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哧，屈哧---

清晨还在梦胧中，就被英子嘤嘤的啜泣声惊醒了，我擦擦睡意朦胧的双眼欠起身说：“英子，你一宿没睡呀？这样折磨自己管用吗？

唉！”

我叹了一口气。

因为我家打炕，所以我到二大爷家找英子姐睡几晚，这是农村常有的事。

英子比我大两岁，我俩是堂姐妹加朋友的关系，在前天晚上我俩还有说有笑的闹通了大半宿，可是，昨天白天来了一个媒婆，二大娘告诉英子姐，说要让英子给小哥哥换一个媳妇。因此英子哭闹不止。

换媳妇——以前，贫穷的农村里常见。

俗话说，男大当婚，又有不孝中无后为大这些规矩。男子到了该结婚的年龄找不到媳妇，如果家里有姐姐或妹妹就可以跟同样条件的对方交换，叫换亲。

英子今年19　岁，小哥叫林子比英子大7岁，村里的男子到了这个年龄就算老龄青年了。老找不到媳妇丢人那，就连家里的长辈也抬不起头。

英子正是情窦初开，爱做梦的年龄，她有自己的追求与梦想，我们无数次的憧憬、幻想着美好的未来，听说要换亲对英子打击很大，正在振翅高飞的小鸟，好像一下子被捉住关在了笼子里，所以很伤心、难过。

换亲——意味着舍去自己追去的幸福婚姻,成就他人的幸福。这是多大的代价啊！这是女人的悲哀，搁在谁身上谁也难过。这也是贫穷落后给女人带来的不幸！英子无奈地哭了一夜，她决定抗拒到底，不然她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哭泣是女人最好的武器。

二大娘家有两个儿子，就英子姐一个女儿。

听我娘说，二大娘生过很多孩子，那年月因为村医疗条件差，死孩子很正常，我们村子有一个专门扔死孩子的沟，到了晚上沟里鬼火乱跳，很吓人。

二大娘养活的就这仨孩子，也因此兄妹之间年龄相差大，感情也深。英子姐小时候可幸福了，不光是二大娘二大爷把她视为掌上明珠，又有长兄为父的说法，两个哥哥对她更是疼爱有加，脏活累活从来不让她干。像我们这些家庭，孩子多的像虫子一样，享受的待遇也只能是虫子的待遇。

我对这个堂姐加朋友既羡慕又嫉妒。记得一个夏天的晚上我和另一个同伴去找她玩，一看她躺在炕上睡觉，二大爷正在一边帮她打扇子那！如果是现在那是正常事。可当时少见。我俩“一对眼”就悄无声息地退出来了。“真不要脸！”我俩出门就骂她。

现在的孩子无法想象那个父权时代，父亲高于一切，每个家庭都是高举父亲旗帜，遵从以父亲为核心的宗旨，我们地处孔孟之乡视父权更鲜明一些。特别是还有重男轻女之风。

为这事我俩好久不跟她玩！嫉妒呗，那个年代有几个父亲会这样用心疼爱一个女儿？我们可没享受过。

大哥亮子早已经成亲了，只是二哥林子的婚事一直不顺，林子人长得蛮帅气的，可就是婚事难促成，眼看林子不小了，同龄人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林子哥真有点急，最近一段时间还闹上脾气了，情绪不稳定，摔筐子仍扁担的，当父母的看在心里，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可也是束手无策！

有个媒婆上门说亲，条件是让英子给林子换媳妇，二位老人像在黑暗中看见了光明，这也是最快解决林子婚事的最好方法，虽然知道这样做对不起女儿，对女儿不公平，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为了家族的兴旺，为了能抬起头来做人，就牺牲女儿的幸福吧，再说，也不一定不幸啊，村子里也有换亲过的的好的先例。

媒婆一走，二大娘就开始做英子的思想工作，灌输换亲的好处。

“英子啊，换亲，一来省钱，二来你俩的婚事都落定了，我伪娘的也没挂念了，我和你爹也老了，活不了多少年了。

稍停一会又说：“再说，林子说不上媳妇我也就不活了……说着，母亲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里的泪水”

母亲使出了杀手锏，软磨硬泡，虽说不是逼婚，但也态度强硬。英子只能无助的哭泣！用无声来抗拒。

英子不答应是再正常不过了！虽说她年龄不大，但也懵懂世故，对一个少女来说，爱情是她的全部，是美妙的乐章，是天真烂漫的少女编的五彩衣，织的五彩梦，就算是个傻子她也有对爱的追求，这是人的本能。她知道失去自由选择的权利，这意味着什么，心里埋怨着，剥夺自己这份梦想权利的竟是父母，这不是生身父母逼女儿跳火坑吗？

