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无才便是德

她不算是个美女，却是个名副其实的才女。

然而，在她的笔记本扉页上总有这样一句话“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也常常半玩笑半自嘲的称自己是“缺德”的人。

她叫墨斯琪，是某重点高中众所周知的理科才女。

古筝、书法、素描、水粉、国画、朗诵、诗歌……从小到大，她获过的市级、省级乃至国家级的荣誉证书堆起来少说也有85厘米高。这些都是父母用来向亲戚朋友炫耀的资本，于她，不过是一对花花绿绿的印刷品。

斯琪对自己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因为她的光芒太过刺眼，以至于无人敢向她靠近，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蠢到自找难堪。斯琪优裕的家庭，卓越的才能，还有时今中国教育最看重的成绩，她近乎完美到无懈可击，却唯独缺少友情。

进入这所高中不到一个月，墨斯琪的名字就被全校人所熟悉。即使是大家公共的焦点人物，她却还是形单影只，这是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孤独。其实，这种人活该没人理，怪只能怪她的才华足以淹死围绕着一旁的过路人。

学理以后，斯琪的理科思维令人叹服，若没有男班皓淼，她会一直稳居第一。

这个有着及膝长发，终年校服，低调omega的女生，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她与理化联系在一起。斯琪是天生的文艺女子气质，理科女生的智慧。也许是不善言谈，也许是不愿张扬，她在班里主动和同学说话的几率几乎为0。正因为如此，大多数人认为这是一种得天独厚的高傲，不肯放下身段与凡夫俗子苟同。

这样一个女生，即使她不说话，仅一个眼神便能让任何一个男生望而却步甚至自惭形秽，但其中不包括皓淼。

刚分文理时，皓淼是年级第一，斯琪位列第二。原本班里应有一个男班和一个女班，也许是因为斯琪给班主任留下的印象太过恬静，班主任只公开提名了皓淼和团支书艾晴，而斯琪只是挂名的学习委。

皓淼是超级建筑迷，在班会和课下空闲总是不厌其烦的和周围同学大侃中外建筑。他收集了不少微型建筑模型却从不示人，皓淼觉得将自己拥有而别人没有的东西展示出来，不仅仅是炫耀，更是对别人的一种刺激。

斯琪的生活本和他并无交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皓淼有意无意的靠在她旁边和她四周的同学们旁若无人的聊天，那个讲烂了的话题总是被他反复提起。这是一种令人极其反感的行为，对斯琪来说更是无法忍受。最要命的是，她凛冽的眼神对他全无作用，玩笑照旧。

直到有一天，皓淼支开她身边的同学，坐在她同桌的位置上，看那一双灵秀的手握着签字笔在纸上划出一个有一个漂亮的文字，那是这样一句话“女子无才便是德。”他看她长长的睫毛下挂着点点晶莹，皓淼将她放在课桌上的眼镜拿过来和自己的比了比说：“都600度了，怎么还不戴上？”斯琪没有他想象中那样偏过头看他，而是合上本子说：“放下。”皓淼棱角分明的额上映出窗外夕阳的暖红，刚冒出胡茬儿的唇边荡开一抹笑痕：“我是好心，你不戴上它，怎么看清我是谁。”“皓淼。”她终于用出最后的杀手锏，转过身子静静地看着他，橘红的阳光从她的耳边倾泻而下，在头上笼起一层光晕，像许多菩萨的画像一样套着一圈神圣的光环。

皓淼正看得出神，耳边却听到有人说：“班长，上课了……”

这个晚自习，他破天荒的没在纸上画比萨斜塔，而是反复的写着“墨”字。那幅夕阳红遍苍穹，斯琪坐在窗边的图景一直挥之不去。

理科生每天都要抄楼道小黑板上的高考题，斯琪每天不落的去抄，开始还能看见皓淼也在，后来，他直接找她借高考题。看着娟秀的“墨体”，他的嘴角总是不觉上扬。友情就是这样不知不觉间建立下的吧！皓淼不知道是对她有天性的亲和还是……总之，这可以归为友情的。

