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重生(Reborn)Abelief

发表于-2012年11月16日 下午6:00评论-8条

12月17日 第一天 上路

当接到凯文(kevin)电话的那天,我已知道,我什么都没有了。

三个月前,公司大裁员,以“能力跟不上公司的发展”这个勉强的理由将我赶出了自己工作了七年的地方。事实上我们都知道是为什么。

两天前,结婚不足一年的妻子,黛米(demi),离开了我。应该说,离开我的不仅仅是她,因为她带走了家里可以带走的,几乎所有的东西。当然,她给我留下了一张床垫,一条毯子,还有一叠厚厚的银行账单。

凯文,我妻子的弟弟,在一家报社工作,最近报社也正在酝酿裁员,他在电话里告诉我,黛米只说了一句话:“告诉他,律师会和他联系。”

在不知情的人眼里,我还是米克索夫投资公司的一名职业投资顾问,拿着还不错的薪金,住在波士顿(boston)中产阶级的小别墅里。并且,也是一个新婚甜蜜期的幸福男人,有着一位靓丽可人的妻子。但现在被遗弃的我,站在这座不知道银行几天后将收回的,空荡荡的房子里,装满被冻结信用卡的钱夹,已经不足以让我可以熬过这个圣诞节。

我不是一个容易绝望的人,但是再找一份工作,在这个经济萧条的寒冬,已经成为了不可能的事情。当危机的迷雾笼罩着整个国家,“投资顾问”这个职业,更显得那么的多余。

失业救济金,是的,那似乎成了唯一活下去的可能。但是此时的我,失去的不仅仅只是一份工作,而是整个生活。并且,我也没有脸面去依赖那微不足道的救济金过完接下来度日如年的日子。

活着,是因为有希望。当希望真的一点都没有的时候,我或许只剩下这唯一的选择。

是的,我想了结自己这糟糕的人生。这个念头已经牢牢扎在我的心里。

寻死是需要勇气的,但一直高傲的我,无法接受一些低级的方式,漫长的痛苦,或者让人看着过于残忍的情境。对,我需要一把枪,然后坐在客厅的壁炉旁,看着窗外圣诞节前的最后一轮夕阳,默默扣动扳机,离开这个让我绝望的世界。我相信,我可以上天堂的。

可笑的是,我现在的状况连一把像样的枪都买不起。或许这要怪我自己,选择了一种相对比较昂贵的死法。

我站起身靠近窗口,掏出手机,搜索着漫长的联系人名单。

眼前的这个号码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不过,或许只有他可以帮我。

“是多姆(dominic)吗?”

“嘿!比尔(bill)?老兄,可好久没有你的消息了!”

“我破产了,我需要一把枪。”

“什么?老兄,你别耍我。”

“真的,我破产了,我需要一把枪,帮帮我!”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别在电话里跟我开玩笑,要是想见见老朋友,晚上9点,来我家找我。”

多姆是我中学时最好的朋友,后来和帮派惹上关系,渐渐就疏远了。他是个比较谨慎的人,我明白他的意思。

差一刻9点,我按响了他位于下城区旧街住所的门铃。

“谁?”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比尔!我找多姆!”

“比尔?”安吉娜(angela),多姆的妻子,打开门惊讶地看着我。

“嗨,安吉娜。”

“请,请进来。嘿,多姆!是比尔!”她将我领到客厅,沙发上还坐着一个小女孩儿,正在看漫画。

“你先带孩子进去,我们要谈点事情。”多姆打发走她们,坐到我旁边,递过一支烟,低声说,“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我简单的讲述了倒霉的近况,但是没告诉他为什么我需要一把枪,当然,他或许以为我拿枪是要去做点别的什么。

“好的,没问题。钱带来了吧?放心,我找的枪绝对连警察都查不出来……”多姆边说边起身,被我一把拉住。

“我没有钱,我知道你有办法,我只能找你。”

“唉,这样说吧老兄,没钱,没枪。原谅我帮不了你。”这时候,多姆的手机响了,他皱了皱眉头,走进了另一个房间。

一会儿,他低头走出来,看了我一眼,神情严肃的问我:“你确定要?”

“当然。”

“如果你能帮我一个忙,我可以答应你。”

“行,没问题,你说。”

“我叔父,你帮我带一份礼物给他。我在他那里有一批货,我会跟他讲好,到时候你就告诉他是我叫你去取货的,然后挑一支拿走。”

“要我带什么去?”我有些担心的问。

“放心,我不会害你。”他找出一个空盒子,然后又从那个房间取出一条围巾,放到盒子里,“就是这些。”

“你为什么不叫快递?”

“嘿!老兄,如果你不愿意,你可以走!”他将盒子扔在一边,我想为自己的罗嗦道歉,他伸出手挡在我的面前,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接着说,“一条围巾,一支枪!我不想告诉你,我愿意白给你,在多姆的字典里,只有生意,懂吗,只有生意!我更不愿意其他人知道!但是你是我的兄弟,兄弟,你明白没有?”

