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天无恒常,世无定论,这话语可曾虚将不成?看官若不以尽然,诚可观之于天象,明明气道晴朗,何又不时沉阴起来。再看富贵终其一生,诚亦几人可得?盖人常言未雨绸缪,见好即收,切忌贪恋,实为真言也。
妄言稍说。但讲这毕氏花的一文钱买将宝砚,杨太慰买将去,净得着一百两黄金。又得王晋女为室,作起驸马。那繁华可是形容得来的。毕氏言己必富贵也,观此情景,当真无误。然他人可绝,何以不可绝毕氏也?不多年穆宗驾崩,神宗即位。万历二年,宦官当道,朝野上下,一团瘴气。文字狱大肆兴起,多数文士儒生难逃此劫难。有人言前朝文学士苏东坡诗词多有冒犯,见诸于诗词云云。那“东坡砚”好生了的,明明一个罪根祸首。经查此砚为钱塘驸马毕氏所有,后卖于杨太慰,如之然然。毕氏权贵,更是贪婪无尽,平日里向朝廷各官受贿无穷,得罪了不少些人。遂有人借机上奏皇尚,言“东坡砚”一事,欲报复于毕氏。神宗览奏大怒,将言毕氏削去封爵,不许他重登官堂,锁去大窖边听罪,王晋之女另择贤良别降。令旨已下,遂有一队官衙,前往毕氏处将毕氏拿将了去,绑将毕氏于大粪窖边。毕氏蓬头垢面,那情形可是凄惨了得,终究惨死而终,诚为造化弄人矣。有诗为证:
当时繁华瑞气笼,何想今朝惨而终。
若非宝砚添富贵,纵使潦倒亦可生。
所以古人寓言,做着《邯郸梦记》、《樱桃梦记》,尽是说那富贵繁华直同梦境。却是一个人做得一个梦了却一生。然人之一生,如何能如此做得一个梦来了却,何况凡人。故常人之富贵贫穷,如花之开落,实难避免。直劝君守着平凡日子过,打消一些贪念是了。此言非小子之辞,乃为明朝大学士沈万山临终诫子女所留遗言。看官若是不觉尽晓,且听小子继续敷衍来看。
话说宋馀杭年间有一落魄秀才,姓沈,名仕郎。其祖上元为神宗年间鲁中一县令,因官场失误贬为贫民,遂徙居馀杭。然仍为官心切,故为儿取名仕郎,意盼儿一朝可入仕为官。因为官时也敛些钱财,此生尽可以过些安静日子。听人说道馀杭沾着江南儒雅,直望令郎能好好受些熏染,将来可以入榜出仕,也算兴了香火,故徙居而来。
那仕郎正值少年,形貌俊俏,算是初到江南。一看那馀杭,端的好景象:
瑞气笼清撩。柳岸边、隐隐笙歌,良辰美景。春色有缘看正好,烟雨凄迷天欲晓。见数个,娇姿窈窕。轻裙风前镂细腰,倾国貌,一似垂杨袅。天上有,人间少。
(词寄:《贺新郎》)
话说沈仕郎跟家人住在馀杭,净过些素淡日子,也算安份。转眼二十来岁,其父体弱多病,也行将归西。一日,其父召仕郎于床前,叮嘱道:“仕郎我儿,为父体弱病缠,时已不多,无甚么留恋。然我曾为鲁中县令数年,亦为官宦。值望你专心攻读,入个科榜,不断我一脉香火。我亦是放百个心去矣。”仕郎微微。不久,其父辞世。
且说这个沈仕郎无甚慧根,尽管也读不少些诗书,识不少些文字,然总不见得甚么火候。明年初,进京赶考。待放榜之际,却不见得自个儿的名子。好不伤悲,但想先父遗留夙愿,仍不甘放弃。闭门苦读,来年再试仍是落地。反反复复,弄的己身好生疲惫,索性随了去。便整日吃喝玩乐,消磨志向。日渐落魄。馀杭有一相士,相人极相得着,其门若市。一日,沈仕郎游玩于街市,见一老妇迎面走将仕郎面前来。老妇惊地叫出一声来。仕郎奇之,问道:“敢问老妇人为何惊叫,莫不是老妇人认得小生不?”老妇双目齐圆,好瞧了仕郎些会,谓仕郎道:“欲问公子祖上可否为官宦也?”仕郎答道:“在下先父曾在鲁中为官。”老妇惊道:“难怪,难怪。老妇略懂相术,我观你气色极佳,定将好前景。公子何不前往馀杭相士处一验。”仕郎暗想,我几试而不中,无此慧根也,老妇何出此言,多半是糊弄我等小辈罢。又一想,听说馀杭有一名相士,每相必中,闲也无聊,试试到也无妨。遂谢过老妇,问了几个街人相士处,径直奔往相士家中去。
相士看见仕郎,大惊道:“先辈气色极高,吾在此阅人多矣,无出君右者。据某所见,便当第一人及第。”仕郎大喜自负,别了相士,不觉心神畅快,思量要寻个乐处。
元来这沈仕郎少年俊貌,虽攻读不见得个成果,却有个癖性,酷好的是赌博。只是先父在时,管教甚严,难的有甚么个机会。但其赌计甚高,手到处会赢,尤其着棋,馀杭找不个能抵他的。多半是歪书看的多了缘故,学得一番奢遮手段。此时经相士一番吹捧,心绪翻悠,此兴转高。于是把家里私藏着的许多戏具翻将出来。尽是些骨牌、双陆、围棋、象棋及五木骺子之类玩意。磨将一砚墨水,铺将张大红布,刷刷刷写上一行大字。你道大红布上写的是甚话来?他写道:
馀杭沈仕郎执棋,奉饶天下最高手一先。
下面又添上一行小字,概言,输将要给予白银十两,赢将便可得其老宅。持着走上街市,找个人闹处坐定。不时,有好一群人围观,嚷嚷着要看个究竟。一老者看见了道:“天下最高手你还要饶他先哩,输将付白银十两,赢将可得老宅。好大话!好大话!只怕你老宅输将定了。”沈仕郎笑而不答,只言:“赢将便可取去,小人定不戏言。”
有不服者前来试棋,不几下,棋便走入死路,只得付白银十两,方知沈仕郎甚有些手段。围观者竟莫有敢再来试棋者。仕郎暗想,如此下去,莫有人敢来,如何尽吾兴。莫如我让他两马,亦不会有他人能赢将我也。遂对众人道:“我饶两马,并一先,欲问可有人敢下不?”正是:
满口应承总是风,少年狂徒妄自称。
一着错过老宅去,莫望馀杭度此生。
(后事如何,关注下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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