又是一个晚自习，皓淼传给斯琪一张纸条“大课间，出去走走。”斯琪望了他一眼，果断的在下面写“晚三和晚四有比赛”。其实，那只是一场她并不感兴趣的古筝赛事。皓淼迫不及待的补了句“去哪？”“这是我的私事，班长管的多了。”原来，她只把他当做班长而非朋友。他眼看着她拿着书包跨进金色的宝马车里绝尘而去，皓淼的心里涌动着一股冲动，在这种冲动下，他平生第一次逃了课。

舞台上，斯琪着一身淡黄色的汉服长衫，长发挽起只垂下两缕鬓发，镁光灯的照射下，一种温和优雅的感觉袭遍全身，那晚的古筝分外美好。皓淼从不知道原来斯琪竟还有这样动人的一面。她像一枚从天而降的鹅卵石打破了他心底平静无纹的湖面。一曲终，她起身鞠躬，抬头后正撞上他炽热的目光，承认有一时的惊讶，但很快恢复了平静。斯琪毫无悬念的夺冠，但心里没有丝毫喜悦，鲜花与掌声已经太过平常，证书不过是一张硬质纸张，又究竟有什么能比顺兴而为要来得痛快呢？

回到学校如往常一样演算做题，斯琪已经习惯这样味同嚼蜡的单调生活，即使心中万般无奈，她也无法去改变什么。

当皓淼再来还高考题本的时候，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一种莫名的悸动如触电般迅速蔓延开来，本子里夹了一张纸条“你那晚很美”，斯琪回头看了他一眼，竟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尽管有丝丝感动，她还是可以走到垃圾桶前把纸条揉成团，扔了进去。

由于课改，每个同学都要到本组小黑板前讲题，斯琪的人缘实在……当她讲完之后问：“都明白吗？”时，教室里死一般的沉默，她只觉得尴尬能将自己一下子吞噬，突然皓淼大喊一声“明白！”同学们这才稀稀落落随后连成一片“明白——”她看他一眼，已不再单有凛冽的寒气，而是夹带着些许暖意，经过他的身边时，她低声对他说：“谢谢。”

那天的晚二，他又给她一张纸条“大课间，到操场走走。”她摇摇头，把纸翻过来写着“补英语”。在皓淼看来，她惜字如金而又吝于表达，却又宛如磁石一样吸引着他。作为班长，他牢记着学校的三道“高压线”，其中就有反复申明的“早恋”。但他并不觉得他对她有“恋”的倾向，他只是喜欢和她待在一起，跟她说几句话。斯琪似乎早已感到皓淼微妙的情感变化，她害怕，她惶恐。花季年龄的少男少女的心事如薄荷一样清清凉凉，更像白开水一样明明白白。

终于，皓淼再也忍受不了斯琪的冷漠，他要问清她难道接受一个人就那吗？更何况，他也是如她一样优秀的学生，她的静默究竟是本性使然，还是对他的蔑视。

夏日的夜晚，校园树林里不是飞来几只萤火虫，闪着绿莹莹的光。

下了晚自习，皓淼拦住了斯琪。她抬腕看了看表，说：“对不起，我爸来接我了。”“只要三分钟。”他拽着她跑到那片树林边上，天上繁星闪烁，风过，树叶沙沙作响。

皓淼长舒一口气，看看四周，问她：“你为什么这样不近人情？”斯琪抬起头望着夜空淡淡的月痕回答说：“性本寂寥。”“我是真心要和你做朋友！”皓淼高挺的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明晃晃的。他又说：“难道，我不配吗？”“你也觉得我傲慢的过分？”斯琪笑了笑，转身要走，他连忙拉住她，她冰凉的手由挣扎渐渐安静下来。

斯琪闭上眼睛，轻声说：“班长，你要是不想‘触电’，就放开。”“告诉我因为什么。”皓淼扳过她的肩膀，死死的盯着她，“到底为什么？他们都说你是看不起人，可我偏不信，我相信，我有能力让你融入这个集体。我们将同班两年半，你难道要一直这样孤孤单单没有朋友？我们是同学，更是朋友，是亲人，对吗？”

