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两个似乎永远不会并排一起的汉字，就是他的名字。他叫夕仔，和大多数人一样，他只是个平凡的男孩，在课室里静待着的时候，很难会认得出他在哪。

夏天的黄昏很顽强，夕阳要很迟很迟才沉入地平线。匆忙的秒针发出“嗒嗒嗒”的喘息声，针身映着繁华的街道，可乐罐划过浑浊的空气，落进黑乎乎的洞中。旁边，没有人听得出，老人的咳嗽声是在针对羊肉串摊的嘈杂还是保时捷的引擎声。

在广场的石凳上，有个身影弯着腰，双手抱头。一只蚂蚁从他鞋沿漫步而过。

他挪动一下小腿，蚂蚁的身体变干瘪了。

生命啊，微不足道。

飞禽，猛兽，海鱼，昆虫，人类，地球的每一种生命，谁不是微不足道的？他这样认为。

尤其是拥有爱情的，人类。

渐渐地，等到身旁那对情侣走开后，抬起头，发现世界的明亮，已经由灯光接手。

日光总会疲惫，此时，自然有黄灯亮起。

“该回家了吧？”好像是对那只干瘪的蚂蚁说。

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沉进肺部。

她

该怎样去形容那个女孩呢？

她走路昏昏颠颠的，就连在家有时也会摔伤。

她笑的时候，眼神能够敲碎夕仔所有的绝望。

她说话的声调正如飘浮在五线谱上的音符，总让夕仔想到那首小提琴《卡农》。

有一次打电话叫她早点起床，未睡醒的她只嗯哼两声，像一只小猫……让他有一种“她正在他的怀里”的错觉。

她总是很调皮地跟夕仔说，她怎样逗男生，不管他吃了多少瓶醋。

每个晚上，夕仔也不会忘记对她说“晚安”，倚着栏杆，望着漫天星辰。

她，夕仔的“二加一”。夕仔喜欢叫她二加一。

她是一个很值得去爱的女孩——在和死党谈话时，夕仔这样形容她。

认识她的过程，是一件很糗的事。

高一的那一年，因为一次失恋，夕仔在学校里瞎散心，遇到了她。

然后，连续遇了几次。

要忘记一段感情，最好的方法就是用另一段感情代替它。所以，夕仔就像小说里的丑主角那样去向她搭讪，整个过程白痴得无药可救，而且，还陆续表白了两次。

搭讪

“那个女孩不错。”夕仔对自己说，然后很认真地点点头。

清一色校服的人海中，夕仔还能认得出她。她真的，很特别。

“嘿，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夕仔。”夕仔对着墙，浅露微笑。

大概也是傍晚的时候，夕仔和一群死党在楼梯口抽烟。其实抽烟不是坏学生的专利，心情不好的时候，除了抽烟，就只有用过激的行为去弥补青春期心灵的不足。

抽烟是最安静的解决方法。

然后，走廊的过道似乎有两个黑影在靠近，很熟悉很揪心的身影，在靠近。长发的影子似乎犹豫了一下才继续往前走，轻盈的脚步似乎在追寻着某种遥不可及的东西，令人为之担心随时会摔下……而她旁边，有个陌生的影子环着她的腰。

那是多么稳重的影子？

哪像自己，桀骜不驯。

是夕仔曾经深爱的她，和他。

谁也没有说话，只有死党们欠揍的眼神在交换，夕仔假装不经意地瞟着，瞟着自己曾深深爱过、不久前却用一把刀狠狠往自己心脏扎去的那个女孩。

然后迅速地，死党们愤怒地挥拳，耳边响起一记重锤的声音。

“噗突”。

当夕仔反应过来时，看到的是死党们按着那个稳重的影子，狂揍。

“啊——”她很慌张，说话都有些凌乱。

打他干嘛？因为得不到她而打他？

夕仔一个人默默走开了。留下一群莫名其妙的死党，和失了魂的情侣。

人的一生中，能够与所有的人相遇一次——上帝最初应该是这样安排的。但因为人们总是不甘心相见一次后永别，因而刻意地重复与那个人交往，与他/她建立起深厚的情结——因此，就失去了原本可以与其他人相遇的机会。于是永远都得不到与那些人相遇。

所以，不要浪费时间在没有意义的相遇上，最好的方法是，寻找下一段相遇。

好不容易驱散开烟味，夕仔打算去认识那个女孩。

就在她班的门口，夕仔暗暗吸一口气，正好，她走出来。夕仔的眼神连接上了她的眼神。

“嘿，你叫什么名字？”夕仔能感到自己的双颊绯红。

“噢……”她的眼神开始乱走，“啊？”

意思是，再说一次？

“我想认识你。”夕仔想撞墙死，“你叫什么名字？”

