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东山头湿地松林里不止一次地发现那只洁净的白鸽,精灵一般浑身雪白。第一次我吃了一惊,不是微微吃惊是大吃一惊。它不像是偶尔在此停留,好像也没有受到什么*体上的伤害,它的羽毛丰满肌肉发达,目光明亮,傲居枝头,那片茂密的湿地松林因此而越发显得翠碧。那是个深冬时节,珞珈山上的候鸟早已成群远去,却有成群营养丰富、保养良好的土著斑鸠在枯叶上觅食。
土路蜿蜒的山林里人迹了了。深冬的风使角质的桂树叶樟树叶又脆又硬,沙沙有声。白鸽仍然在枝头静静地踯躅。
记得在初春时节,几只黑貉曾腿脚麻利地来到涧边汲水,但涧水微薄,它们用矮胖的四脚在泥水里走动了许久,最后失望地离去。
我再次抬头,那团洁白的东西再次闯进我的视野:它猛然飞起,在隔壁的另一根松枝上停下,回头看了看我。我对自己说,“春天已经来了,绿色将覆盖广袤的武大版图。”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冒出这句话,像我小时候正在餐桌上倾听母亲说一个故事,脑子里突然出现相同的梦境。我的心里一阵惊喜:未来的现实难道是早已定就的吗?我可以清晰地窥其一叶。
还有一阵子,我一感觉到带寒意的凉风就一下子想到秋日的北疆,苍凉总在一瞬间涌上心头。我想到秋日大西北尖啸强劲的长风吹过地广人稀的原野,吹过绵绵流珠的洮河,一直吹到衣衫单薄的游子身上。我想到大西北九月成熟的麦子和青稞,大西北十月成熟的红色苹果,以及和苹果一样鲜红的藏女的面颊,还有被烙上奇异花纹的农家的硕大烤饼。
我在一棵桂树下站定,仔细地看那只白鸽,发现它并不年轻。它不仅有别于一般的鸽子全身雪白,而身躯也比一般的鸽子大了许多,羽毛外裸露的部分是时间磨砺出的韧黄。我猜想它原来属于哪一类的鸽群,曾在何处定居,有过哪些迁徙,如何形成现在的性格,为何形单影只,喜欢独自呆在这一片深冬的绿色丛林里。它是在回避什么?寻找什么?在享受什么?比如像我一样喜欢享受珞珈山这闹市之外的宁静和绿意,像我的同事那样喜欢享受诗句中的蕴意。我只知道,白鸽不是在觅食,它只是在栖息,在东湖之滨这片深深学府的丛林,在散发着松香味、凌冬不凋的珞珈山湿地松的横枝上栖息。
它饱满昂扬的仪态似乎在说明它曾为群鸟之首,曾独开一片天空,曾开某个风气之先或者叱咤风云;它独自在林间高枝上的沉静和低头沉思的凝重,又好像它的彻悟和放松。它是一位隐匿的老人吗?它是牛顿或爱因斯坦或者其他高妙的学者之灵吗?也许都不是。它是那位情圣,在幽静的没有伴侣的松枝间深吟诗句:我的生命被这么多的爱情染成紫色/而我频频掉转方向如一只迷途的鸟儿/直到我抵达你的窗口,我的朋友/你听到了一颗破碎的心的*吟/我从阴影飞上你的胸脯/茫然无知地,我跳上小麦的芒尖/我在你的手中追求生命 /我从大海飞向你的欢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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