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那时候年轻。

我娘赶着那只发情的母猪去三爹那里配种。对于这种事，我娘已经不羞了。她那时怀着身孕，肚子圆鼓鼓的隆起。三爹家在村西，我娘用一条长鞭赶着那只花白的老母猪。那是一个早晨，我娘说要赶紧去。于是，我娘就打开了猪栏门，那只发了一y*情的母猪挪着笨拙的身体自主的往三爹家的方向走去。我们家的小猪仔全是去三爹家配的种。三爹养着一只高大的种猪，三里五村的母猪差不多都是他的客户。三元一回，明码标价，一次不行二次，二次不行，三次，总之，这三块钱就意味着必须成功。我娘说，上一窝小猪她去了八趟才成功。这一次，争取一次就让母猪怀上。可是我并不悦意。我是愿意跟着我娘一次次往三爹家跑的，三爹的炕上总有吃不完的花生果子。每一次，我娘都把我关在三爹的屋里，我就一个人咯嘣咯嘣的吃那些花生果子，直到我娘吆喝我，娃，咱走了，我才哧溜一下溜下三爹的炕，手里又猛地抓一把花生果子，然后才跑出屋子。那时候，那只花白的母猪有点儿意犹未尽，恋恋不舍，每一次都是我娘狠狠地抽它，它才哼哧哼哧的往家走去。

路上总碰到人，他们问娘，她婶，这猪又起圈啦？我娘说，是啊是啊，昨晚上闹了一夜，把栏门都快撞烂了。他们又说，这哪是女人干的活。我娘就说，有啥办法啊。那时，我爹在遥远的一个矿上上班，是个正儿八经的工人，长年累月的不回家。无论是地里的活，还是家里的活，都是我娘一个人干。记忆里父亲一直是陌生的。我娘赶着那只花白的母猪进了三爹家的门，两只猪相见犹如干柴烈火。我娘又把我领进三爹的屋里，把门从外面扣上。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对待，所以不哭不闹，又去三爹的炕上寻找花生果子。我总是有点好奇，我听见两只猪的哼哧声，我听见三爹对我娘说，弟妹啊，人物一理啊。我听见我娘在啜泣，然后就没有了动静，直等到我娘叫我，娃，咱回家了。可是，这一次，我看见我娘很慌乱的样子，她捂着肚子，也不管猪和我了，忙不迭的往家里跑。三爹用眼睛目送着她。我拉拉三爹的衣襟问，我娘怎么了，我娘怎么了。三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回答我，你娘要生了。

我跑到家的时候，她已经在炕底下生了，她穿好了衣服，但是，那个孩子已经死了，是个男孩。我曾经走近他的跟前，细细的看了看他，觉得他像只小猴子。我娘一点也不心疼，这种事经历的多了，生死由天，由命。不由自己。我娘把那个光秃秃的死婴用那块破布一裹递给我，去，扔到乱葬岗去。我就把他接过来，象抱一块木头一样抱着往村外走去。这活，我已经干过好几次了，所以，我不假思索。后来，每当我想起那一幕，我都会不寒而栗。乱葬岗每天都有人往哪里丢弃死婴，四周长满了灌木。我不敢往深里走，只到的它的边缘。我就把我娘身上掉下来的那块肉往里使劲一扔，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回走。几只狗迎面而来，我知道它们已经发现了目标，我知道我的那个弟弟将尸骨无存。我加快了往回走的步子。

我走进家门时，我听见刘婶在跟我娘说话，她说，大嫂，不是才七个月吗？怎么现在就生了？是不是动了胎气，今早上干什么去了。我接过话来说，我和我娘给那只猪配种去了。六婶的脸上闪过一些我弄不明白的神情。这时，三爹把我家的那只猪送回来了，他把栏门给关好，然后在院子里喊，弟妹，我把猪给你送回来了。六婶走到院子里两只眼睛看着他说，三哥，真难为你了。我觉得那一刻三爹讪讪地，他的脸一直红到脖颈上，他一言不发的走出我家的大门。我听见六婶嗤之以鼻的说，猪都不让爬的东西。我娘一声不响的坐在炕上，好像有什么要争辩，可是，伸伸脖子还是咽下去了。这时，六婶低声问我看到什么了？我说，我什么也没看见，我只听见三爹说人物一理。我的童年就是那么直爽，我并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六婶冷笑一声，拖着长音说，怪不得呢。

他妈的，我家的那只猪太争气了，它居然怀上了。我娘的身体又恢复得如先前一样壮实，她还是照样忙家里忙地里。只是，我们却没了去三爹家的理由。我问我娘，上一窝猪，我们去了八趟，这一次怎么一次就行了？我娘若有所思的摇摇头说，谁知道呢？有时候，我在路上碰上三爹，三爹就问我，你家的猪成了？我点点头。三爹很失望的样子，我也是。我看看三爹，三爹看看我。

六婶不知为什么和我娘发生了争执，她站在我家门口大骂不止，引来了那么多人。她骂我娘下贱，不要脸，想男人想疯了，连猪都不让爬的胡三她也要，还人物一理呢。我听着这话有点耳熟。至此，我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么问我。我才后悔当初不应该对她和盘托出......那一晚，我娘的眼睛都哭肿了。她对我说，去，把你三爹叫来。我就去了。三爹再进我家门时朝四下里看了又看。三爹进屋后和我娘对面坐着，我娘看着三爹一下子就大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说，他三爹，我是个女人呢？我是个女人呢！我是个女人呢！她的那种撕心裂肺至今还在我的记忆里翻滚，有时候让我不由自主的落泪。我知道我娘这一生太苦了。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时候，我爹早在遥远的矿上和另一个女人成家立业了。三爹低低的说，弟妹，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看见三爹的眼角有一滴浑浊的眼泪。我看见三爹拿起我家的毛巾给我娘擦了擦眼泪，然后，我娘就哄我进屋睡觉去了。

那一晚，我听见我娘和三爹说了很长时间的话。第二天开门，三爹就大摇大摆的从我家走了出去。从此，三爹就成了我永远的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