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雨的云七十年感怀短文700篇》

第125篇　矮人看戏空着急

儿时看戏爱着急，因为人矮看不见，一听到台上锣鼓铿锵响便急得跳脚。

我是从看傀儡戏开始。那是个山城，平日只有傀儡戏。一座紧挨山壁的小戏台，常常是鞭炮锣鼓声阵阵、烛火通明、香烟缭绕。一听到锣鼓的铿锵声便赶快跑去，去得早能挨戏台占个好位子。

坐前面看得清楚，不会被挡住，而且前面还有戏外戏。一些顽皮男孩有时会扬手撩公主和丫鬟的绣裙，公主和丫鬟便用脚踢那孩子的胸背，用屁股撞他的脑袋，惹来一阵阵哄笑。

妈祖娘娘生日才在天后宫的戏台演“大戏”，是真人演的。看惯了小傀儡，突然间变得好高好大，令人惊奇。一有大戏便挤得满满当当，简直水泄不通。爸爸和妈妈从来不看戏，我和哥哥同去。哥哥大我五岁，我着急时便要哥哥抱我起来看，他哪里抱得了多久，于是只能看一两眼。

可是即便看不见也和人家一样，高兴得絮絮叨叨、嘻嘻哈哈的凑热闹，哪知道人家是笑什么，“矮人看戏何曾见，都是随人说短长”。

俗话说，会看戏的看门道，不会看戏看热闹。我就是看热闹。年老以后不太看戏，既不想看门道，也不想看热闹。因为我知道戏是假的，是编出来的，要谁死就谁死，要谁活就谁活，要谁胜就谁胜，要谁败就谁败。而且“戏”处处都有戏，不亲眼看也能听到许多，好戏连台呢。

后来我还知道了“戏”就是矛盾、冲突、纠葛、斗争、谁为王、谁成寇。更还知道“戏”随时随刻都在自己的身边，在自己身上。

社会的、感情的、品德的或者是人和人之间的，人和社会之间的，人和大自然之间的，处处是戏，与天斗的戏、与地斗的戏、与人斗的戏无处不在、无时没有。

比如今天鞭炮响明天却惊雷，比如这会儿极喜那会儿堪悲，比如此时风平浪静过些却地动山摇，比如此刻春光明媚过几许又成了乌云翻滚。广阔天地里无时无刻不在演着喜剧和悲剧。

戏剧小天地，人生大舞台，人生的大舞台不仅人人看戏，还几乎人人参与演戏呢！当然各人不同，有人唱主角，唱一号人物有人则当配角，甚至跑龙套和摇旗呐喊。

现在，看小天地的戏很方便了，都有座位，不必像从前年代踮脚尖、探头探脑，矮人也一样看得清清楚楚。

看人生大舞台的戏现在还是不容易，和从前的小天地里看戏一样是矮人看戏何曾见，都是随人说短长。人生大舞台看戏普通百姓永远是“矮人”；踮起脚尖也看不着，架起高脚椅还是看不到，甚至搬来楼梯也看不到。如同隔着一道“鸿沟”“天堑”，跨不过去、挤不进去，永远只能看热闹，“随人说短长”，“随人欢喜随人悲”。

儿时看戏常常“替古人担忧”。自己进了戏剧圈子后才知道戏是编出来的，所以看戏时清醒了许多，高兴了也才轻轻的两只巴掌拍一拍，懒得拍时便干脆随它去！

我拍巴掌也不是因为被感动，明明白白知道戏是假的，仅仅是为了表示谢意，谢他们太辛苦了，谢谢他们太会骗人了，编得太像真的了。

戏看得多便越来越明白，越来越冷静，越来越不被感动，越来越成置身戏外的旁观者。我不乐意轻易的动情，何苦白白的高兴，何苦白白的操心，何苦白白的流泪，何苦白白的把自己的巴掌拍疼了哦。

谁胜谁负谁死谁活，谁贼谁王吗？鹿死谁手、谁主沉浮吗？一切都是编的，“木偶演戏随人摆布”。一个旁观者看戏管这无关油盐柴米的闲事做什么嘛！

我在舞台旁边看过木偶戏，木偶的手举头晃，踢腿扭腰，全是由上面的那几只手操纵着的。“木偶跳得欢，全靠牵线人”，是呀是呀，全是随别人摆布的。台下的人着什么急、操什么心嘛。

别说是木偶戏，便是人演的戏也一样是由人操纵的，由编剧先生和导演先生，或者是他们的主管部门、顶头上司操纵的！要谁活，要谁死，要谁站起来，要谁倒下，不就是他们一句话。我还跑过龙套呢，要你站起来就站起来，要你喊一句就喊一句。

比如穿着囚衣带着枷的窦娥，随着咚锵咚锵的锣鼓点碎步上场，甩发、水袖、吊毛、跪步、转体僵尸，真精彩好看好听又感人啊。有人潸然泪下，有人声音梗塞，有人满腔义愤……革命的年代演批斗地主恶霸的戏还有战士激动得对“地主恶霸”开枪的呢。

比如窦娥悲愤填膺的唱道：“浮云为我阴！悲风为我旋！既然是黑白颠倒世情反，何妨三伏化作数九天，叫这狂啸的风雪呵，为民呼冤！”观众看到这小女子受了不白之冤便涕泪俱下、惊心掉胆、呵佛骂祖，巴不得一巴掌打将过去把那个昏官扯下再踢一脚。

可知道，等把戏演完，卸完妆一起吃夜点去，他们亲亲热热得，“太守”和“窦娥”也许还是一对恩爱夫妻呢。激动得哇哇叫或者痛哭流涕的观众，这时才恍然大悟：他们刚才是演戏啊！

生活里也常常如此。比如峥嵘岁月里，两派针尖对麦芒，群众摇旗呐喊喊得面红耳赤，斗得不亦乐乎，胳膊举酸了，眼睛瞪痛了，嘴巴喊干了。然而岁月一过，那些争争斗斗的事烟消云散。

“喽啰”和“跑龙套”的白白地面红耳赤，白白的斗得不亦乐乎，白白的把胳膊举得酸酸的，白白的把眼睛瞪得痛痛的，白白的把嘴喊得干干的。哦，他们还是同僚、好友、哥们，不仅仅携手共进，还一同寻“喽啰”“跑龙套”人的岔子呢。

观众者，观之众，戏台上的戏“干卿何事”，何必那般激动和激愤。

所以就有人讥笑好激动者是“矮人看戏”。切切，看戏时多保持冷静理智，无须那般着急，弄得人家笑你是“矮人”。既然矮人看不出“门道”，便看看热闹拉倒。不要白操心、空着急，说说短道道长足矣：

矮人看戏岂能见，全是随人说短长；

你说好来我说好，热热闹闹凑成帮。

说人短也说己长，哥们姐们相捧场；

苦苦踮脚白费力，不如冷眼热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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