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的世界

我叫杏花，只是叫杏花，无所谓姓氏名字。我应该算是一个孤儿吧？要不然怎么会在人贩子手里不停地转手而没有任何人来寻呢？从一个地方卖到另一个地方，这算是我懂事以来最深的回忆了吧。

在我十八岁那年，在那如花般的岁月里，我遇见了他。一个山村里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在外面漂泊了十几年，见过的人如过江之鲫，形形色色，这庄稼汉又怎能媲美呢？不是没有嫌弃过，可是这些年，几经奔波，心早已沧桑不已，外面的尔虞我诈也早已厌倦了。如今能安定下来，我又如何能不心动呢？能在这偏远的山村里和他厮守一生，过着安定平凡的生活，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他只是一个庄稼汉，没有任何的积蓄，只有一亩三分地，跟着几个兄弟和父母住在一起，日子算是过得去吧！跟他在一起时，没有所谓的婚礼，也没有所谓的宴席，只是简简单单的摆了一桌子酒菜，家里几个亲戚围在一起吃了顿丰盛的晚餐而已。从那以后，我冠上了他的姓——陈。

家里的兄弟都成家之后，我们搬了出来，在公路旁边的坡地上，建起了属于我们的泥砖房。虽然看起来不怎么豪华，但是在当时，算得上是村里不错的住房了。公路来来往往的车辆很多，我们就寻思着为将来养育孩子做点小生意，攥点钱。于是，我们便在房子门前搭了一个大棚子，下面摆了几张大桌子，算是餐桌了。用家里多余的粮食做点面食当早点卖。那时候，我在家里卖早点，他就给村里面的人送货，风里来雨里去，几年下来，我们手里便有了些积蓄，日子过得平平凡凡却很幸福。那时候，我们的孩子逐一出生了，两个女儿两个儿子，一家6口美美满满。我以为，老天终于眷顾我了，给了我做梦都会偷着乐醒的幸福。可是，我错了，一直不曾幸福过的我，老天怎么可能会眷顾我呢？这只是命运开的一个玩笑而已。

那天，他喝了点小酒，从外面回来便早早躺下休息了，却再也没有醒来。我和孩子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他就这样抛下我们孤儿寡母几个一个人先走了。我那所谓幸福的期待，如阳光下的泡沫在我尚未来得及品尝时，瞬间碎了。晶莹剔透的碎片，打在我的心里，鲜血淋漓！

以后的几年里，我的世界还在一如既往的运转，只是运转。我一个人忙里忙外，甚至忘记了我为什么要如此的忙碌。一个人，没有任何的目标，是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吧？孩子们早已经到外面寻找自己的未来，一年半载不回家是正常的，你也不能要求他们天天打电话回家跟你唠家常。你可以想象，一个寡妇，还是一个外来的女人，无依无靠，没有朋友，也没有所谓的娘家，在村里是绝对没有任何地位的！我一个人忙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我不能让他的地荒芜了，我要守着他的房子，不能让外人占了去，我这样想着，坚持着。白天干活，晚上回到这个空荡荡的家，日子久了，我就开始出现一种错觉，我被这个世界遗忘了。一天、两天、一个月甚至几个月没有和人说过一句话。我不知道自己是被生活的压力压垮了还是被精神压力弄垮的。之后，我不再关注身边的一切，或者说，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外界脱轨了。

呆呆地站在门口，眼睛的焦距在哪里无所谓，旁边的人如何无所谓，我似乎离开了这个世界，但是身边发生了什么，我还是知道的，只是无所谓了而已。

如，那些以前经常来我家玩的孩子们，他们开始避开我，看我的目光里已经带着惊恐。家里的木瓜树、青枣树下，游戏房里都是他们和我家孩子的欢声笑语。如今不再有人会来。屋外的木瓜树早已被风刮倒在地，气息奄奄；曾经青翠的青枣树也已经枯死，只剩下半截枯树干；那几间和他一起建起来的泥砖房也已经坍塌，只剩下些许腐烂的木头、破碎的瓦砾和泥巴。

