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再次见到景和，好像没有隔过那些时间和空间。十年前的那种感觉以电流速度复苏。小小聚会。景和伸出手，安子说，不，抱抱吧。景和就抱抱。

十年前安子暗恋景和，好像是尽人皆知的事。别人餐间玩笑：景和呀，是你把安子给害了，安子附和着哼哈两句是啊景和，下辈子记得还啊！

对于景和，安子自己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吗？安子觉得自己一直是在沏一杯茶，酽茶。用沸水冲起来，看茶叶翻滚又飘落。沉寂在杯底的不是寂寞，是浓郁的又实实在在的清香。安子一个人喝茶的时候常暗自笑起来，然后有半盏清茶会放着，放到凉，放隔了夜，放到成为被遗忘的静物。说到底那不过是一场完美的祭祀，有的只是足够的圣洁和虔诚。况且对于情感，男人愿意张扬成风帆，女人愿意窖藏为陈酿。

之后不过是唏嘘两天，也就过了。一个年过三十的离婚女人，用伪装的满不在乎和日积月累的凌厉撑着日子，不会也不敢允许自己沉溺于那些旧事轻尘。景和是昨日梦里一帧剪影，今天的嘈杂琐碎里，不留有安放的地方。

第一次想联系景和是在得知母亲得了癌。特别特别想。安子知道自己不会。联系医院，说服妈妈手术，忙着累着绝望着黑暗着。忙到累到妈妈从手术室出来嗜睡被送进重症监护室，站在监护室大铁门外，那种没着没落的恐慌让安子崩溃，安子发短信说：景和，我快撑不住了。你想点辙安慰安慰我。景和的电话很快回过来，这么多年这么撑着，为尊严为亲情忍着或者被愤怒烧干的眼泪，在与景和的通话中放开闸门。

景和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但说过了安子好像很放松。安子借此熬过那一夜，熬到第二天清晨，母亲很安全地回到病房。

手术后病情不容乐观。安子的情绪总在冰点。从医院回家换洗衣服，一屋子的灰尘和凌乱。安子心里的烦躁让自己也很害怕，安子心里背着一句话，得给自己买块墓地，离母亲的墓近一点。我也该允许自己脆弱，安子想。安子表现脆弱的方式就是给景和电话，这不行！安子很明白。

手机响起来！景和！

安子说：景和你帮我联系一块墓地吧，不是给我妈妈，我妈妈会去找我爸爸，我去哪里？我也得有个地方可去呀！

景和无法接腔，然后安子电话里哭到无法圆场似的不可收拾。景和一直听，听到安子挂机。

安子挂机后也哭累了，一个小时后景和电话来，说到了。

见到景和安子反而安静了。很听话地出去吃了饭，辣椒或酒的缘故，身上也有了些暖意，景和很配合地沉默。事实在那里，任何大道理都是聒噪。景和说送你回家，安子也很顺理成章地接受。安子很享受景和这种略带武断又深切关心的语气。

景和送安子上楼，拍拍安子的肩：说，你放心。

安子不明白他要她放心什么。也没顾上明白他要她放心什么。

景和烧开水，拿热毛巾给安子擦脸，象安顿一个孩子。然后对发着呆的安子说：睡吧，我在沙发上，有事叫我。

安子默许。

那一晚安子睡的很好，安子没事。醒来自己解释是微醉的缘故，竟然梦到春和景明，很有生机的景象。这样醒来会觉得未来不至于会有多绝望。景和什么时候走的，安子都不知道。桌上余半盏茶，还有买回来的早饭。茶杯压一张便条：我不相信你会被击垮。

安子当然不会被击垮，安子只是会有瞬间的歇斯底里。

之后景和常打个电话表示一下问候，也开玩笑说你想借肩膀的时候说一声啊，安子答：你会把西服送过来是吗？电话里两人心照不宣地笑。

从前景和的木讷常会刺激安子的伶牙俐齿。安子欣赏景和那些无可奈何的张口结舌，真的或装的。当然最后的结果是安子听从景和的安排。景和安排活动，说安子你去舞蹈队吧，安子冲口说不去，然后看景和很没招的样子。景和当然知道安子会去，安子说：那你求求我。景和说求求你。安子说：好吧。

安子在不需要借肩膀的情况下挺拔着。安葬了母亲。日子在外表上没什么变化。特别烦闷的时候换一张作废的手机卡，把景和的号码一次一次地拨。

安子还知道这种习惯也很快会改变，那不过是一个人的游戏，乏味单调，比起很安静地忍受好不到哪儿去。

安子常常走神，游离在刻意或不刻意的热闹里。景和有时候会来看看，带着不认识的张三李四，离异或单身。安子体会景和用心良苦，但是表现得有点淡漠。景和也不追问。

倒是安子追问自己，一定得有个家吗？

又一次聚餐，相同的话题再次提起，景和已经六分醉，不再像以往那样打哈哈，端了酒杯指着安子：安子，我这辈子就还你。你敢不敢？

你敢不敢敢不敢？

别人起哄的声音在安子意识之外。安子问自己敢不敢？安子想知道景和怎么还。安子没有回答，只是把杯中的酒干了。

安子在别人起哄声中上了景和的车。往常都是景和送安子回家。车拐了弯，不是家的方向。安子问：去哪里？景和说，xx宾馆。

安子说，不，送我回家。

安子表面的坚决连自己都会相信是真的在拒绝。景和停车，不向前也不掉头。安子哭，安子说你在怜悯我是吗？

景和说，这些东西很严格吗？

安子知道景和怎么还了。安子说你别总觉得欠着点什么，其实没有接招，欠什么呢？

男人最愿意用性来成全女人对他的暗恋，但女人认为是粉碎。

安子说我太喜欢清茶的味道。我不想冲进胡椒粉或其他任何调味剂。

这话景和没听懂，安子也不想做太多解释。车子掉头，安子好像松了一口气。路旁霓虹轻闪，两人好像再没什么话好说。安子上楼，开灯。站在窗前看景和车远。继续呆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