“三分钟早过了，你要守信。”斯琪甩开他，向校门口跑过去，长发翻飞。皓淼叹了口气，到底是心有多冷，才会如此无动于衷！

他怎么会知道，他的话早已打动了斯琪，斯琪何尝不想多几个朋友，她又怎么可能不接受他伸出的橄榄枝呢？只是她害怕友情变质，更害怕失去曾经得到的东西后那种掏心挖肺的疼。她只有用矜持与沉默作为回绝，并无其他办法。

在此后的日子里，办理无论大小活动，皓淼都会点名墨斯琪参加，班里的板报，班级文化建设，节日连欢主持……总是由他和斯琪还有艾晴操办。斯琪和艾晴并不熟识，于是自然而然的和皓淼交流的更多些，在合作的过程中，她渐渐发现皓淼和她有着一样温和的个性，但他更热情和干练，处理什么事情都显得从容不迫而得心应手。

而斯琪满身的才华，出色的朗诵，漂亮的书法，优雅的古筝，流畅的文笔，无不让皓淼深深折服。他总是扬起眉笑着称她“墨才女”，斯琪则只是还报一个恬淡的微笑。

和皓淼相处的时候轻松悠然，斯琪觉得也只有面对他，自己才会摘下千篇一律的保守面具，这是彼此的信任和真诚。他用真心对她，作为报答，她也用一颗赤子之心于她共同经营着彼此的友情庄园。

纯洁的男女同学间的友情弥足珍贵，斯琪和皓淼都格外珍惜这种来之不易。但，这种纯粹还是太难以保全。皓淼始终忘不了落日余晖，斯琪长长的睫毛，还有那淡黄色的汉服长衫，他再次清醒的审视自己的情感世界时，他不得不承认，他，皓淼，确实“触电”了。

高一的那个暑假即将接近尾声的时候，他终于鼓足勇气给她发了一封邮件，里面只有一行字：“吾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竭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

与此同时，斯琪肘边的电话响起，她恍惚的拿起听筒，电磁波传来皓淼的声音：“墨斯琪先别挂电话，听我把话说完……你是我想用一生来珍惜的人，我没有办法再将这份爱隐晦在心里，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保证，我们的成绩不会因此落下，我也不会天天缠着你，只要让我感觉到你一直和我在一起好不好？”斯琪看着电脑屏幕回答说：“给我些时间，皓淼，你先冷静下来，开学后，我在给你答复，可以吗？”

那晚，斯琪失眠了。她担心的还是发生了，她以为自己会先他一步沦陷，没想到，还是矜持让她成了静候的那一个。她剥开自己的内心，抽出关于皓淼的那一部分，忽然发现，只有这里温暖如春。斯琪也曾想过与他并肩看夕阳，携手共睹云卷云舒……

难道，真要一辈子遵从父母吗？我为什么不能顺应自己的意愿做自己想做的事呢？

就这样，他们成了学校里绝无仅有的一对。如今，对于皓淼来说，斯琪已不再是高悬于天际的半痕冷月，可望而不可即。理性与感性如何抉择，他们都再清楚不过。在最美好的年华里，他们彼此相知，互相扶持，即使前途仍是未知，却从不焦虑……至少若干年后，他们会记得在那段青葱岁月里有一个人陪我哭过笑过，不论结局如何，永不言弃。

学生时代，各自的心性都纯洁如玉。斯琪万万没有想到，在以后的几年里，皓淼会成长为一个世俗乃至庸俗至极的人，是生活所迫，还是社会的渲染力太过强大？

一直到最后斯琪都没有想明白。

但我要说的是现在。

也许他们两个人之间本就是一个过早的错误，命运必然将这早早萌发的爱情扼杀。

学业水平测试之后，斯琪的英语的了b。与此同时，他们的恋情早已成为同学们之间公开的秘密，谁也没想到，班主任也知道了。

考虑到斯琪的敏感，班主任私下里找了皓淼，那是一次推心置腹的交谈。皓淼承认了他和斯琪的关系，并表示愿意接受任何处分，但不要带上斯琪。

班主任微笑着听他说完，随后赞赏的点点头：“皓淼，你很诚实，责任心强。但你要认清一点你们还只是学生，经济上不能独立，学业有不能荒废。你和斯琪原本都能得a，为什么偏偏有那么几科不行？你要真为斯琪考虑，就要懂得放手，甚至是狠心，狠心其实是有心。你明白吗？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学校，只要你的一个交代。”

