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我写的，都是对过去事物的回味和留恋，或许更多的是一种颂扬和启示，而且这种回忆活得该比我的命要长。我不断修正我的措辞，尽量让更多的人能开始我的话题。

二十多年前，我记得我们这群吸着鼻涕、赤着脚的孩子，坐在父母特意为自己量身打造的课桌前，对于面前那个侃侃而谈、严厉而不乏幽默的老师印象总是特别深刻，记忆中他们的形象总是那么高大，高大得需要我们去仰视，每双渴望的眼神，是他们长大后的梦想。

虽然这么多年了，他们的身影早已不知下落，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还是那么健谈，但在我的记忆中却如雕塑般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深刻得那么刺痛。

曾经那些熟悉的面孔或人老珠黄、或已黄土埋骨、或已无法得知去处，但我时刻做着那样一个梦：暗淡的墙面，桌子从未有过的整齐，但里面早已被掏空，泛黄的卡其书包零零碎碎的堆在墙角，安静得居然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蜡刻的试卷被一张张分发到每张桌面上，散发着刺鼻的油墨味儿，我们吸附着鼻翼，想舒解一下紧张的气氛……

我也梦到了那场大暴雨，调皮不亚于男孩的我，居然把笑话我的体育老师的拖鞋扔到了滂沱大雨中，然后得意地看着他光着脚在一旁哈哈大笑……

我又回到了那一天，在操场上，那个假小子双手撑地不停在侧翻，四周围满了人，高高矮矮，数学老师也加入这喝彩声中，用自己天才的计数本领兴奋的宣布我又一次打破了自己的记录……

我仿佛看到了自己在长大，那份少女的情怀被老师猎人般的眼睛所洞悉，于是在盘敲侧击中慢慢涨红了脸，慢慢学会了掩藏那份心事……

多年以后，我遇到了一个久未谋面的同学，残存过去的一点点轮廓也是被几句开场白稀释得没有一点痕迹了，关于我们过去关联的或许只有老师，所以我们聊得更多的还是老师，于是得知地理老师在我们高中毕业后一年多就去世了；数学老师也在两年后得急症不幸离世……

或许某种东西只有通过生命的终结才能获得，对他们的念想和记忆，是出于对某个事物，甚或是某个时代的纪念。

随着我大脑每一根神经和血管的搏动，他们又鲜活起来，似乎在向我们传达某种信念，他们是我们的老师，也是我们的挚友，假如他们还活着，一定会感到欣慰，并接受我对他们平淡的颂词，虽然我所有的字眼，简陋得无法入眼。

我记得我们的地理老师，六十多岁，会讲俄语，被我们尊称为“主[xi]”，主要是因为他有伟人的身板和经典的挥手，只是他视力不好，有两副眼镜，有一副居然可以折叠，在那个时候可是一个稀罕物儿。上课时他总是轮番取戴这两副眼镜，我们总是很纳闷，不知何故，他就神秘地拿起那副折叠眼镜说：“你们想在这副眼镜下玩小花样就难咯，呵呵！”“那副呢？”“为了看清楚书本上的小蝌蚪呗！”这时我们才知道一副是远视眼镜，一副是近视眼镜，他的言语配合他独特的表情，显得很搞笑的，有时他就夹几句俄语，一下子课堂的气氛浓烈得像个喝醉了酒的老头，分不清东南西北时，他就会大喝一声，一方黑板擦成了他的惊堂木，被他在讲台上敲击得尘烟弥漫，于是石灰味伴着几个人的咳嗽，教室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他一个人在绘声绘色、指点江山。

还有高三数学老师，四十多岁，喜欢练气功，他的课总是独特而精辟，记得第一次数学摸底，分数低得可怜，我一直担心自己不可能对这门功课再心存幻想了，可我又没更好的办法面对这种被我们戏称为“文史灾难”的数学，诅咒于事无补，我很清醒地认识到，除非放弃高考，否则至少要在一年的时间内必须来一个质的飞跃。对于头脑并不太灵活的我，是否能创造奇迹？我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理，终于接受了这门功课和这个老师。我从不敢问到敢问到有见解，这个过程都与他有关，他没有因为我无法确定问题的难易而不停的问他而厌烦；也没有因为我已能分辨问题的难易而给予我太多的信心；更没有因为我能用独特的见解与之进行无休止的争论而恼火，他的耐心和对数学教学的苛刻，让学生在迷茫中看到了曙光。在高考临近的那段日子，学习紧张得令人窒息，特别纠结的是时不时的小感冒带给我们的困扰，他很相信自己的气功，并且说能够治病，我们亲眼看到他在早操时给一个感冒久病不愈的同学发过功，现在我已无法考证他是否真有神功，但两天以后，那个同学居然好了。后来才知道他不单给那个同学发了功，也买了感冒药。

所有这些记忆都是美好的，没有掺杂一点晦涩的场景。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在四十多年的教学生涯中还能保持这样的工作激情，我相信，一定有一种信仰！他们默守着这份信仰，相信某个时刻他们的价值得到认可和见证。

我以为这份信仰会延伸，可一些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人或事，却又非常清晰的缠绕在他们身上时，让我真的无法接受这份幻想的破灭，我真的不知道我的儿子这一辈是如何看待他们的信仰，我总是尽力去虚构一份假象，让他们在似是而非中想象那份美好。

于是，我只能生活在记忆中，只有在记忆中颂扬，祭奠那些过去的人和事，虽然这些记忆是如此的残缺不全，但比现实看到的要完美得多。

于是，除了颂扬，便多了几分呐喊，记得鲁迅那么一句“我并不是一个振臂高呼云集的英雄”，但我用我仅存的信心和念想来呼唤更多的声音，希望每个节日来临的时候，我会由衷的感恩，感恩你们带给我的一份激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