她笑了笑。

从小，搭讪和谈话就是夕仔的弱项，可是经过平时的单独练习之后，夕仔早已想好n种话题，现在要做的就是厚着脸皮上前搭讪。

哪有狗血小说里说的，空气没有凝结，眼神间也没有太多杂质，只有耳边是其他同学乱七八糟的谈话。

保持镇定地深呼吸，然后浅浅侧过脸去，问她：“去楼梯那边，怎样？”

“嗯……”她似乎只想和夕仔保持一定的距离。

两人像不认识的一样（本来就是刚认识），缓慢地走向楼梯口。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是像肥皂剧那样，聊着简单的内容。虽然表面没有什么意外，可是每说一句话，都在燃烧夕仔的心脏一次。他侧着脸，从浓密的黑夜与长发中，凝视那张无暇的脸，她嘴唇在动着，偶尔也会快速地看夕仔一眼，清澄的双眼在黑色的背景下如是闪烁的灵魂。就在某一瞬间，一种微不足道的物质在他的心中发生碰撞——像宇宙大爆炸一样，创建了整个世界。走过的同学都在质疑这是不是新的情侣，夕仔笑着问她“怕不怕被误会”，她说没事。

事后，每当夕仔回忆一次这段搭讪经历，就想暴毙一次。

而几年后，现在，是再也回忆不起来了，依旧记得的，只有那天晚上星光游离的夜与漂浮不定的心。

“幸好我够白痴，竟然真的去搭讪”夕仔总是这样对自己说，然后认真地点点头。

而夕仔可能永远也不会记起，当时的那些紧张感背后，在心底的迷雾里，其实只是他在试图削去上一段感情的棱角。

“我叫夕仔。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二加一。”

“名字很奇怪。不过……你姓‘二’的？”

“……”

用另一段未知的相遇，去结束一段落空的相遇。

第一次表白

第一次表白应该是一件很见义勇为的事。

时间是刚搭讪完的七十二小时后，地方是教学楼的某一个楼梯角落，人物是夕仔和二加一，事情是晚自习，逃课……

如果没有逃过课，就还不算是上过学。而如果没有和女生逃过课，那还不算是真正的男生——这是夕仔的死党rootson的上学宗旨。于是就发生了这样一件尴尬的事情。

“好无聊哦。”夕仔打破沉默。

“嗯，找话题咯。”二加一望着对面黑乎乎的宿舍楼。

“那就说说你以前的事啦。”夕仔试探性地问。

“说什么？”二加一似乎不敢直视夕仔。

“朋友。”这是夕仔始终最优先的话题，“你的朋友怎样的？”

“她们……”顿了一下，“她们很疯癫的。”

……那是一群热爱音乐的女生，喜欢听男生唱好听的歌，喜欢在电影院尖叫，喜欢在上课时看小说，喜欢在宿舍里大声疯唱，喜欢看帅哥，喜欢整天大家混在一起乐。

过了一会儿，跟二加一说话已经没有那么灰白了，便问：“那……喜欢的人呢？”

“额……”

“有没有喜欢的人？”

她摇了摇头。

“那以前的呢？”

……那是一个很高的男生。认识她两个月以后，他表白了。然后不久后，却说分手。她哭着脸挽回，他说不想谈恋爱。再接下来的是，他牵着另一个女孩在过道走着。

二加一用很平静的语气跟夕仔说。似乎是一个老者在诉说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然后两个星期后，夕仔就搭讪了二加一。

“做我女朋友好么？”夕仔的脑袋烧了。

“……”她极度无语。

“我一定不会像他的。”夕仔很认真地说。

“……”她的双颊绯红。

最后她才瑟瑟地说，我想考虑一下。

然而事情的结局是，两人都还未熟络，怎么可能成为情侣呢？

“糟糕透了！”夕仔苦笑，然后一头扎进洗发水的泡沫中。

第二次表白

第二次表白的时候，他连续抽了两支烟。

壮胆。

和二加一认识了大概有半年了，断断续续地，保持着相互谈心的朋友关系。谁也没有成为对方联系方式里的特别分组，谁也没有对谁的zone设置特别关心，只是偶尔俩人逃逃课，聊聊班上的同学，还有哪位老师讲课很蹩脚。很多时候都是二加一在聊，夕仔不怎么擅长说话，只是默默地负责点头。

她跟夕仔说，每次遇到以前的男朋友，都不敢正视。

夕仔傻傻地笑。

要是我们成为情侣就好了。

那天晚上，她发讯息给夕仔说“今天我哭了”。

夕仔笨拙地回复了些许笑料。

等了一会儿，还捎上一句：我爱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她没有说话。

又到夕仔想撞墙的时候了，他挠着头，不断地深吸浊烟。

女孩或许可以把一个男孩看作自己最好的、纯粹是朋友关系的蓝颜，但是男孩做不到，只要是和自己有些默契的女孩，男孩都会认定，她就是自己心中的女神。这一点，女孩们永远都不会清楚，一个男孩只要在喜欢女孩的基础上，才会关心她、爱护她，也会因为她的一句鼓励，敢做任何事。

