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那张床一直在摇晃。

那些无法吞咽的苦涩始终挂在那间老屋的墙壁上。我的奶奶已经瘦弱不堪。她总是一言不发的坐在那个半明半暗的椅子上。对我们仿佛是视而不见的。有时候，我会对她的那种老迈产生一些可怜。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她把它挽成一个髻，一个很好看得髻。从我记事起，她就是这个发形，从未改变过。她在那上边戴了一只银的簪子。我曾对它产生过贪婪，但是奶奶没舍得给我，对此我一直耿耿与怀，暗地里骂她吝啬

那时，她好象已经感觉到死亡的贴近。她总是自言自语的说她敖不过这个冬天了。我们谁都不理她那种匿语。那时她总是做在那张大床边，那张她睡了六十年的床边，抖搂她的那些老衣裳。我的母亲总是惦怪她，说怪吓人的。但是不轻易张口的奶奶反驳说，谁都会有那么一天。我一直对奶奶这种对死的态度感到敬佩。好象她已经和死亡签定了合同。单等到那一天的交接。奶奶有一句至理名言，她说过，人只有死了才是自由的。她活到八十岁，嫁到我们家六十年。从我记事起　，她总是对着墙上的那个镜框沉思，那上面有我年轻的爷爷，英俊，潇洒。

我的爷爷就是在他们的新婚的那一天消失的。从披红戴花进门的那一刻起，我的奶奶说她就感到了一种不详。首先，那些火鞭总是无法成串的燃放，因为潮湿。然后，又是一个小孩嘶心裂肺的哭闹，因为找不到大人。总之是乱哄哄的。我的奶奶的一双眼睛在那块红色的蒙头布后滴溜溜的转，她只看到人们的脚步，慌仄的，凌乱的。那是一个神秘的场面。我的奶奶一直在那张床边坐等到深夜，也不见我的爷爷进房来为她揭去盖头。后来，是我的曾祖母推门进来　，颤巍巍的肝肠寸断的告诉她，我的爷爷不知去向了。我的奶奶就开始了她悲天动地的痛哭，哭够了之后就在那张大床上睡着了。醒来之后他发现自己是赤身果体的，她看到她的旁边睡着一个人，我的奶奶惊恐的叫起来，那时，我的曾祖父很平静的对她说，生个孩子就好了。多少年里，一直有人在猜测，我的爷爷到底去了那里是死是活。可是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被我的曾祖父给掩埋了，他是不容任何人提级的。那是一个慌乱的年代。

我小时侯是跟着奶奶睡的，有时候会被那种摇晃惊醒吓的大哭，奶奶就会急忙伸出手臂将我揽进她的被窝，让我接触她炽热的果体　，那种软绵绵的感觉不一会儿就让我重入梦乡。我一直对奶奶那光滑的肌肤有一种渴求，那种似绸的感觉一直在我的心里荡漾。我的奶奶是那种百里挑一的美人，从头到脚都闪烁着天生丽质的光芒。我曾问过她是如何嫁到我们家的。她泪水连连的说是为了一袋子麦子啊。至此　我可以想象那兵荒马乱的年代，那一袋子麦子救了她的一家人。但是，我的奶奶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一直到死。那时，她是悦意我的爷爷的，我的爷爷有一张白嫩的脸和一个高大的身躯。

我不知道曾祖父活着的时候是否再夜深人静里总是走进我奶奶的房间。我想，我奶奶的光滑肌肤是无法让他抵抗的。但那只是几年的工夫，我的曾祖父在我父亲十岁那年暴病身亡。那时我的奶奶只有三十岁，从三十岁一直到现在，我无法体验她作为一个女人是如何煎熬过来的。我的曾祖母一直处于那种敢怒而不敢言的处境。她只有在我的曾祖父不在家时狠很的骂他*货。

我一直在想，我的曾祖母抱着我的父亲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我的曾祖母没有生过孩子，我的爷爷是她从遥远的娘家过继来的。所以，在我的奶奶生产时，她一直躲在自己的炕角瑟瑟发抖，我的奶奶在竭嘶底里的叫喊。而那时，我的曾祖父在院子里焦急的跺来跺去，当我的父亲呱呱坠地，接生婆大声恭喜他得到一个孙子时，我的曾祖父一下子瘫坐在那种后继有人的喜悦里。

我一直在怀疑，我的奶奶为什么不逃跑。我不知道在哪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对于一个娇弱的女人意味着什么。也许能活着就是一种最大的天赐，而我的奶奶又是无处可去的。在我的曾祖父暴病身亡之后，我的曾祖母悲痛之余说这是报应。从此我们家没有了一个成年的男人。有一天，我的曾祖母在饭后对我的奶奶说自从她进门　，他的男人，就再也没有上过她的身。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我的曾祖母悬梁自尽了。

我一直对那张摇晃的床充满恐怖，小时侯以为有鬼有神仙。在初知人事之后，我忽然对独身的奶奶有了泪流满面的同情。我的奶奶又坐在床边仔细端详她的老衣裳，无论是对颜色还是对式样，她都满意的抱之一笑。有一天，我发现墙壁上的镜框里；我发现墙壁上的镜框里少了爷爷的照片，问她，她答非所问，但脸上浮现出一种可爱的羞涩。也许那是六十年前的感觉，初次与父亲见面，莞而一笑，然后低眉，她一定对那个男人充满爱情与想象，然而六十年来他们从未谋面。

微风来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