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置疑,我要写他。时隔两年不曾提到过他的只字片语。最近看《中国文学史》,以应试的心情冷眼旁观着那群昔日里再熟悉不过的男子,在别人的笔下展示自己五味杂陈的人生。总有那么一刻,准备用自己的文字重新慢慢追忆他们——杜牧、小山、苏轼、陆游、纳兰。只是每当坐在电脑前面的时候,总会怯怯的,担心自己的拙笔写不出他们的风华绝代,于是修来改去,几个小时都写不出几个字,便只好关机,睡觉。只是今日,一进图书馆便发现了显示屏上的《钗头凤》,欣喜、激动、感伤、喟叹,以致内心久久不能平复,便下定决心,即使熬到半夜,也要写完这篇东西。大约我应该算是薄情之人,很少为了谁去牺牲睡觉时间。就算当初于书中再遇杜牧与小山时亦不曾甘心如此。
只是陆游于我,自有另一层的意义。是他用一阕《钗头凤》把我带进了古典诗词的境界,也因此让我收获了一位知己。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一直惊异于这首词的魔力,本是不识愁滋味的年纪,偏在读罢掩卷的瞬间便明白了何为爱情,何为无奈,何为相思。
当年,他以一支钗头凤为聘礼,将她迎娶回家。钗头小小的凤口,以为衔紧了一世的爱情……
许是命运弄人吧,陆游,务观;秦观,少游。谁能说陆母的梦不是上天的暗示呢?只是,少游与爱人离别后,犹有胜却人间无数的金风玉露一相逢,可是陆游,他只能是感叹“犹悼遗踪一泫然”。
十年后,他回到家乡,独自去了沈园。应是心底的一缕难解的情愫引他去的。沈园的青葱岁月是他恁多年来藏在心底的秘密花园,秘而不宣。
他黯黯的在沈园里凭吊,想着世事如水不可回转,大宋的江山如是,自己的爱情亦如是。转身之间却又遇见她了。这如画的春天里,杨柳揉碎了一池碧水。曾与他十指相缠,分花拂柳踏步而来的人,已嫁做他人妻。
为什么还要遇见呢?
分花拂柳见抬眼望见的弱冠少年,他好像一直站在那里,未曾离开。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十年,这个数字仿佛是一个魔咒,撺掇着人把时间当做坟墓,什么都往里埋。等你以为时过境迁,风平浪静了,再一股脑的翻腾出来,看你受不受得了。
一个眼神,便知道彼此根本未曾分别。她只送来一杯黄藤酒。以妾红酥手,赠君黄藤酒。相逢无语君需笑,各自春风慰寂寥。
曾以为,我们是一生一代一双人。可如今,你于我,好比云间月,禁宫柳。
他在壁上题了一阕《钗头凤》。
为了逃开这宿命般的挫败感和遗憾,他离开了故乡山阴,手持三尺青锋北上抗金,又转职川蜀。
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巴山细雨,满身湿漉漉的感伤与喟叹,衣上酒痕诗里字,此时他的心中应有一片无奈、一声叹息是属于唐琬的吧!
“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悲歌击筑,凭高酹酒,此兴悠哉”,“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他刻意远走他乡,忙于他的抗金大业。只有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的军旅生活,塞上关楼的风刀霜剑,才能消磨他心底那属于江南的一缕缠绵隐痛。
人生如白驹过隙,一蹉跎,便是两鬓苍苍。直到四十年后,陆游才重回山阴,重回沈园。可是,伊人何在?他们错过了四十年!本应相守却仳离的四十年……
金戈铁马的陆游,一生中最柔软的伤口该是沈园了吧,不能触碰,一动,就有汹涌的泪水流出。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他只能移情沈园——最后一次见到心上人的地方。“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疑是惊鸿照影来”,沈园里那些见证了我们爱情的花柳台阁,如今已非旧时模样,可是你在我的心中,却从不曾改变。你看,沈园里的柳树不再飘絮了,它们和我一样已经垂垂老矣,可是为何这么多年来我还是像少年时一样,抑制不住对你的相思如海?
不是没有后悔,不是没有怨恨。可是就算我在诗中如何追忆,你我也已阴阳两隔。生死是横亘在我们中间的河流,无法逾越。
“唤回四十三年梦,灯下无人说断肠”,一霎的轻别,换来半生的凄凉孤单;生命中无法填补的空洞,有时只是一错手而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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