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说：人间四月芳菲尽。这样的时节，我正踏过异乡满地的落红，在城市的角落里，听汪明荃孤寂婉约的歌：小雨一滴滴常注我心里，为什么离开家又要去哪里？是呀，为什么离开家？三毛说：为了梦中的橄榄树，我知道她是为了荷西。我的菏西不潜水，他正在城市的半空为金钱飞来飞去。我却只有和歌词一起愁怅，仿佛每一个柔软的字符都在敲打着我的心。忽然间，回家的念头像一丛蓬勃的青草，扼不住的疯长。终于，放下手头所有的计划，踏上了开往故乡的火车。

车站还是那个车站，干净也凌乱，我用已不太纯正的微山话打车，忽然背后被人抱住。上帝，是“水灵”，那个从小学就喜欢“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的开”的丫头，怎么一下子变得这样的妩媚：米色的风衣，淡粉色的套裙，一头长长的卷发，在阳光下金波闪闪。“太巧啦，你怎么回来了呀？”水灵拎个大包微微一笑：“想家呗，你呢？大作家，是不是挂笔啦？”我说理由只有一个：想家。一别十年，一个湖南一个河北，我们竟然在这个普通的日子里不期而遇，有点像上帝友好的馈赠，那感觉也像故乡的春阳，温暖而明媚。

吃着妈妈煮好的汤圆,一再表示自己完成了一部作品，想休息一下才回家的。告诉家人我的作品拥有许多的读者；我的书房又买了多少多少书；又有出版商在缠着我不放等等、等等……，我想让他们知道外边的世界很精采。父母一天天老去，我不想让他们一把年纪还要替我操心。我正“卖药”呢，妈妈告诉我，颜晶做了你们母校的校长。我“啊”的一声，吞下一粒完整的汤圆，烫得我眼睛都瞪的老大。顷刻眼前便晃动着那个眼镜都比头大的“小队长”。

聚会是必不可少的，初中毕业时只有八十斤的“豆芽”，现在成了十足的“胖子”。“豆芽”学了美发，一转眼成了拥有两个美发厅的小老板；样子跟“特务”似的大壮，正营职转业，莫明其妙的带回一个越南老婆，长像有点“抽象”的越南mm开了一家小饭馆，竟然生意兴隆，财源滚滚。小队长“眼镜”还带来了他的二世——“小眼睛”，那简直是他老兄的克隆，连扶眼镜的架式都不走样。

多少岁月，曾经流过。我们住一个院，由于父辈关系良好，竟然成了一个小团体。一起对付那个老欺负水灵的街皮，我们集体旷课；为了教训老抢东西的“铁头”，我们互相配合将他的书包装满沙子；为给我们心爱的老师买礼物我们一周不吃夜宵；因为贪玩没有做作业而集体罚站。这哪像同学聚会呀，整个集体反思。水灵像个东道主，给孩子夹菜，问服务员要纸巾；那帮男子汉两瓶酒喝光，个个眼睛像灯笼。“豆芽”开始报怨生意难做，起早贪黑还怕极了工商税务；大壮的父母则对孙辈的血统耿耿于怀，家庭关系紧张复杂；“眼镜”的妻子病重，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现在还做中学校长，用他的话说是“上吊都没空”。我呢，偌大的城市，举目无亲，长长的夜与电脑一起渡过。不是创作多么在状态，而是“家长”为了事业，常常忘却了我的存在。归纳了一下，就数水灵属于绝对的贵族：名牌医大毕业，省内知名青年专家，爱人正在国外读博。用“眼镜”的话说是：“亦舒的主角”。水灵则在我们瞎掰的时候买了单，让那几个男子汉觉得极没面子。“眼镜”说：“随她吧，她是我们这帮里先富起来的款姐，上午刚刚给我们学校捐了十台电脑呢。你说你们几个表现多不怎么样？唉，我怎么当初没有追到她呢？”说得我们都笑，因为过去和现在他俩的差距是“白天鹅”和“青蛙”，只是天鹅依旧天鹅，而“青蛙”被吻也是“青蛙”，永远也变不成“王子”。分别时分，他竟无理的要求我们搞个告别仪式——拥抱。我建议同性拥抱、异性握手。“眼镜”说我一向喜欢搞性别歧视，打算鼓励他的学生不读我的文章。没想到水灵还真是认真的拥抱了那几个满嘴油汪汪的家伙，我说你还来真的呀？水灵说：“当然。我还满深情呢。因为我爱你们大家”。我说：“你呀，什么时候改学了中文，这么酸呀”？水灵耸了一下肩，那样子迷人而愉快。

走出酒店，夕阳正西下，水灵的脸上有些微醉的红晕，看看时间还早，我们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个地方——去泗河看桃花。不知道是不是而立之后更怀念那些童年的往事，还是风雨人生更加珍惜那种纯情似水的友情，我们竟然像读小学那样为这个不谋而合击掌庆贺。

再次牵起手走在故乡熟悉而陌生的街头，那座高耸入云的写字楼在夕阳下流光溢彩。水灵沉思着像在努力回忆什么，眼里透着莹莹的泪光。这是我们读小学和中学的地方，一晃十几年过去，学校早已迁移异地，面目全非的车水马龙里，似乎有两小姑娘背着重重的书包，边走边吃烤红薯，红薯尤在，我们却天各一方，真的是物是人非。

久违的桃园静静的安卧在泗河堤下，那些有着上百年历史的桃树，不知道是否还记得儿时淘气的我们。夕阳下，桃园似一片殷红的霞，带着甜绵的芬芳与天边的夕阳交映成辉，灿烂到极致。树下的木椅好像等了我们好久，我甚至感到了阳光留下的暖。我们并肩坐着，谁也不说话，有桃花穿过夕阳无声的落满我们来时的路。

天暗下来，桃园似飘起一层淡蓝的雾，细细密密且飘乎流动，微风吹动，忽然间整个林子落花如雨，那些精巧的花瓣如一种生命的凋零，带着梦幻般浓浓的香甜覆盖天和地，那是一种我今生见过的唯一的飘落，是那种无以伦比的忧伤和华美。

这样的画面直到秋天，我还是常常的梦见，只是成片的桃花里我迷了路，像进了“黄药师”的桃花阵，水灵在桃花的深处，听不到我的呼唤，她在落花里美丽依然，时隐时现，且渐行渐远……

从来不释梦的我，在一个无月也无星的夜里，　收到了“眼镜”的电话：水灵去逝了，她早就知道得了癌症，只是放弃了治疗……

那个伴我走过所有故乡时光的挚友，像一阵年轮的桃花，飘过了我的生命……

本文已被编辑[眼儿]于2005-1-14　15:32:57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