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琴站在窗前，望着楼下窗前的一片空地，渐渐的那空地上倒出一辆车，缓缓的轻盈地别了一下车身，绕过一丛矮灌木墙，徐徐开走了，开走时明亮的车身闪耀了一下天光树影，然后就又归于平静，素琴依然望着那片楼下的窗前的空地，儿子李彼出门时环臂揽住自己轻握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时的温度和感觉还聚拢在身上没有散去，心却恍恍的，当生命撞进四十岁以后，生活经过去伪存真之后，她开始致命地觉出儿子是生命，是一切。为了儿子，她宁愿……宁愿……怎么样都行，都心甘情愿。可是……

她把头死死地抵在玻璃上，又摇了几摇，合上的双眼，浓密的睫毛上翘着，细细的鱼尾纹无力的颓败的横陈着。要给儿子一个家，一完美的背景，一个没有瑕疵的家世，这很重要。她又摇了摇头，仿佛看到儿子被问及家世时讳莫如深的样子，仿佛看到儿子心头的那片乌云。素琴猛然觉得自己不能这么着不做点什么？仿佛一切聚散都系在自己的身上，自己必须去挽回，

她走过去在茶几上摸，又去沙发上摸，然后又奔上卧室，在梳妆台上拿起手机，急切地发出一串按键音之后，又突然退出拨号，再奔上客厅拿起固定电话，叮叮嘤嘤地拨出一组号码。然后把话筒举到耳边，听着里发出的嘟嘟声，通了没接，她又拨了一遍，嘟嘟了几声后，传来一个声音：喂，你好。她一阵作呕，却皱起眉头，心想不认得家里电话号码吗，问什么你好？声音里佯怒似的说：怎么才接电话？那边迟疑了一下说：刚才没听到，听到了就赶紧接了。素琴又连忙改变话题，把那种意在拉近关系的佯怒改为亲切正式的话题似地说：晚上回来吗？那边说：哦，哦，回来。素琴轻轻的呼出一口气，说：晚上，为儿子工作顺利我们庆祝一下吧。那边又说：哦，哦，好啊。素琴又赶紧说：你想在家里吃还是外面吃？要是在家里我好准备。说完这句话，素琴觉得自己太露骨了，既然是打着为儿子顺利而庆祝的，那想吃什么，想在家里吃还是外面吃就应当去问儿子，而不是他爸爸。但既然已经问出了，也无所谓了。那边又哦，哦，地说，我这边有事，一会儿给你打回去。电话里面又开始嘟嘟地响起来。

素琴把电话合上，心里虽然凄苦，却也倍感轻松。自己做出的让步不仅是对老公，也是对自己，曾几何时，自己那样的无所谓惧，任凭聚散，并声称给老公以绝对的自由，为什么？她也曾问过自己，对自己的自信？对老公的了解？是的，她自信，是的，她了解。可是绝对的自由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不关心，不紧密，不默契，不配合，二十年了，竟然没有那种贴近的感觉，反而觉得不称心了。素琴也想过离婚，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没谈过恋爱，没有被爱过，被关心过，她也替老公想过，她觉得老公也是这样，那么他们可以现在开始彼此爱彼此关心吗？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彼此除了惊愕就是太多的不适应，于是感情竟起了隔阂，仿佛有万千期待都得不到满足似的幽怨，素琴也曾把目光投向别处，她却忽然开始憎恶那些个除了老公之外的男人了，她觉得更无法适应一切除了老公之外的男人了，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和精力去从头开始经营一段恋情，从头开始经营一段婚姻，自己很优雅，但还有更多不足，而那些不足只有老公知道了解，她也不想再让更多的人知道她的那些不足，那怕是只多让一个人知道那也不行。于是，她又觉得，其实一个人也挺好，自己还从来没有享受过一个人过日子的清闲自在呢？于是她又故态复萌，任由老公去了，早出晚归，她都不闻不问，真的绝对自由了，而自己每每享受着一个人的悠闲。

儿子工作了，儿子大了，素琴发现自己原来是那么痛儿子，儿子小时候似乎也没有得到这么多的痛爱，如今大了，她竟然要把自己的目光粘化在儿子的身上似的，有时候忍不住地亲他吻他，于是她忽然觉得这个家是有意义的，对儿子来说是一个永远的港湾，她想儿子可以远走高飞，但是只要儿子想起回家，那么就永远有一个家在这里，有爱他的父母，有热气腾腾的饭菜，有温暖的补窝，而不是象那么父母离异的孩子那样，永远的失去了家，身后心头总是空荡荡的。

于是素琴又把目光集中在家里，要把家打理得更温馨温暖。可是这时她发现家其实已经散了，心早就不在一起了，老公已经习惯了我行我素，已经习惯了无人关心，并且在她开始关注老公的时候，她还发现过一条奇怪的短信，虽然不是什么暧昧短信，但令人费解。于是她才从所未有的有了危机感，她忽然觉得，这个家不能没有老公，儿子不能没有父亲，这个家是不允许残缺的。

她要把老公拉回来，但是多年养成的习惯自己可以想改就改，他能吗，他有别的女人了吗？如果有了，能说断就断吗，感情的事，要不无，一旦有了，谁能说自拔就自拔呢？那么自己拿什么唤回老公呢？她借着手机的显示屏，看看了映照出来的自己，虽然还不算老，还没有老到不堪的程度，但怎么和新人，哪怕是不比自己年轻的新人比呢，更何况要是比自己年轻许多漂亮许多呢？

素琴从那些纷乱的情绪里挣脱出来，准备打起精神去购物，去准备晚餐，她觉得应当在家里准备，应当由自己亲自下厨，也许自己一家三个人吃不出什么情绪来，那就把大姐一家也叫来，热闹热闹吧。自己不怕弄乱了房间，不怕做饭的烟熏脏了厨房了，大不了再收拾。

她穿上自己精心选出的衣服，准备出门了，出门前，她又给儿子打电话，要他务必晚饭要回来吃，儿子说看看吧，她说不行，一定要回来。有事。儿子答应了，她才出门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