她说她需要时间考虑。这段时间，俩人的联络像是突然断绝——和以往的不同，这种断绝就像宇宙中受陨撞的星球那样，无声，却泛起巨大的爆炸云。

三天后，还是晚上，她回了讯息：对不起，我还没有从上次那件事里缓过来。我觉得我们……还没有到情侣的程度。

还好。

其实表白成功与否早已不是夕仔所关注的问题了，他只是害怕突然间，二加一不理他。有些事情一旦说出口，虽然表露了真心，同时也切断了某种关系。

幸好没有切断。

这些行为，太危险了——还是第二次！

随后的日子里，俩人的联络越来越少，就连逃课时聊天的内容，也有一大片空白。之后，就再也没有一起逃过课了。

第三次，表白？

大概几个月后。

夕仔：“最近过得怎样？”

二加一：“很糟。”

这几个月里，俩人都很少甚至没有和对方说过话。终于这天，夕仔百无聊赖地给她一句留言，才把二加一挽回到自己的世界里面。

虽然俩人再也没有一起逃课，不过，俩人都很有默契地，重新建立起这段友谊。

“你很幼稚！”

这是二加一听说夕仔和别人打架时的评价。

“那你还认为什么是幼稚的？”夕仔假装不在乎。

“打架、玩游戏，等等。”

……

高中的时光里，每一年都会与以前不同——在这段时期里我们会光速成长，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变得成熟，当初对二加一的爱也变得清晰了，原来那只是瞬间的好感而已。懂了这些思绪，夕仔更珍惜二加一了。在qq里他不时会找她说话，或者听她说最近好玩的事，然后替她开心。无论什么事俩人都会向对方倾诉。

想要成为她最好的……蓝颜。

渐渐地，二加一成为了夕仔联系方式里的特别分组。

只要她一上线，系统就会提示。可是不知怎地，他的心也随之一颤。

有时俩人的话题很无聊，也就“你在干嘛”和“早点睡啦”，但在夕仔看来，这是弥足珍贵的——只要有她的在乎，他都觉得有意义。

就连一句“晚安”，都会重复说。

不久后，夕仔在日记上写道：这次，真的真的，喜欢了她。

一直地和二加一保持联系，夕仔压抑着心中的表白冲动，因为他怕说出口后，万一她还是拒绝，就是万箭穿心的痛。

这段时间，夕仔想得很清楚。

喜欢就喜欢了，不一定要在一起——至少，不一定现在要在一起。所以他决定，想要为她而努力、奋斗。（其实，为她去做任何事，这已经是一个表白的过程了）

夕仔要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然后才有力量去爱她。

有几次非常明显的“犯罪证据”，就是“其实我希望我重视的人不要和别的男生玩得太近。”和“为什么就一定要在晚上才出去玩啊？很危险的。”

亲爱的，我多么幸运，能在人海中遇见你……与你同在，就好像拥抱天堂。

这次表白的过程，也许很久很久，很漫长很漫长。

心灰意冷

也许，是没有一起逃课、没有一起面对面说话太久了。

也许，是过去聊天的内容比较枯燥，让夕仔产生幻觉而二加一却理智地没有。

今天的社团会议，二加一就坐在夕仔旁边。

想象了一千万个版本，相互有趣地谈话。

可真实的情况是，二加一没有说过一句话。

“当对方喜欢你，你是能感觉得到的。”班上的情感巫婆这样对夕仔说。

可是，我什么都感觉不到。就像……陌生人一样。

前几分钟，夕仔和二加一还相互发着讯息说“下课了，回宿舍睡觉！”

而二十分钟后，会议结束大家离开的时候，旁边的座位最先空着。

是……我的问题吗？从头到尾……就只有我一个人在独角戏？

当距离很远很远的时候，可以感觉到她的鼻息。

可是当距离很近很近的时候，却只有坐在冰山旁的寒冷。

夕仔狠狠地踩死那只蚂蚁，站起来，蠕动身躯，躲进人海之中。

奋斗？表白？以后？呵呵。

原来在女孩们的心中，都有一个纯粹的蓝颜。并且永远是蓝颜。

后话

在女孩的心里，都只有唯一心仪的那个男孩，而对于身旁其他男生的关怀，纵使再贴心、再热血，她们也会选择熟视无睹。这样做并不是冷血，那有的是为了把自己保护起来不再心动，有的是为了保留心中的男孩而选择拒绝“他爱”。

这个故事一定还没有完，那么，夕仔会怎样做呢？

很简单，如果他只是一时的热血，很快，这一浪就会退去，俩人恢复到之前不温不火的关系，甚至还可能永远地冷淡下去；而如果他真的爱二加一，就还会认真地当她的蓝颜，一直一直默默去爱她。

end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