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七月，流火的日子，学校在一片喧闹中，大张旗鼓地开学了。

秀肩上挎着书包，怀里抱着个沉重的大包袱，焦灼地站在职高校门口的大槐树下。太阳释放着它全部的能量，热腾腾，让每一个毛孔都被炙热的汗堵塞；亮晃晃，耀得人头晕眼花。一群群新生都随着各自的家长，花里胡哨从面前走过。秀昏昏欲倒时，舅舅才大汗淋漓地从校内匆匆走来。“报上名了，小秀，走！”舅舅抱起她的包袱帮她进去找住室。

第二天入班，天下起了雨，冲走了燥热，带来了清凉。秀跟在别人后头进了教室，不声不响坐在了一个偏角的位子，默默打量着光洁的黑板，雪白的墙壁，还有周围一张张溢满兴奋与新奇的朝气蓬勃的脸。窗外“刷刷”落着雨，教室里偶尔有低微的，有些拘谨的谈笑声。新漆的墨绿桌面散发着淡淡的香味。秀，心中什么滋味呢？新鲜？快乐？憧憬？不安？或许兼而有之。秀又抬起眼睛，仔细瞧了瞧这教室，和两个月前所处的教室没什么大的差别，只是多了分宽敞，静穆。两个月前，秀不还在那所教室里埋头编织一个梦么？然而梦碎了，碎得好彻底。是谁又将它粘起？是钱？是舅舅？秀秀明白，她的梦不如别人的完美，有着裂痕，有着伤疤，她得小小心心地去补，去圆。高价生？嗯。

（二）

高中第一节课，没想到竟是先前深恶痛绝的“代数”。秀认认真真在洁白的笔记纸页上写下工工整整的“第一章，第一节……”

战胜自己，超越习惯，是成功的序幕，秀明白。

她按部就班的，一丝不苟的记诵着新学的公式、定理、古文，她当然也没有忘记那个首先感动了自己的执着的期望。余暇，她又捧起了诗，铺开了草稿本。——要有分寸！秀告诫自己。

日子很自然很平淡，秀过得实在而舒心。

这平淡的日子中，也时不时被罩上七彩的光圈。当那个瘦瘦的，清纯的老师注意到她这个孤僻、平凡却极为认真的小女孩时，她却有点受宠若惊的惶惑。她懂得自己没有才分，有的只是数载任人褒贬与曾独自摸索，拼命锻炼而余的一点文气。

夜深，秀悄悄拭去残留在眼角的泪迹。努力！秀想咬紧牙关，为了留给他的好感不再像以前那样昙花一现，稍纵即逝。

（三）

秀呆望住一只蜻蜓，那是一只很小的，被一张蛛网网住的疲软的蜻蜓。没有蜘蛛，是它自己撞了那轻柔却古老的网而无以挣脱，或许也无意挣脱。人在昏沉间总希望酒醒，然而酒醉浓处，不可否认也有一种妙不可言的境界。

她松下来，松得轻飘，厌烦了一日复一日艰难地研磨着刚石般冷冰冰的知识。而学校，也决定分班了。

分班前夜，秀枕着自己的手臂躺在寝室里，外面又淅淅沥沥落起了雨。秀想起了开学那天，想起那场清凉的小雨，想起同学们用眼光彼此间第一次对望时的友好与晶莹，想起那个纯真端庄的男孩子吐出的第一句诗。别亦难么？老师。秀的泪水再一次悄悄滑落。哦，门前那株小槐树，你结满几多故事在枝头？

（四）

期中考，考砸了！

秀定定地趴在课桌上，周围是重新陌生的人脸。外面的天空灰沉沉毫无生气，秀压抑得欲哭无泪。

虽然夏时已过，百花已残，秀并不为即起的秋风多么伤神。她漠然了，那是一种独自心碎的平淡。她厌烦别人，也被别人所厌烦，她缩在座位上只想抱着日记不停地写下去，就算写给自己看。

有一天，秀忽又想起那只被网的蜻蜓，秀垂下眼睛。是的，她和那只蜻蜓一样不引人注意，但那小生灵的命运，还有个叫秀的女孩，无意间牵挂过，然而有谁牵挂过她呢？她不比那灵动的小生物，她不清丽，不可爱，她没有资格无端让人牵挂。更重要的，她再一次打碎了那个勉强粘连起的梦。

只为那张柔情的网么？多么荒诞！

高一，过了一多半了。什么也没有留下。

那只蜻蜓儿飞了么？秀茫然地想。

也许飞了。蓝天、小溪、小树林，一切都可重新寻求。

秀，释然了……

（写于1997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