其实，英子早就有个谈得来的男朋友了，他们俩偷偷约会被我发现过，这事一直保密着。因为哥哥还没有对象，妹妹不能超越，这也是农村陋习。可是现在英子怎么说呢！难道她要对着养育她疼爱她的父母说：“我不。”抗拒需要勇气，英子她没有，况且她知道感恩，他是个孝顺女。村子里有一个叫小美的女孩就是不愿意给哥哥换媳妇，夜里偷偷的逃了，听说为了逃得远些再远些，一气之下去了内蒙古，是死是活家里也不管了。英子为其它的事也许可能，因为她娇惯，可是，这里还为林子哥，这关系着林子哥的幸福！想想林子哥对他的爱，一点一滴，像电影一样出现在他眼前。

那年夏天下大雨，村前的漫水桥一下子被上流的洪水淹没了，水势又急又猛，三五个壮青年手拉手才敢勉强慢慢过桥，因为雨水来得急，桥外边挡住一大群人，里面就有英子。这座桥又是进村唯一的一条路，被挡在桥那边的，有大人也有小孩，有几个小孩以为回不了家吓哭了。大人们把小孩赶到离桥远点的地方，安慰说：“等一等水势会小的，那时，咱们再过桥就安全了，不要着急。”

大多数孩子都能平静下来默默地等，可是，英子却静不了，她害怕的一直哭，声音越哭越大。人们开始还劝劝她，看她不听劝也懒得再管了，就任她哭吧！可是桥那边的林子却忍不住了，妹妹的哭声让他心疼，那种哥哥爱妹妹的情感与责任让他奋不顾身，硬是一个人过桥接妹妹，多少人劝他都劝不住。

激流中，林子的身影像个浮在水面上的葫芦，好几次摇摇欲坠，在激流的小桥上左摇右摆，人们为他捏着一把汗，有的人情不自禁的为他加油，还有的人把手拢在嘴上喊“稳——住！脚——底——下——要——稳——住！身——体——重——心——往——上——流——倾。”

林子心里装着对妹妹的爱，这份爱与责任给了他勇气，终于他冲出了危险得激流，来到妹妹身边，见证了这份兄妹之情，这份深厚的爱也确实一直感动着英子！

逐渐长大的英子，这几年看到林子哥婚事不顺，也着实替他着急，可是用自己一生的幸福去换取——还没想过，虽然村子里有不少换亲的家庭，但也正是因为看到，那些跟自己一样，如花似玉的姑娘因为换亲，一个个嫁给她们连做梦也想不到的“狼君”更使人退缩、恐慌。

“可是，如果这是唯一，不去做又怎能对得起疼爱自己的林子哥？”她的内心纠结着！自由与幸福在呐喊着！心里像火烧一样难受。

看见一夜不眠而哭泣的她，　我怜惜的叫了一声：“姐姐！”她一下子扑到我身上，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近乎疯狂了的胡言乱语的大骂“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我恨爹、恨娘！恨他们带我来到世上！恨他们操纵我的一切，我恨所有的女孩子！瞎了眼不嫁给我哥！我恨！我恨！！！”　

我轻拍着英子尽量让他安静，也陪着英子哭！我也埋怨二大娘！这不是养女，这是养狗，这不是嫁人，这是害人？

单纯的我把英子领到我家去，让她在我家住，不回去，看看二大娘怎么办！

吃过午饭，林子来了，林子把英子带回家去了。后来的事是英子告诉我的。那天林子把英子带回家，对英子说：“英子！我对不住你，当哥哥的不能保护你，还----”林子眼睛湿润了，哽咽了。好久又说：“如果你同意，一切顺着你来，凡是都依着你。当哥哥的叫你换媳妇也是没有办法，咱家穷啊！但是我决不害你，我要帮你挑一个好妹夫，直到你满意为止。”可他哪里知道妹妹心里早就有意中人了。

林子缓了缓又嗫嚅着说：“当然你也可以不答应给我换，如果你说个‘不’字，从此我就安安心心的打光贵，一辈子。”林子猛抽着烟！过了好一会又说：“英子啊！为了这个家，为了咱爹咱娘，也为我，委屈你了！就答应了吧”说完林子双膝跪地，泪流满面，七尺男儿就这样曲倒在英子面前！这一跪，英子乱了思绪，心软下来，软下来，梦想一下子破碎了，所谓的抗拒失去了能量，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下子使英子乱了方寸，大脑一片空白！他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唉！啥也不要了！不想了！在苦苦哀求她的林子哥面前，自由要不起！自由又算什么！去他娘的！突然，自己一下子变得好轻松，好渺小，渺小的像羽毛一样，像羽毛一样的自我飘呀、飘呀、飘走了！只留下注满责任的躯体。

她轻轻拿起林子哥的手，流着眼泪，慢慢的跪了下来，忘情的却也是坚定地说：“林子哥，别说了！我知道了！“就一头扑进林子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面对生活的现实，人！有很多无奈与无力。兄妹俩相拥不知哭了多久，哭累了，林子扶起英子坐在炕上，给她擦干眼泪，理好头发！又深情的发誓说：“英子，以后你的幸福就包在我身上，哥永远站在你的身边保护你！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从那天起，英子好像变了个人，一下子长大了许多！再也听不到她那无忧无虑的笑声，她那会嗲声嗲气的撒娇声。再也不陪着我看蓝天白云；看蚂蚁爬树；看南飞的大雁。她开始整天忙啊，忙着相亲，忙着学做饭，学做家务，学做针线，学做女人该做的一切。

