理会身边目瞪口呆的男人们,像孩子一样,旦里涌出了泪。
平止王回过神来,精兵们踩着平止王所有手下的——尸体,刀尖一把接一把指向平止王的身体。
“国师,你……怎么会……”旦里泪水朦胧了双眼,看不清吾德的样子。
“一言难尽,陛下,末将救驾来迟,还请恕罪啊!”吾德搂住孩子般的旦里,暗语道:“我会把他碎尸掉的!”眼泪刚划过脸颊,凝成冰丝。
“不……”旦里擦去泪水,“不,放他回去。我要让父王看看,看看他的叱喝孩子而袒护的那个心头将军,是怎么回去邀功的!”
吾德笑了笑,点头。
这孩子成熟了。
平止王身上的剑尖缓缓垂下。“走吧!”吾德指着阿咖城的方向,笑望着死瞪眼却又恍惚的平止王,“快滚!”旦里捡起一块冰石,扔在平止王胸前。
陆续地,身旁的十一个男子们也跟着拾起冰石,向平止王扔掷起来。
快滚!
平止王走远后。
“国师,你是……怎么逃得到……不是全军覆灭了吗?怎么会这样……”旦里语无伦次,“我都说了国师是有神力……果然……呵呵。”然后做了一个既不懂又很满足的表情。
其实,就在夕阳沉过地平线时,吾德已预测到帕沃尔举兵剿敌的星象,也已经知道旦里会带领蓝袍远行衍族,却被平止王所截,吾德口中的“恶魔之军也”就是指平止王。故此吾德自挑精兵二百,表面说是攻打“百人军”,其实是打算到旦里战败的冰域走一趟再藏起来,待旦里遇上平止王时,立即现身。意外的是,在败战的冰域里遇上了“百人军”,好几番比划,才压住精兵不慌张并与“百人军”建立中立关系。
旦里痛哭失声:“国师……”
“孩子,后面的事更是痛也,你要好好去面对!”吾德一脸同情,昔日的沉默与严肃此刻了然无存。他预测到,旦里即将面对的,可是比死更难受的事。
“快点儿赶上去吧!蓝袍……距离太远了,希望……”戛然而止,希望现实会被改变!
“带上我的二百精兵去吧!”吾德的身体旋起一阵飓风,“快跟上去!”
“国师去哪?”旦里示意大家往蓝袍去的方向追。
“去找陛下!”
风毕。
国师一直暗示:快点跟上。
思绪未完,身边凑来一个精兵,他仰着夜穹,旦里也跟着仰视,一颗红星瞬现,瞬坠。好像在象征着什么。刚想着,精兵欲语又停地说道:“皇子殿下……”
“什么事?”一种不祥的预感。
“待红星坠落,是预言应验之时。”因为行军较快导致精兵喘着小口气,“国师说,国师说……要我在红星坠落时告诉你,因为……”
“说啊!”声音颤抖。
“因为全民皆兵政策,红星坠下之时,象征王权被瓜分,叛乱四起,皇星坠落……”
跑着,旦里不说话,锁着眉。
国师,保护好父王!
从小,旦里就把国师当做自己的义父一样,父王和国师,只要有他俩一人在,旦里就什么也不怕,国师,旦里也一定会相信。
而父王……
“禀……禀陛下,蓝……蓝袍……”精兵将领突然逆道跑了过来,“……出事了!”未等旦里问下去,将领续话:“被围攻了!”唇间呵出一团白气。
被围攻?什么!
不远处,眼前依稀可见的是,一团黑甲骑兵围着一群蓝袍平民,举刀舞戈。
来不及思考:“杀!杀光他们!”
“是!”收到指令的精兵们就像放生的野兽……
旦里也举起剑,他能感到胸前有一团被冰释的火焰。身影直接冲进黑甲的军海之中,刀横刃过,血溅成晶,突然感觉到这一切,似乎都慢了下来。身边呐喊的精兵,血溅雪飞的腥气,从嘴唇呼出的白气,倒下抽搐的尸体。
黑甲骑兵,皇之御卫队。是贴身保护帕沃尔的兵队——却在这里出现!
真的变了。
黑甲骑兵们才是真正的“恶魔之军”啊!
转眼间,一切水凝冰息。
战争依旧是这样,没有时间概念、数量概念,只有质量概念,即优略之分。眼下,二百精兵已经垒成尸山。三百黑甲骑兵亦无一立站,几个失去理智的男子捅着黑甲骑兵的尸体。蓝袍们精神恍惚,妇女盖住儿女的双眼,却无法捂住血腥的风源。
……让你们自伤残杀,对昔日的战友。
精兵和黑甲骑兵。曾经是统一编制过的队伍。
有多少精兵,为保护杀红了眼的旦里,以身作盾。
有多少黑甲骑兵,怕自己的剑与死党扛上了,惊恐地躲避着,选择不认识的“敌人”去战斗。
血染暗了蓝袍。剑收进丑陋的剑鞘。
带出来的四百余蓝袍,仅剩下七十多人了。血流成冰脉,尸垒成臭山。繁星欲坠,黯淡无光。
“殿下——”中年男子扶着旦里,“殿下!”
殿下。
我不能就此停住,我还有我的……子民!他们仍需要我带着走出这里!要繁衍爱斯基摩人的后代,避开战乱,重建家园……
家园,家园……
“洛姬,”旦里突然想起了什么,“洛姬!”
她在哪?她在哪!
告诉我……
散乱的视线逐渐重合,冷风扑面,紧握剑鞘,虚空般的双腿再次有回了一种实在的力量感。搭着中年男子的手也收了回去:“不能倒下,不能倒下!”
