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怀念文化站沙湖奎星阁

发表于-2012年10月15日 晚上7:58评论-0条

一.结识田中牛

1

我要去见一个人,一个截止今日我都还不认识的人。这个人却又不是别人,这个人是个站长。照说我又不去做官,去见个做官的人去做么家呢?但这个人却又不是农技站站长,也不是水利站站长,更不是公路管理站站长,这个人是文化站站长啊。但不管是搞么家的站长,反正都是官。既是去见官,似乎就有溜须拍马之嫌。这让我无可辩驳!但我却还是要去。这个人就在沙湖镇上。叫田中牛。据说,这个人的年纪不大,也才二十一二岁。

陡然去见个陌生人是不显得有些荒唐?加之,我又不是厚黑学的门徒,教主李宗吾也未在私下开个小灶。这更让我无所适从了。个五尺高的汉子陡地站在个陌生人面前,要多不自在有多不自在。既然是不自在,那就不去见吧?饭不吃肚子饿啊?不去见,似乎又没得多大的影响。这在别人,可以;在我,却又显得难以割舍了。要知道,我不还是个爱好者吗?那,又是个么爱好者呢?唉,还是不说出来的好。倘定要说出来,你郎就要管好自己的口眼鼻了。倘因之而使这三个部位错位了,医药费我是一分都不出的。

这个爱好要是放在现如今,值不得半个小钱;可要是放在上世纪的八十年代呀,哈,可吃香啦!谁听见了谁都要忍不住多瞅几眼哩;而我,就是因为沾染上了这一爱好,才变得一事无成!时至今日,都已步入老年了,却还在追求!且孜孜不倦!悔乎?笑笑,抹去一脸的倦容,坚定地答,今生无悔!成功与否都如此!

嗯,我说了啊:我是一个文学爱好者!

既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去见一个文化站站长,似乎已无溜须拍马之嫌了。也理所当然了。

说是荒唐,细想,倒也不蛮荒唐。我固然不认得田中牛,但自有认得田中牛的人。就是因了这个人的提说,我才知道有文化站了;我才知道文化站都搞些么家了;我才知道文化站就是类似于我这样的人的家了的呀!我也才更知道田中牛是专管文化的官员啦!而这个介绍人却又不是别人,是我初中的语文老师:宋云清。

高中都毕业一年多了,还与个初中老师有个么黏糊头?这个话在别个似乎还行得通;在我,似乎又行不通了。行不通,并不是说我有多么的尊师。老实说,我也不是蛮尊师。有时搞烦了,还破口大骂哩。既不尊师那还和老师有个么黏糊劲?实在是宋老师对我有恩啦!但这个恩又不同于救命之恩,也不同于再造之恩,而仅仅只是一般的引路之恩。引么家路呢?文学之路。老实说,没有宋老师的引导,我也走不上文学之路。其实,宋老师在引导之时,也并未刻意推荐哪个作家的哪本书。而只是多布置了几道作文题。但这几道作文题也并非只针对我一人。面对的是全班。全班同学都普受了恩惠。既是普受恩惠,那又有个么记头?不记,似乎也没得哪个来责罚。话是这样说,但每回作文本下发,作文里的红字要多一些;批出的话语也要多一些诚恳一些;最后的总结语也要触动人心一些。几个“一些”集中一起,我也记住了宋老师的良苦用心。更记牢了宋老师的恩惠。后来,远离了宋老师。自然也脱离了宋老师的教诲。也与宋老师见面的机会自然也少之又少了。只是宋老师与我仅一塆之隔,有时在路上,有时在堤上,有时在彼此的水旱田里都也能瞄上几眼碰上一面。碰面了,彼此也停下脚步了,想一想,双方似乎又没得可资叙聊的话题,彼此再笑笑,也就过去了。只是在又一次的碰面后,宋老师问,有聊斋?

答,啊。

又问,借我?

答,好。

宋老师转身下堤回家了。

我却仍悠悠地赏外滩风景。

又过了些时,我又在夜读,宋老师竟深夜来访了。

我惊讶地问,不困?

宋老师皱了下眉,答,这多?

我不再唠叨。只拿双眼睛望着。

原来,宋老师也耐不住这乡村深夜的寂寞啊!

宋老师笑笑,问,书呢?

我“哦”了声,醒悟地转身赶紧去翻检。又双手递给宋老师。

宋老师接过,翻了翻,说,完了,还你。说着,转身想出房门。刚踏出一只脚,又缩了回来,转过身,看我一眼,问,窝着?老?

