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儿

水儿是个俊姑娘，我娘说起水儿的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的露出惋惜的神态。水儿，多好听的名字，我在猜，人如其名，水儿该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女孩子。

最初爱上水儿的那个男孩叫黑生。我娘说，那年水儿十八。有一对很长的大辫子，水儿喜欢捏弄着自己的发梢，让人一看，不由得心生怜爱。我娘说，那时水儿像一只小鸟，就差一对翅膀了。我想，水儿是一只百灵呢？还是一只黄鹂？当我娘一说起水儿，我就总感觉身旁有一条小溪一样，清清爽爽的。我娘说了一辈子的水儿，从我刚刚记事，一直说到现在。

我娘说，谁想到水儿是个短命鬼呢？

水儿的坟就在村西的那一片油菜地后。我娘说，这里最初是一片荒地。因为水儿是女儿身，水儿是不能葬在自家的坟地里。直到现在，夭折的女孩在我们这里还是不能进入祖坟的。要么找个阴亲，嫁入夫家的坟地，要么，埋在荒草野坡，成为孤魂野鬼。当年，黑生坚持要把水儿接进自家的坟地，遭大家族众人的愤怒。无奈，黑生只得把水儿葬在这里。黑生害怕水儿成了孤魂野鬼，就在离坟不远的地方，盖了一间小屋子。黑生就把自己的全部家当搬来，日夜与坟丘厮守。

有时候，我觉得有点离奇。可是，村西的小屋还在，黑生还活在世上，水儿的坟还跃然立在那里。

我很想承认这是一个故事，一个我娘杜撰的故事。但事实是真实的。黑生孤身一人，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很多人看见他坐在那个大坟前，默默的吸着他的旱烟。人们说，黑生的脸上充满了喜悦之情。我想，黑生大概知道离水儿越来越近了吧。

当初，水儿为什就想到死呢？

我娘说，那时水儿和黑生好，只有她自己知道。

我娘说，水儿和黑生，并没有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们是真心相爱的。

我娘对水儿的事是一清二楚的，因为那时候，她们两个是亲密无间的姐妹，无话不谈，无所不说。我娘后来说，不知道是谁把水儿和黑生的事告诉了水儿的父母，这件事一直以来纠结在她的心里，不能放开。其实她们知道这是一件不可能成就的婚姻，可是那个时候她们都对爱情充满了向往。水儿的父母把她吊起来打，问这是不是真的。水儿一直摇头。我对我娘说，水儿不会答应说这是真的吗？我娘说，如果水儿答应说这是真的，黑生那一家人就没法过了。我天真的说，那就让黑生娶她吧？我娘说，哪有那么简单，黑生是地主崽子，水儿是响当当的贫农出身。想当年，谁敢跟地主做亲找那些不快乐。我默然无语。

天空那么大，也有一粒种子无处扎根。

在我娘的记忆力，水儿始终是活着的。我娘说，水儿临死前的一天找到她，跟她说了很多的话。我娘说，那时她并没有想到水儿会寻死。水儿让她转告黑生，说下辈子一定要和他拜堂成亲。第二天，人们在村头的死水湾里发现了水儿。我娘说，大概水儿这名字起的就不吉利。名字与生死有什么关系，我知道我娘一直不想承认这个事实。水儿的尸首无处安葬，对于她的家人，好象死更给他们以某种颜面。一家人心急如焚，那是一个夏天，人们都害怕那种腐蚀不期而至。这时黑生走进水儿的家门，说，叔，把水儿交给我吧。那个清高孤傲的穷汉也只得的无可奈何的摆摆手，让黑生把水儿抱上地排车拉走了。

我娘说，那时，黑生把水儿拉到了自家门口，想用自己女人的身份把水儿安葬，遭到了满门家族的反对。黑生只得把水儿拉到了村西这片荒地里。黑生一个人在荒地里刨坑。那时候，我娘说，她都替水儿高兴，她真的没想到黑生是如此重情义的一个人。但是，后来我娘还是流泪了，她说，黑生一个人葬水儿那一幕让人无不动容。我想，当年，黑生葬水儿，就像葬一朵凋零的花瓣。在黑生的心里，一定有一篇长长的悼文，只是没有念出来而已。

黑生就在那一堆坟前过了一生。他一点一点的把坟前的那片荒地开垦成良田，种上油菜。每当油菜开花时，黑生就看着那一对翩翩起舞的蝴蝶出神。

黑生已经着手准备做新郎了。这个七十多岁的老汉有一天走进我家的门，对我娘说，大妹子，等到我闭眼后，你一定要帮帮忙，找人把我葬进水儿的坟里，我们好去拜堂成亲。

我看见我娘转过身去，抹了一把眼泪，然后她回过身来，眼睛红红的说，行，行，到那个时候，水儿也能如愿以偿了。

我看见黑生的脸上掠过一丝幸福的微笑。

微风来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