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沈学士叹世间繁华尽去 寄遗言诫儿女勿恋贪念
诗云:
终日奔波只为饥,才得足食又思衣。
衣食若还多充足,洞房衾冷便思妻。
娶得妻来鸳被暖,奈何送老恐无儿。
有妻有儿双双乐,终日思量屋舍低。
人心似海何时满? 奈何阎罗下帖追。
话说明朝末年,有一高人,盖因看透世间冷暖,繁华富贵。潜隐山涧,闭而不出。临终之际,但觉浮华如梦,满目怆然。遂留下一诗,曰《人心难足歌》云云。此诗概言人之贪得无厌,得一寸进一尺,直至阎罗赴宴,却还欲壑难填。可见人之贪欲,何以不可临海,何以不比深渊。然人生之短短几十光阴,匆匆数年,劳苦一生,也不过空空而来,也也而去,恍然一梦矣。正是:
人生原同一梦,梦中如同醒中。果若半世富贵,何异一世贫穷。
只看明朝隆庆六年,有一个宣议郎毕富贵,乃是钱塘南渡人。曾中丙科出仕。在朝廷谋了个芝麻大点的官。性情刚硬,不善屈曲。只做了两三年,终被同僚排挤算计,贬为贫民。毕氏看尽官场昏黑,也早已不堪承受。遂拂衣而归,徙居馀杭。上无父老,下无子嗣,孑然一人。所沾风雅,日渐荒疏。为官时身上也有几个铜钱,然难以长久济日。索性颠沛流荡,四处飘摇。一身弱骨,或踟蹰于文士雅集,或颤慑于强人恶手,或惊恐于新世问诘,或惶愧于幼者哄笑,栖栖遑遑,了无定夺。甚是潦倒。
一日晌午,毕氏前往街市闲逛,见一白胡子老者衣衫褴褛,端坐于街边,面前置一墨色笔砚。老者向过路人叫卖此物,声称家当败落,家里妻小数人,无半粒米下炊,愿以两文钱变卖此物。此物虽不值钱,然为祖先遗留之物,历经数代,亦为传家之宝。毕氏走上前去,将砚置于手中细细揣摩,一看,竟真是个宝物。何宝物来着,原来是一只“东坡砚”。这毕氏也是认过几年文字之人,虽释儒道皆无深缘,真善美尽数失落,却有个鉴定古玩之能处。原来这毕氏祖上是个古玩鉴定能人,方圆数十里无人不晓。耳染目濡,这毕氏竟也得了这一能人处。毕氏仔细研究这笔砚,果是“东坡砚”无误,可值千两黄金。于是暗下大喜,心知实乃命不该绝也。便谓白胡子老者道:“欲问老先生当真卖此物不?”老者回答道:“怎的不卖,你若当真想要,任地给些银钱便拿去吧。”毕氏道:“我见的此物实不值几个钱,然我觉此砚稍些精致,买了去把玩把玩也好,但两文钱着实贵了些。一文钱卖于我是吧。”老者道:“家有妻小饥饿,一文钱尚可挨上几日,就卖于你吧。”毕氏乐得心中开了花,从身上取出一文钱交于老者,揣着宝砚甚是欢喜地去了。
毕氏归至馀杭,将宝物置于家中,变卖家中所有,唤将银匠来把白金镶了外层,将锦绮做了包袱,十袭珍藏。生怕不见了去。遂邀原来朝中做官友人前来观赏。这些友人个个也好是个古玩能家,一瞧,果然宝贝,对毕氏尽献殷勤。很快传将京师。京师一杨太慰得知此事,亲自赴毕氏处观赏端摩,那喜好恁的了得,恨不得把两粒圆珠瞪将出来。但见:
双目齐圆,只因宝砚。
涎水共落,哪管颜面。
杨太慰手持宝砚,大叫道“宝物也,此乃当真宝物也。我定将买了去赠与皇上。”毕氏一听,不由地慌了神,脸刹地变了颜色,但亦不敢得罪于太慰。便不作声,但心中着实苦不堪言,只暗下里希望太慰贪念不至过甚,白白拿将了去。太慰看了一眼毕氏,对毕氏道:“此乃真宝物也,我与你一百两黄金,买下此宝物,你可否愿意。”毕氏心知宝物能值千金,如何是一百两黄金买得的,心中好生不是味道。但转念一想,何况太慰愿将一百两黄金买也去的,就是不给一文,我又奈何的了的。我买于老者,也只花一文钱而已。于是连忙说道:“愿意,甚是愿意,太慰欢喜,小的不得一文钱也无奈何。”太慰遂吩咐手下取出百两黄金交于毕氏,手持宝砚,朗笑而去。不提。
且说毕氏得了一百两黄金,回到南渡乡下。见一水乡陂泽,可以耕种作田。因为低洼,有水即没,其价甚廉,便买了千余亩田地。遂雇人耕种,来年竟是丰产,岁收租米数万有余。自此欢,每对人道:“我有今日,实乃上天,首年竟有数万余石,足勾了我了。吾实此必富贵矣。吾本姓毕,吾至此以富贵为名。”自此营建第宅,置买田园。竟渐渐富甲江南,名遍千里。有词为证:
扰扰劳生,待足后、何时是足?据见定,高墙丽舍、哪堪龟缩。得意浓时兴更浓,早知此生必富贵。黄金屋,没有佳人住,空忙碌。
(词寄《满江红》)
毕氏原非贪色之徒,但金银满贯之余,竟渐觉寂寞。想有个美人伴衾,那是恁好。有人来献殷勤作媒,欲扳结婚姻。钱塘驸马都慰王晋有女愿嫁为室,约费用十万缗钱,才结的这头亲事。毕氏亦官位补职。一时富贵熏人,更是诈民无数。此时毕氏又富又贵,又与皇亲国戚联姻,豪华无比,势焰非常。尽道是用不尽的金银,享受不尽的福禄了。
(欲知后事,关注下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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