我答,去哪?

宋老师又跨前一步,说,文化站嘚。沙湖。

我双眉一挑,又耷拉下来了,嘟囔道,又不熟。

宋老师笑着说,我熟嘚。那个站长是我同学,叫田中牛。新口人。田中牛就是写通讯报道写出去的。

我舒展了下眉,嘀咕道,你郎又不介绍。

宋老师喜悦地说,我早就说了,别个老来催哩。今日又问了的哩。搞得我都不知道么回答了。说完,转身跨出房门了。

我也喜悦地送宋老师出去了。眼前似乎要比以往光亮多了。

有了宋老师的介绍,我这才坚定了去见这个人的决心。这也省了我诸多的不自在。心里也并不觉得陌生了。仿佛去见个久未谋面的老朋友了。心中的诸多胆怯自然也省却了。

2

我驱车来到新街,见十字街口边耸立着一栋二层楼房,孤零零的。心中由不得一喜。我即刻跳下自行车,支好,锁牢,观赏。初始,面上倒还残留着笑。及至看清了,瞅准了,连那残留都消逝殆尽了。本来那笑就不是因了这楼房。而是因为终于找到了文化站这个地方。现在的不再笑,是因为这楼房已值不得笑了。这楼房面上看着是楼房,却又现出了几分小气来。面上呈曲尺型。感觉象个“7”字。而就是这个“7”字,才得以破坏了这楼面的壮观。使人感觉象个濒死的人正在那里呻吟。要是不看到门框上方那方铜牌,还真不敢相信这里就是文化站了。而我的不相信,是因为这文化站与我心目中的文化站相去甚远。而我心目中的文化站又是个么样子,我却又说不出个么子丑寅卯来。后来,闲聊中,我说出了我的观感。田中牛却一脸的严肃,瞅着我,唏嘘了几声,语气淡淡地说,那是你对文化站的高看。有这个能栖身的地方就已经很不错了。你还想跟你砌个金銮宝殿啦?作为站长,我已经很知足了。停了停,又说,别个区镇连这个“三不象”的地方都还没得哩!文化,谁又把它当一回事呢?文化,只不过是某些为官者纱帽上的一颗装饰珠啊!

其实,我也有同感。但不管某些当官者怎样不待见文化,追求文化者却还是层出不穷。且薪火传承已呈燎原之势!这,或许就是文化的奇妙之处吧?而这种奇妙是难以用语言来回答出来的!

心中尽管充盈了这样那样的不快,临了要进去时,我却还是收藏起了。换之以满面的喜悦。毕竟她是我心目中的文化圣地啊!

我一走进一楼大厅,厅内早已坐着三三两两的小孩子。孩子们正低头津津有味地翻看手中的小人书。难怪听不到半点音响哩。在门外,我还以为室内无人哩!我问正坐在桌后正清理的男子,我找田中牛田老师。

男子见问,忙忙地抬起头,嘿嘿地笑着说,在楼上。

我一瞅,竟骇得倒吸了口凉气。人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男子的脸烧得面目全非了。我急忙“啊啊”着逃离开了。

男子也不计较。见我上了楼,才又低头清理去了。

我正在二楼的走廊上,左右一瞅,见左边个门框上挂了块“站长办公室”的牌子,喘匀了口气,轻轻地走了过去,见门正敞开着,心中又是一喜,几碎步走过去,站下了,见室内正中摆放张大办公桌,桌后同样坐了个男子,男子也正低了头在抽屉里清理。都有一会儿了,男子却还没觉出门口已站了个人。男子的相貌、年龄倒和宋老师介绍的相仿。知道了这就是田中牛了。我却又不急于相见,又拿眼睛扫视室内,室内倒也整洁、朴素。这里那里还堆放了几堆杂物。用物件遮盖着。至于这里面是书,还是其它物件,也就不得而知了。从有的堆上都已尘封了来看,堆放的时间一定也较长了。连我都闻到霉味了。都有点站不住了。却不知道田中牛田老师一坐一整天是如何坐下去的。我倒佩服起田中牛的忍耐力了。后来,我也说了我的感受。田中牛田老师笑笑,说,倒也不觉得了。这也倒真应了那句“久入鲍肆而不知腐臭”的古话了。我伸手在门上敲了敲,那个男子漠然地抬起头,看着。我这才笑着走了进去,说,田老师,我,宋老师,宋云青的学生,汪财享。

田中牛先是一愣,及至听完,即刻站起身来,走出桌子,迎了上来,握住我的手,老熟人地埋怨道,么才来?昨天还问起过哩。跟云青。

我即刻觉出了亲切。虽还不很适应,却也觉出别样。这就是文化人。毫不拐弯抹角,直奔主题。我急忙笑着坦白道,怕嘚!