终于，有一天一对男女来到二大爷家。这一天二大娘脸上乐开了花！林子更是眉飞色舞脸上带着少有的微笑。

原来这是定亲仪式，我被邀请了去，被邀请的还有许多家族长辈。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二老好像年轻了好几岁，林子帅气了，英子也像含苞待放的花朵一样娇气迷人！

我一进门，英子就把我领到一边，偷偷的指着被长辈们让到炕头上坐着的男人说：“小紫，你看他怎么样！”

“呕！”我伸出舌头，一手扶下巴，一手捂着胃，做了一个呕吐状。英子连忙上来用握起的拳头锤我，我跑开了还一边扮鬼脸！“羞、羞、羞、”被二大娘看见了！二大娘笑嗔到：“小臭妞妞还不快滚开，小心二大娘的勺子头。”我又冲二大娘吐了吐舌头跑开了。

过后，我问英子怎么能相中姐夫，他好像太老了点吧？英子双目失神地望着远处，叹了口气说：“哪里有条件好的？条件好，还用换亲？丑的、老的、病的、残的。唉！贫穷的还算没毛病！我相亲相够了！再相下去，我怕心灰意冷，都不想活了！就到此为止吧！”我问她“你一辈子守候的人，就这样心甘情愿草草地定下了?”　

那我们的梦想那？梦想怎么实现？

英子说：“这次，我看林子很满意那个女孩，就-----”

我明白了！我们什么也没再说！善良的英子啊！

回到家，我躲进自己屋里，莫名的大哭了一场。把我娘蒙了一头雾水！因此挨了老娘一顿臭骂才消停了！

没过多久，英子要出嫁了。

结婚日子定的最是有趣，又有戏剧，装柜子双方在同一天。装柜子就是把女方的陪嫁运到男方家去。然后，今天先到那边迎亲，明天这边就嫁女。有的换亲还会在同一天结婚，因为前面有先例，一方先结婚后，另一方悔婚，这样先结婚的一方就会落得人财两空。所以换亲结婚可谓斗智斗勇，怎么看都像在做交易，双方各用尽了心机生怕自己赔了夫人有损才！根本不理会女孩出嫁时的心情！

英子出嫁的前一个晚上，邀我去陪她一宿，那天也是小嫂子进门的第一天，真是悲喜两重天！那边闹新房的热热闹闹，出出进进。欢笑声，逗新娘子的嬉闹声，吃糖抽烟的祝福声，二大爷二大娘迎来送往，乐而不疲。这边，英子面对孤灯，麻木的守着一堆嫁衣出神。按说今晚会有亲人陪在嫁女身边，特别是母亲会恋恋不舍得从心灵上安慰女儿，对女儿进行一些爱的表示，表达母亲对女儿的疼爱不舍，跟待嫁的女儿说说悄悄话，说一些新婚故事，以此来冲淡婚前恐慌症。

虽说英子从小娇生惯养，但在今天，亲人们被囍事冲淡了离得疼！根本没时间来陪一陪待嫁之女，没时间来安慰待嫁女前一晚那种惊恐和不安，那种少女路断的悲哀感伤。林子更是乐得找不到北了！好像早已不记的英子的存在了。我默默地陪坐在英子身旁，那边不时传来嘻嘻哈哈地叫闹声，一对新人幸福的求饶声。伴着英子那无神无助的双眼，更使人心酸，我心里一阵刺痛！嘴巴张了又张，还是无言！　

还是说点什么吧！刚一张嘴，话没出口泪已不知不觉流了出来！我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明明白白她的心，却无法抚平她内心的伤痛。

英子很平静。她把我轻轻地揽在怀里，柔柔的说:“小紫！记得来看我！”那声音好像来自天国，遥远的我都听不清！我挣扎着想坐起来，英子更用力地揽住我，说：“我活了这么大！今天才知道自己的“价值”！英子平静得吓人，她的手好冷好冷！我心里默默的祈祷，善良的英子一定会有好报，但愿未来的姐夫能知道惜香怜玉！

正在这时，从窗外飞进一块“糖”，正打在英子的嫁衣上。我手快一下抓过来，打开一看原来不是糖，是一个用糖纸包着的揉皱了的纸团，我递给英子，英子轻轻打开，我也好奇的凑上去看。

“我知道你的善良，了解你的无奈！明天，请你带上我的心！”就这几个字。

我看了一眼英子，这时，英子“哇”的一声，扑在了嫁衣上！她再也不抑制，肆无忌惮地的放声大哭！任泪水流淌！

那声音震颤了屋顶！那泪水浸透了嫁衣！

我打了个颤！回过神来自言自语地说：“哭吧，英子！泪水是属于你自己的，尽情地挥洒吧！

第二天英子穿上带泪的嫁衣，坐上马车出嫁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