又如，左邻右舍的风言风语。他们都在私下议论我疯了或者得了精神病、老年痴呆的事情我是知道的。或许是吧，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三更半夜跑到池塘里嬉水，要不是刚好遇上村长，或许我已经被淹死在那里了吧。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经常在路上走来走去，嘴里碎碎念，有时候还边哭边笑。我也不知道我什么会一个人傻傻地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路过的车辆和行人……但是，我知道自己确实干了这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最终因了我的反常和邻居们的议论，我的儿子们把我送进了县里有名的精神病院。心，在那一刻好痛。我是不是拖累了他们？那里的医生和护士都很凶，吃药打针的时候没有半点白衣天使的温柔，在精神病院期间，我身上的淤青不断。也许是药凑效了，我不再做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但也或许是儿子他们没有钱支付住院费用了，2个月后我被接回了家里，但是我依然没有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儿子没有办法，只能回家陪我。可是儿子已经不再是小时候那个乖巧的儿子了，他变得很凶，对我没有半点耐心，我想，或许是觉得我连累他们吧！也许是觉得有我这样的母亲很丢脸吧！女儿们，听说已经嫁人了，但是我却从来没有见过她们的另一半，也许也觉得这样的母亲丢脸吧。也是，我都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了，不见也罢。只是，我很想她们，自从她们离开家出去找工作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不知道她们现在是否长得亭亭玉立，在娘家有没有受委屈。只是，这些都不是该我过问的了！小儿子走上了小偷小摸的歧途，在村里面，只差人喊人打了吧！我这个母亲，真的很失败。我还在幻想什么呢？这一生，那个曾经幸福过的家庭，已经不复存在了，即使我不愿意面对，也无法驱散那盘旋在我们家头顶的阴霾。最强烈的七色阳光，也已经无法直达我那灰白的世界。我，在阴霾的天空下，无法翻身，甚至无法重获曙光。

今天，我一如既往地站在大门口，看来来往往的车辆、路人。那些孩子，依然会带着惊悚与同情的目光避开我。不同的是，他们长大了，而我，已经满头白发。大儿子依然很凶，会朝我大吼大叫，语气依然是那么的不耐烦，小儿子如今也不知道被别人打了多少次，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女儿们依然嫌弃这个娘家始终没有踏进家门半步……

其实，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在我的世界里，已经是一片了无生机的灰白。我只祈求，下辈子，上天能施舍一抹色彩给我的世界。

这，就是我的世界。

小儿子的独白

我是家里的老幺，父亲和母亲都很疼爱我。但是，哥哥姐姐们都爱欺负我，那时候真心觉得被欺负压迫是件很痛苦的事情。但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却是无比幸福的事情。只是，都回不去了！

在我的世界里，也跟别的孩子一样崇拜着自己的爸爸，但是在那一年的某一天，他毫无预兆地扔下了我们。从此，我的世界以一种不可制止的速度在崩塌，没有人知道我的心里是多么的彷徨无助。

我的母亲，因为受不了生活上和精神上的压力开始出现了精神不正常的现象。从听说我的母亲疯了之后，我开始憎恨这个小山村里的人。为什么要嘲笑和欺负我的母亲，就因为她失去了丈夫失去了依靠吗？欺负一个寡妇，你们怎么忍心？把她逼疯你们怎么做得出来？家里遭受洪水，作为左邻右舍的你们为什么不帮帮她？她一个人妇道人家遇上这种天灾怎么可能应付得了？在田地里忙得昏天暗地，你们怎么就没有一句好言好语？为什么还要说那些什么克夫的话？为什么要这样打击她？为什么要孤立她？让她精神如此的压抑……是的，我恨你们。如果你们能友好地对待一个孤寡的妇人，在她无助的时候帮一把手，就她那乐观的性子，绝对不会疯的。她不曾做过半点对不起你们的事情，难道就因为她是从人贩子那里买来的外地女人？

是的，我是一个烂仔，是个小偷。是的，你们家的狗、猪、鸡鸭是我偷的，你们家的锁我撬过，你们家的车我也砸过。不够，这些远远不够熄灭我心中的怒火，无法抚平的内心的憎恨。这些伤害，不及你们加注在我母亲身上的伤害的十分之一。失去父亲，至少我还有母亲，家还是家。可是，自从母亲疯了之后，这个家名存实亡了。大哥只知道整天窝在房里上网，压根不会踏出房门半步，你们的议论让他不敢直视外面的眼光，姐姐们都以有个疯母亲为耻，自从嫁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家里、田里，没有一个人操持，慢慢的荒芜了。我的世界里，如今只剩下对你们的怨恨！是你们把我的世界颠倒了！

我从来不知道，这个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山村里竟然是这样一个腐朽虚伪的地方，曾经的炊烟袅袅、鸡鸣狗吠的和平景象原来是掩藏那腐朽实质的华丽外衣罢了。

我的世界，蔓延着无尽的熊熊烈火，那炽热的火焰迟早会把我的灵魂吞噬殆尽，但是，无所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被救赎，就让那仇恨的火焰，把我的一生燃尽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