田中牛拉着我到条板凳边坐下,却仍不放开,说,呃,这可不象个搞创作的人说的话啊。一个搞创作的人连这点闯劲都没得又么去搞创作呢?再说了,又有个么怕头?还不都是个横眼睛竖鼻子啊。又不是丈母娘相女婿怕相不中?啊?哈哈哈哈。说完,这才放开我的手。擦去腮边的眼雨。又起身端来桌后的那把椅子,拉过来挨我坐下了。

我也不再拘谨。也跟着放肆地开怀大笑了。之后的一问一答倒也融洽。从此,我也不窝在家里了,隔三岔五地总往文化站跑。心中也不再觉得孤孤的。总象有盏明灯照亮着前行的道路。也知道了奋斗并非我一人。文化站正起着孵化器的作用,有朝一日定会成龙成凤。惊天动地!

二.那一摞稿件啦

去的回数多了,该要说的话都说了。该要问的话也都问了。彼此也有了个了解了。又加之一来二往的,彼此也有了些感情了,再去,就用不着以往那套客套了。再用,就俗了。就显得假了。当然,起码的问候还是要的。

一天,我又去了。先与那个“麻面虎”打了声招呼,又几步抢上楼与田中牛打招呼。完了,我见田中牛仍低头清理那总也清理不完的抽屉,我又停了下,见田中牛还是没得表示,我才转身准备离去。一只脚刚踏上走廊,却又陡听田中牛的声音,等一下。接着,又听见闷闷的一声“啪”。我慌忙转身,见田中牛正瞅着我。面前也多了个牛皮袋子。估计刚才那声“啪”就来自这个袋子。田中牛笑笑,推了下那个袋子,说,去看看,提些意见。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不相信地问,我?

田中牛肯定地答,啊。

我又问,行吗?

田中牛仍肯定地答,啊。

我问,这可是稿子啊!

田中牛不屑地说,又有个么家啊。

我拿起袋子,沉,只觉。心中无比的惶惑。也惴惴的。却又不敢即刻转身离去。只慢慢往后退。退了几步,我又抢上前去,火烫样地放下袋子,仍惴惴地问,行吗?我?

田中牛却不再讲话。仍肯定地点着头,并一再示意我拿袋子。我这才鼓足勇气,一把抓起袋子,身子负重地歪了几歪,刚想转身,猛地又象想起了么家,问,动笔吗?

田中牛喜悦地答,最好。

我这才放心地转身走出了办公室。至于这袋子里装的又是哪个写的,我就无从知道了。其实,打开了,就知道了。但我却始终没有打开过。我不是不想打开,而是这样做了太有失礼貌了。在中国的传统礼节中,别人给的物品是不能当面打开验看的。即便主人有这个要求也是不能当面打开的。只有回到家里或在路上,背了送礼人才能打开。而现今的影视剧里都是当面打开。殊不知,这是学的洋。也不符合本国的传统礼仪!

路上,却也没得半毫的喜悦。有的只是不安。不安些么家呢?不安因了我的无知而歪批了这些稿件。致使明珠暗投了。但我却坚定了一个信念。也抱着学习的态度来阅读。这样一想,心中的不安倒也减去了。