一个身影挟持着洛姬!眼前,旦里青筋暴起!
后悔了啊!后悔刚才没有一刀宰了你!
“怎样?”对方奸笑。
“好样的!”旦里愤怒地,嘴角微弯。
“哈哈,哈哈——”对方得逞了。
是平止王。
“放开她!”旦里再次拔出剑,剑柄余温未散又被紧握,只得对方一句“放开她是笨蛋啊”,令那原有的力量感从双腿散发开去,又颤抖起来。原来疯了似的平止王一直没有滚回阿咖城,而是独身暗自追踪着过来,正好碰到是黑甲骑兵对蓝袍的围截,看了一场好戏。
现在,是他自己当主角的时候了。
“原来黑甲骑兵,也不过如此啊!”平止王用脚踢了踢腿旁的臭尸。
“带蓝袍们走!”旦里推开身边的中年男子。
“但……”
“这是命令!”旦里没有移动眼球,直直盯着平止王和他身前的洛姬。
洛姬从来没有这样镇定过。
“我爱你。”那个什么都会害怕的,天生是天籁之音的,洛姬。现在,却显得有点过于刚烈,显得什么都不怕。
一点也不像你呢。
“我也爱你。”旦里轻轻一眨眼。
长剑一划,……一刺……
剑尖穿插了两具尸体。
蓝袍们冲了过来,将平之王的尸体撕扯开来,挖出他的眼球,破开他的脑壳……
怒吼,只能撕裂般怒吼,才稍微感到舒服。
对不起,我说过……我不再出征的。
这是不是惩罚?
“走吧!”收起满是干了的暗红色血迹的剑。
妇女们抱起孩子,男人们背起包袱,抬着事物与炊具。血在脚下凝晶,仍冒着丝缕白气。洛姬的尸体自然地躺着——以她最习惯的侧睡姿势,只是,腹部一大片暗红。
还有,散落四处的肉块。
狼和寒冰虎们,有口福了。
只是,能不能别吃这具躺得这样安详的尸体?
走吧!
等等——
“听到什么声音吗?”旦里侧着头,“什么怪声?”所有人点头示意听到。定着身子,仔细聆听着,像是炮楼粉碎的声音,又像是砸烂城堡的炮火声。
“快走!”反应过来的旦里喝了一声,“不详之兆!”
或是乱军开战,或是雪崩,或是——
猜中了。
一个光球从冰域骤然升起,形成一大朵蘑菇状烟雾,灰烟又马上被冻结起来,只留下阵阵轰隆声……白骨,烂肉,碎甲,残布,四处飞散。
是“百人军”!想必“百人军”是遇到了乱军,用那些叫不出名的热兵器干起来了。所有人望着殿下发白的脸,马上领悟到不祥之兆,险些乱了起来。
乱了。
“不!‘百人军’!看,在前面!”领头跑的蓝袍们逆道跑回来,“救命!殿下!”旦里双手颤抖,前方的地平线出现了几个身影,陆续地,托着腰间那黑色怪器……
“砰——砰——”夹杂着妇女的哭喊,嘶哑的惨叫,孩子们的闹声。
两颗小型物体在空气中划过一条优雅的弧线。
“——轰——”炸开。
紧接着,对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停下火来。大概是意识到这群穿着统一衣服的“蓝军队”和别的“军队”不一样“善战”吧?有炊具,有食物,有包袱,有妇女,有孩子,有哭喊,有惨叫。
那几个黑影相互捶打了几下后,消失在地平线的终端。
顺便,带走了火种——爱基斯摩人最后的,火种。
转眼,却已仅仅留下,旦里和他身边的三个中年男子。
还有尸堆中,嗷嗷待哺的一个婴儿。
走了许久,眼前出现一个冰洞窟。洞窟上方刻着怪形字:北极之渊。
“进去歇歇罢!”旦里抱着熟睡了的婴儿,走上前去,刚进了数百步,整块地板开始颤抖,洞壁与洞顶的冰碎脱落,隐约听得到,是连绵不断的轰隆声。
半个时辰后,进到了洞的最深处。
洞的最深处是一个冰室。很整齐的样子,似乎是刚刚建成,好像主人方才离开。
旦里抱头痛哭。
“父王……”
只见一头狼垂死地紧咬着一位老者的颈部,老者右手的食指与中指插进狼的双眼内,左手是一堆碎肉。两者都奄奄一息,中央有一块刻着“国师吾德之”的透明冰碑。四处散发着幽幽的蓝光,冰室的最中央,挂着国师吾德的法袍,法袍下,坐着两个婴儿。
老者的头颅旁,也刻了一块透明冰碑——“皇帝帕沃尔之墓”。
情况应该是,吾德施放了最后的法术建成这座“北极之渊”,然后法尽人亡,让帕沃尔将死后的吾德分尸当作给婴儿的食物,却正好遇上了一头觅食而进了洞的狼……
冰室的正中央,摆着两块冰碑:皇帝帕沃尔之墓、国师吾德之墓。碑下被挖空,填了一堆碎肉与一具残损、狼狈的老者尸体。冰碑前,横放着一头全身腥血的狼尸,狼尸被几件衣服包裹了好几层。
旦里与几个中年男子抱着婴儿,向洞口走去……
“轰——”一朵接一朵蘑菇云在阿咖城的位置升腾而起。
有一天,烈焰的火球从宇宙放射不朽的光,无惧地散射,穿刺过大气层,争先爬上地球北极的第一里冰域,成了北极的第一缕朝日阳光。
阳光下,只有一片宁静的白冰域,深蓝的大半边天被曲折的极光渲染,极光下,一大群企鹅笨拙觅食。
于是,这片世界进入了极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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