皓淼知道一切皆有他而起，也应由他来了断。他不想毁掉斯琪的锦绣前程，若干年后，他会凭借自己的力量给她不一样的天下！现在他要做的是让斯琪对自己彻底的死心，或许只有这样她才能狠下心超过自己，她的成绩才能实现质的飞跃。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一手设计出让自己所爱的人恨透自己的结局。他也不过17岁，到底是怎样强有力的灵魂才能承受得住这样的悲痛！

已经是初冬了，操场边上的树枝早已干枯，一碰就会“嘎巴”掉下来，踩在甬路上的朽木屑上，皓淼终于打破了沉默：“我们……到此为止吧！”他不忍心去看那双清澈的眼睛，低头继续向前走着。“你太优秀，不少人都把我们放在一起比较，可是，我比不起。‘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说得真没错。其实，我想要的已经都得到了。我终于发现，‘大智若愚’原来都是真理。”皓淼突然狠狠地说：“只有你才是我真正的对手，没了你，我就是高二唯一的第一，不是吗？”

他以为她会扇他一个耳光然后扬长而去。斯琪只是紧了紧衣服说：“好冷。”岂止是身冷更是心冷吧！她平静地让他害怕。

皓淼的眼睛里早已充满泪水，面对斯琪，他要寒冷到残酷，就算不忍心在她心上划下任何一道伤口，也要故作绝情的看她血如泉涌。人生大悲，不过如此。

他请了假，一连两个星期没有再来上学。

斯琪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由爱生恨，他把她玩弄于鼓掌之间，热情已过，弃如敝履。斯琪如发疯般投入到学习，将这种不平，这种怨恨，这种优柔的不舍慢慢粉碎成纸屑，任雨水将它们打湿，任泥土将它们侵蚀的不再完全……

当皓淼再次出现的时候，他已经调到了文班奥中奥，临走的时候他拥抱了班里的每一个人，除了斯琪。他只是抱着书在门口偷偷看了她一眼，因为爱你，不得不远离你、伤害你，我的苦衷，你是否会懂？

这一别，会是永不相见的决绝吗？

高考过后，斯琪被同济大学建筑系录取，她从qq群里知道皓淼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法学系。一文一理，法学建筑，永不相见。

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一闪而过的失落，究竟是爱是恨还是怨？她也不清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大抵就是这样。再遇见皓淼的时候，斯琪已经是出色的女建筑工程师，追求者前赴后继，但当看到她戴在小指尾戒时，全都彳亍徘徊，已经是三十出头的人了，谁都想有一个能白头偕老的伴侣，斯琪却不愿再爱任何一个人，17岁那年的痛一直到现在还没有痊愈。

斯琪永远忘不了皓淼曾说过的话，“你的无名指要留给我的戒指。”已是十几年的物是人非，她已不再是那个长发飘飘的“墨才女”，也不会再天真的幻想收获什么美好的爱情。都说学生时代情最真，可还是脱不了游戏人生的外衣，斯琪的心已经死了。她从没有那样喜欢过一个人，当把感情都用尽去对一个人却换来虚幻的承诺时，她便永远不想再回头触碰那段心酸的记忆。

已过而立之年的皓淼是年轻有为的律师，他已经有了一个自己的家，妻子是他们共同的高中同学——艾晴。但皓淼并不幸福，他与斯琪隔得岁月越多，那思念就越深，不仅是对自己当初行为的懊悔，更是对那段没有结局的初恋而遗憾。时过境迁，在名利场上摸爬滚打，在亲戚朋友间洞明世事，练达人情，他那颗为爱而跳动的心已然疲惫至冬眠。

皓淼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刚刚落成的律师事务所主楼的设计者然就是他这十五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的墨斯琪！

晚宴上，当他看到那长长的睫毛，许多不相连续的片段充斥着脑海……夕阳西下，古筝指法，腾蛟起凤的“墨体”，带着她体温的高考题本……皓淼只觉得眼眶酸痛，我以为，十五年错过了就是一生！是命运不忍心坐看两个相爱的人受着互不相见的煎熬，我与你注定缘定此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