我也悠悠回家了。

吃罢饭,我沐浴更衣怀着一颗朝圣的心,点亮油灯,又平静了下激动的心情,拆开袋子,小心翼翼地抽出里面的稿子,安放平整,双手揭起面上的一份稿件,低头,读。但当我的双眼瞅准了那稿纸,心中的兴味就已减去一半了。这也不是那专用双格稿纸啊。而是条纹单排印信纸。再看那字,也不工整,潦草极了。细一瞅,那草字却也辨认不清。及至看清了内容,心中由不得大呼上当。说它是篇小学生的发蒙之作倒也恰如其分。再看那纸张,都已泛黄了。已知有些年头了。细想那内容,也无非是篇批判稿。我不禁放下这篇,又去看其它,似乎篇篇都如此。及至翻检完了,心里的兴味也全没得了。心里却还在喊着田中牛。难道就是这些垃圾拖累得他成天都脱离不了办公桌?还要把它当宝贝继续收藏下去?我不禁冷冷一笑,忍不住说道,这也值得?我本想就此罢手,重新安放好,封牢,弃置一边,去看那小说。也免得空耗了这大好的夜晚。可转念一想,觉得既然要我看,一是信任,二嘛,说不准田中牛田老师也有难言之隐。现如今又换了个人来看,且留下了批语,说不定倒也可以脱身了。倒也可以走出办公桌了。如此想来,我又耐了性子,重新拖过稿件,一目十行地阅读。手中的笔自然也随眼动。眼到笔到,错字错句自然也尽收眼底。读完,三言两语,直抒胸臆。既不夸耀,也不诟骂。有的只是就事论事。如此行来倒也畅快。心中也全没了学习的念头,有的只是一个老师的认真!几年以后,我还真的走上教学岗位。也真的拿起红笔为学生圈阅作文。那份畅快与认真倒也毫不逊于今日!

我专心批改了不到两三个钟头,那袋稿件就批完了。我数了一下,不下三十份。这三十份稿件却没得一件令我瞪大双眼的。我悻悻地装进袋子,封牢,忍不住叹息一声,觉得可惜了这半夜。我赶紧出去撒了泡尿,活动了下已酸胀的腰肢,吸了几口凉爽的空气,脑子也顿觉清爽了。我急忙进屋,坐下,接着昨晚的阅读,继续。鸡啼了我都不舍去歇息。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弥补回今夜那已空耗了的时光。

第二天,我有心想不去,转念一想,这样做似乎又显得自己太小气了。于是,我还是驱车去了。进得田中牛的办公室,我二话没说,放下袋子,默默地瞅着田中牛。田中牛呢,也不答话,也只默默地拉过袋子,也不放进抽屉里,挨墙摆放在桌上。又默默地从抽屉里拿出个袋子放在桌上,推过来。我拿过袋子,笑笑,转身要走,却传来田中牛的声音,失望了吧?

我转身定定地看着田中牛,却还是不想说话。只默默地扭转身走了。

回家后,我吃罢夜饭,也不象以往样急于看稿子了。我见天色尚早,悠悠地走出门,悠悠地踱上沔阳隔堤,欣赏那外滩风景。多日不来,外滩的景致倒又别有一番韵味了。说是外滩,其实是条季节河。河水只在每年的六七八九这四个月涨。其中,六七月份涨的水叫伏水;八九月份涨的水叫秋水。站在堤上向南眺望,隐约一条长龙,那是洪湖隔堤。大水一涨,两处的隔堤一夹,那场景甚为壮观!而每到这个时节,人们又哪有心情来观赏这天然美景啰,心中只巴望那大水快些退却。别危害了堤内的生灵和财物!水一退,那滩上的芦苇又开始一天一个样地生长了。堤下护堤的杨树生长得似乎更加繁茂了。远的山,中的草,近的树,层层叠叠,郁郁葱葱,甚是养眼!倘把这里开辟成个旅游景点,那效益应该还算说得过去吧?当然,这一创意也只在现如今才有。那时节,连温饱都尚且成问题,又哪里能生出这些闲情逸致来?

别看这外滩是条季节河,可这外滩上却又居住了不少的人家。从东往西数,有扬名,官垱,联合大垸。而在联合大垸有一处紧挨洪湖宗角岭口上居住的人家,似乎祖辈都居住在那里。而塆子旁边那座座尖尖的坟墓就是明证!

当然,这是现在仍有人家居住的地方;还有那已没有人家居住,现只存名的有段台、坝港。

在这泱泱洪水之中又为何存有这些地名,这,是很值得考证的!

现在正值莺飞草长的三月时节,离那涨水的季节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而这一时间正是人们赏景的好时光!

我正在陶醉,却被一声“去了吗”打断了。我不由得愠怒地转过脸来,却见宋老师站在我的背后。我不觉脸一红,啊啊着支吾过去了。

宋老师见我那懵懂样,笑笑,又问,又都搞了些么家啊?

我笑笑,答,看稿子。

宋老师饶有兴味地打问,又都······?

我摇摇头,兴味索然地答,那也叫稿子?

宋老师泄气地说,你怕都有蛮高的水准?说完,转身下堤回家了。宋老师的家就在堤下。上堤下堤也超过不了二十步。

宋老师走了,我却未走。我仍在堤上欣赏。直到天暗,眼面前朦胧了,我才依恋不舍地下堤回家了。

虽然心中有十分的不悦意,但我却还是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阅改。我力争一到两天交换一次。这样交换了七八回,田中牛终于从那桌后走出来了。我笑着打趣道,不再孵啦?

田中牛先是一愣,接着又瞪大眼睛瞅了我一眼,轻松地说,蛋都没得了,一拍桌上的那摞袋子,面带微笑地继续说,还孵?

我看了眼那摞袋子,摇摇头,不解地问,还当宝贝?

田中牛无奈地答,啊!

我鄙弃地说,垃圾啊!

田中牛“嗯”了声,又定定地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恼怒地说,清除嘚,占位置。

田中牛仍叹了口气,说,能吗?敢吗?

我不以为然地说,这又有个么家不敢的?!

田中牛又看了我一眼,抖了抖身子,说,这都是哪个的啊?

我心领神会地说,新时期了啊!

田中牛闭上双眼,脸皮一抽一抽的。似在坚定某个决心。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田中牛终于睁开眼睛。眼里倒比刚一刻单纯多了。又定定地看了我几眼,感慨地说,初生啦!说完,定定地看着那摞袋子。

我不满地皱紧双眉。想一想,又舒展开了。也不再言语。也学了田中牛,定定地看着桌上的那摞袋子。

三.初听那声笑

说是文化站,通共也只两个人。倘将田中牛的老婆田中牛的两个孩子都相加在一起,也只六个人。这六个人要一天到晚不停地闹,也闹不热文化站。更何况这田中牛的家人白天是不现形的。白天也只两个人的身影出现。这两个人不要说身影了,就是两个人一天到晚扯起喉咙喊。喉咙就是喊嘶喊哑了,那声音也照样罩达不到文化站的角角落落。不过,这样也好,也省了搅扰一楼正在阅读的读者了。

按说,这两个人的世界似乎没得么家说道。但却事有意外,还真有些值得说道的事情哩。

这两个人的文化站,站长是正规编制。每月工资由地方财政拨付。可担任站长的人却又吃的不是商品粮。享受的仍是农业户口。属背袋干部;工作人员不属正规编制,工资自然不属地方财政拨付,归单位自筹。可文化站又属个“伸手单位”,创造不来财富,工资发放自然也就没得那么及时了。好在那也没几个小钱,也就不作它的指望了。即便能按月发放也打不来一壶小酒。工作人员虽不在编,可干工作人员的人却又吃的商品粮。这,不能不说是当时中国的一大特色了。

所谓“背袋干部”,就是干的国家正规干部的事情,而粮油关系却又还在原籍——农村。要吃饭了,还得从家里背来粮油,换取餐票了再进餐。人们把这样的干部形象地叫作“背袋干部”。而当时最具代表的就是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陈永贵。这,不能不说是中国当时的又一特色了。

文化站当时能生财的门道也就只有租书了。而租书中比较活跃一点的就是租借小人书了。一本小人书借阅一次才一分钱。可别小看这一分钱,日积月累的一月下来也有了个三四十元。这三四十元除去发放工作人员每月的工资二十元,还下剩二十元。这二十元是不用上缴的。由站长开立帐户存放银行。说私设小金库也不为过。可别小看了这二十元,这在当时可算是笔巨款了啊。而这笔资金留存下来又都作了何用呢?上级领导下来检查工作的烟酒招待费;同级领导的来往应酬费等等等等。若还有盈余,单位搞点福利也是蛮得人心。也蛮能笼络人心的。而负责这一租书工作的,就是那个被称之为“麻面虎”的。后来才知道他叫张正德。沙湖人。别看他个“麻面虎”,可了解他过去的人都知道他也是个人物啊!张正德的脸是因救火而烧伤的。所诊治的费用都归公家报销。这样说来,张正德的脸就是张“英雄脸”了。别看文化站的工作人员属临时工,要想进得这个单位却还是难上难。张正德能进来,也全得亏了那张“英雄脸”。

别看张正德现今一个“麻面脸”,可张正德找的个老婆却又长得国色天香。后来听张正德说,他老婆和他属同班同学。既属同班同学,张正德脸面的烧伤就应该全知全晓了。我也见过张正德未烧毁之前的照片,长得也可说是英俊潇洒了!

张正德负责图书借阅,而站长田中牛呢?多半时间都被镇政府借调过去了。过去了又都搞些个么家呢?出个刊,写个材料。而本文化站的工作也只有留待早晚抽空处理了。

文化站本来是为丰富群众业余文化生活的,可真正落实到实处了,似乎又只有图书租借了。其它也就两茫茫了。

后来,随着音像市场的逐步开放,以及音像制品的日益繁荣,录像又逐步走入寻常百姓家。文化站也不能免俗,也办起了录像放映厅。文化站也因此很是红火了些时。人员一度发展到了五六人之多。这个时期可以称之为文化站的鼎盛时期。而这一时期我去文化站的次数反而少之又少了。而去少的原因,是我觉得文化站已偏离了主航道。去了已感觉不到文化的气息了。

之后文化市场的整顿,文化站又回归到了本源。文化站才又恢复了昔日人来稀的境地了。而当时负责租书的“麻面虎”张正德也调离了文化站。调进了当时人人羡慕的棉花收购站了。看来,连“英雄人物”都开始浮躁了啊!而金钱的魅力在这一时期也日渐显现出来了。工作人员一职也就空缺了。

当然,这些也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而这时的我也赋闲在家。时间是一九八三年。至于是几月几日就已记不牢实了。

那么,我在家里又都做了些么家呢?其实,我也没做么家。又有个么家好做的呢?其实,也并非没得么家可做,只是我不想去做才闭了眼睛说瞎话。才说没得么家事可做。可知此时已分田到户了,家里也分得十一二亩地。虽有三个妹妹加上父母五人在做,按说,也够了。只是这做农活又与做别的么家不同。这做农活是人多力量大。人多所要做的事情也就完结的快些。人也轻闲些。所以,历来都有“人多好种田”的话。只是,我虽托生在农家,也生长在农村,却又一点都不喜欢做农活。我专一好逸恶劳。也经不得日晒,禁不住水惊,更吃不下勾腰驼背的苦。每每父母要我下地去干活,我总是噘口板嘴,肝火奇旺。几次下来,父母也就不再请我了。我从此乐得清闲。如此看来,我又算不得个农人!但我却又是真真正正的农家子弟!我每日不睡到日上三竿不起床。早饭要人叫,夜饭要人喊。就是那中饭也须要人请。那我又到哪里去了呢?我哪里也没有去,就在家里。准确些说,就坐在自家的房里。猪样地吃了睡。睡醒了神清气爽了,才翻开书本观看。倦了扒在桌上解乏。别人只道我在捂豆芽哩。虽不能成仙了道,却也能洗心荡脑教化向善。却唯有一丝遗憾,就是不能帮我抽去那根懒筋,倘抽了,我也变得勤快了,也好去帮衬父母劳作了。好在父母通达(其实,又哪是父母通达呢?实在是无奈啊!),只要我不出去惹事生非也就万事大吉了。要知道,那一时节,正是社会动荡时节。也正是生产“油子哥”的时节。这些人开始搅扰得社会“乌风骇浪”。也使人心浮动。也幸亏“严打”及时,“油子哥”们纷纷落网,社会才得以安宁。

一天清晨,母亲推开房门,进来,瞅见我正在穿衣,母亲惊讶地问,这早?

我也不看母亲,仍自顾自地忙碌。嘴里回答道,啊。

其实,我又哪是勤快?实是一泡尿憋的。母亲也不计较,仍笑着说,去街上打壶油去这几日太忙实在抽不出身来。

我瞅了眼母亲,揭开被子,拿过裤子,边穿边答,好。说完,也不等母亲回答,慌忙穿上鞋子,百米冲刺样地朝房外冲。

母亲也不再说话,匆匆又下后忙碌去了。

等我从茅厕出来,拖着两条蹲得已酸软了的针锥般疼痛的两腿走回屋里。屋里已寂静无声了。前后搜寻已不见半个家人了。想来都已下田干活去了。独只见桌上的空油壶。拿起油壶,又现壶下押的钱和油票。我揣好。又去漱口、洗脸,再去锅里端取饭菜。锅里存了些水,水温热。刚好达到保温。母亲对子女的疼爱可见一斑。我吃完饭,洗了碗,放好,关牢柜门,起身前去。那油壶自然要拿上。油壶放进车篓里,推上车子,出门,支稳,进屋,关上房门,走出,关上大门。又反手从门后拿出铁锁,锁牢。放回原处。骑上车子,悠悠上街了。

我上得街市,丢开所办正事,一般只喜欢办自己悦意的两件事:一件就是前街后街,也就是新街旧街转悠一圈。这样转,当然不是毫无目的地疯转。而是查点一下在我未到这些时日又添置了么新的景点。如有,就好好观赏,力争存储下来;若无,也只好委屈自己了,再次温习一下旧景了。另一件就是逛书店淘书。而这一过程既是欢欣的,又是恼人的。欢欣的是跨进书店,看到一本新书,眼前陡地一亮。而要营业员拿来一观时,却又是恼人的。那时的书店还不是开放式的。还要营业员传递。当然,营业员刚开始也还是和颜悦色的,只是次数多了,营业员才开始喜悦失去了。才换之以冷冰冰了。办完这两件事,才又提起正事。办完,才驱车回家了。后来,走动了文化站,才又多出了一件事:走访文化站。当然,这是在做完前两件事之后。而这一次序总也不会颠倒。

今天,也是这样。

我跳下车子,站在十字路口,犹豫了:是去还是不去?后来,还是劝说下自己,去了。

离文化站还剩一箭之遥,我习惯性地停下了。习惯性地驻足闭目聆听。而这一习惯并非以往就有了。而是在录像红火时期。我谛听,却没了金属的打斗声。听到的只是一耳的寂静。听到的只是偶尔传来的汽车轮子的“轧轧”声。我不禁一愣,睁眼前眺,却见文化站门前已是行人稀了。我不禁一惊,还以为今日停电了呢。推了车子慌慌地往前行。行到文化站门前,却又不见了往日那醒目的广告牌。连那刺目的音箱都已见不到了。却又见一楼放映厅的大门敞开着。我心一紧,慌忙支好车子,锁牢,跑进去一看,早没了电视机。室内也空空如也。只在以往惯常摆放租书的位置置放着几张长条矮板凳。内门边又摆放了一排书桌,桌上放了一长条盒子。盒子里整齐摆放着书籍。看那情形,似又恢复了往日租书的场景。内门里似又有灯光刺目。我又大胆闯进去,却又没见“麻面虎”张正德。却又只见灯亮着。室内靠墙一侧安放一床铺盖,左近又晾晒了衣物。细瞅,又似女人贴肉衣物。我连连后退,心中直呼晦气。退出大厅,急急舒走胸中的紧张。再环顾厅内,全没了往日放映时的遮饰。已窗明了。人又不见,电又未停,这都搞么家去了呢?揣想一定遭了么变故?我急忙走出大厅,踏上楼梯,蹬蹬蹬几步抢上二楼,又瞥见“站长办公室”的门开着,我几步抢过去,见桌后隐约坐了个人,也没辨清,我禁不住“哎哟”了一声,靠在了门边,闭了双眼,直喘。喘息间却又听不到半点回响,我觉出了不对,急忙睁眼见那桌后并不是田中牛。那个人也没吱声,正瞪大双眼惊讶地看着我。我再一瞅,是个女的。我即刻站直了身子,脸热身烫地逃离了。

正想上三楼去田中牛家,却见楼梯上早已嵌了田中牛。田中牛正一步一步地下楼来了。我即刻站住了,叫了声“田老师”。

田中牛边说,你还真是个稀客哩。么老不来了啊!?边快步下楼。

我瞅着田中牛却又只是笑。

田中牛下得楼来,一把握住我的手不住地摇晃。似乎要在这摇晃中抖尽那多日未见的思恋。这摇晃却又晃得我胳膊都酸麻了却还是不肯松开。

我先是应付,接着,皱眉咧嘴呲牙,却又出声不得。脸上虽还存了笑,却又早已僵硬了。似块化石了。成为永久了。

田中牛见了,莫名地问,么啦么啦啊?

我提起左手,弯了腰,直点那只仍被握着的右手,难受地说,这这这······。

田中牛这才醒悟。这才松开手。却还是莫名地看着自己的手。看了会儿,却又看不出个么名堂来。不禁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嘴里还喃喃道,也没作劲啦?

我甩着酸麻的手,问,练功了的吧?

田中牛莫名地答,没有啊?

我仍痛苦地说,哪这疼呢?

田中牛又看了看手,笑着说,你也太软骨了吧?

我强笑一下,未置可否。也不想再争辩下去了。见田中牛想去办公室,我拉了一把,神秘地小声问,一楼租出去了吧?

田中牛停止脚步,莫名地答,没有啊?

我急忙追问,哪有女人的贴身衣物呢?录像也不搞了,灯又亮着。这是么回事啊?

田中牛放心地笑笑,舒了口气,玩笑着说,紧搞就再没得哪个进门了。

我惋惜地说,那可是一大笔收入啊!

田中牛看着我那懵懂相,一本正经地说,都有规定了要回归主流了。看了我一眼,又说,又调来个。

我惊疑地问,张正德呢?

田中牛叹了口气,说,早调走了。说完,又朝办公室走。我也不再拦组。也相跟着。

走进办公室,瞥见那个女的还在,我又不自然地看了一眼,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脚步自然放缓了。田中牛却不明就里,一见那个女的,哈哈笑着说,好好好好,来,跟你们介绍一下,一指那女的,说,小夏;又喊了一声小夏,指着我,说,小汪,也是位业余作者。又一指桌上那摞袋子,这都是他的功劳。相信你们一定谈得来。说完,又哈哈大笑。见我低了头,红了脸,不动。还显出不自然的样子。又瞥见小夏也不自然也仍站在桌后,疑惑地两边瞅,瞅到后来,莫名地问,么啦么啦你们?么都象新娘子啊,啊?都这么不大方啊?

我又瞟了对面的小夏,嗫嚅着说出了刚一刻的遭遇。

田中牛听完,又哈哈笑着说,这叫不打不相识啊,啊,哈哈哈。又两边瞅了我们一眼,说,又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呀,啊,哈哈哈。

也许就是田中牛的这句话奠定了我们以后的缠绵。

我又瞟了眼小夏,见小夏也正瞅着我,四目相对,又都迅疾割离开了。都不自然地跟着田中牛笑。小夏的笑声虽不高,听来却又石破天惊。听后却又不觉舒服,浑身倒起了无名的疙瘩。心也开始慌了,仿如刀子在擦刮玻璃,难受!我即刻禁了声,迅疾坐下了。弓腰忍耐着。田中牛却仍自顾自地欢笑着。一点都没觉察出我的难受来。小夏这时倒也自觉,瞟了眼田中牛,起身悄声离去了。田中牛这才得以坐回办公桌,见我弯腰,显出难受的样子,惊慌地问,病了?

我摇一摇头,听着远去的蹬蹬声才说出了我刚一刻的感受。

田中牛不以为然地笑笑,说,惯了就不觉得了。

过了一会儿,我的难受才逐渐消逝。我才又欢愉地与田中牛叙谈别后彼此的渴念!

四.永远的怀念

既然文化站已绝了杀砍、打斗,我又喜欢去了。心中淡漠多时的那份牵挂又炽烈了。我又隔三岔五地去了。在这一来二往中,与小夏的接触也开始频繁了。对小夏的看法也开始有所改变了。特别是对小夏的笑也有了新的理解了。也品尝出了新的滋味了。特别是有一次在小夏那里吃了一顿饭,对小夏的看法又更进一步了。以致发展到后来都有些缠绵了。但也仅仅只限于缠绵。

一九九0年,我因为逃避计划生育搬离了老家——沙湖。文化站也就成了我心中永久的牵挂!当然,有关文化站的讯息还是不断传来。先是田中牛调仙桃了。在仙桃工人文化宫专管房屋租赁了;后是小夏也考取了,成为正式职工了。也调去仙桃群艺馆了;文化站的房子卖了。卖给仙桃建行了。卖了四十多万了。先是准备办个分理处的,后因业务萧条撤销了。房子说要出卖了,却又无人问津。那幢房子耸立在那儿,孤零零的。除一楼租出去经营手机外,其它楼层也就去装载空气与喂养麻雀、鸽子及老鼠了。而文化站现在也还健在。却早已失去了往昔的风采了。现蜗居在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房子里。门面也小巧,倘不瞪大了双眼过细地搜索,是很难找得到的。即便找到了,进去观看了,却又觉得全没了文化的功能了。文化站也就成了永恒的记忆了!我也永远怀念文化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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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风儿那么缠绵点评:

人的一生,都有许多令自己难忘的事情。作者用朴实的文笔记录了自己与文化站的渊源,文笔细腻感人,虽然那已经是永恒的记忆,但却永远记在笔者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