“好的,对不起,我明白了。他在哪儿?”

“布朗斯维尔(brownsvillle)。”

“可是……”

“行了,我知道你破产了,机票我马上订好,明天你就去。”

“谢谢。麻烦你,订双程的。”

12月18日 第二天 陷害

飞机抵达布朗斯维尔已经是傍晚,我按照盒子上写好的地址,找到了一所公寓。

走上台阶,按响电铃,开门的却是一个中年男人,高大魁梧的身材,脖子上还有一串纹身。

“我是多姆的朋友,我带了份礼物给他叔父。”

那人对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用下巴往门里点了点,示意我进去。

我刚一进门,忽然,两个壮汉从旁边冲了出来,没等我反应,就已经将我双手死死的扣在身后,两只胳膊牢牢的压在我背上。

“嘿!干什么!我是多姆的朋友!”我一边试图挣脱,一边大叫。

开门的那个中年男人捡起落在地上的盒子,突然一拳重重的挥在我脸上,“闭嘴!我们知道!”

剧痛让我咬牙喘着粗气,但我什么都不能做。

他开始对我搜身,包括头发和下体,然后拿走了钱夹,外套上的钢笔,甚至包括口袋里的折扣卷,并关掉了我的手机。接着用一条封口胶贴住了我嘴巴,还给我套上了一个黑色眼罩。

感觉途中经过了几段的台阶,转了几次弯,穿过了几扇门。最后三个人将我押到一间小屋子里,取掉了眼罩和胶带。

“多姆让你来的?”

这时我才看清,眼前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大约70来岁的老人。

“是的。这是怎么回事?您是他叔父?我是帮他送礼物给您的!放开我!”这样的遭遇让我一肚子火。

中年男人把盒子递过去,老头微笑着打开,不过转眼间就没有了表情。

“孩子,这就是你所说的礼物?”

“多姆让我来拿货!一条围巾,一支枪!东西给你了,把枪给我,我就走!”越是挣扎,后面两个壮汉把我扣得越是紧紧的。

“我想,你还是告诉我实话吧。”

“什么实话?”

“我以为小多姆将我的话转告给你,你会老老实实把货交出来。”老人拄起椅子旁的拐杖站起来,走到我身前,“只要你告诉我货在哪儿,我会让你走的。”

“我只是来拿货的,你们之间的什么事,我都不知道。”

中年男人把我的钱夹递给老人,老人一边打开,一边绕到我身后,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又走回我身前,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多姆是你什么人?”

“朋友。什么意思?”我这时才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米克索夫公司,投资顾问。呵,他太蠢,找到一个并不合适的替死鬼。”

听他说到这里,虽然我不明白究竟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我被陷害了。这该死的多姆,尽然让我来替他送死!

我赶紧解释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需要一支枪,找多姆帮忙,他说可以找您,就让我带了那盒礼物来,说是您看见一条围巾,就能让我拿走一支枪。”

这时有人打开门,中年男子走了过去,两人嘀咕了几句,然后又回到了桌子旁。就在他们谈话的时候,我扭头瞥到门外站了一排人,穿着白色的服装,正在往透明的塑胶袋里填入一些白色的东西。

我意识到,那些应该是毒品。

“我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你也没有我想要的东西。对不起了,我连一颗子弹都不能给你。”老人转身把手里的钱夹交给桌子旁的中年男人,“把他埋了。”

“什么?你说什么?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别这样!”我听到这,一下子腿都软了,慌张得似乎是看到了世界末日一般。

老人回头看着我说:“孩子,你真不应该来这里。”

他挥了挥手,中年男人将搜出来的东西放回他自己的口袋,然后又用封口胶把我的嘴贴上,手在身后绑住,这一次他没有用眼罩,而是将一个纸袋套住了我的头。

最后听见老人说了一句,“埋远一点,别搞砸了。”

穿过了几扇门之后,我想我应该是从另一个出口被带到了屋子外,因为没有经过台阶。接着又被他们塞进了一辆车,两个壮汉抓着我坐在后座。

我很害怕,里面的衣服已经湿透。但还好,不久就平静了下来。

不是想了结自己吗?自己设想中的情境看来是没有办法实现了,或许现在这样也是一种了结的方式。不过,活埋,听起来就缺乏档次,显得残忍。据说被埋在土里需要至少几分钟的时间才会死亡,如果运气好,沙土之间有更多的空隙,那估计时间还会长一些。最后导致死亡的原因就是窒息,这种死法真的很辛苦。

忽然脑子里想起多姆,为了自己脱身,将我推向这个陷阱,简直是个混蛋,b*子养的!可转念想想,也能够理解他的做法。有的人为了自己活下去,不择手段求生,而我和他不是也差不多吗,只不过我的目的相反而已。

等到有人发现我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一定很糟糕。隔天当地报纸的头条一定是我,可惜谁也不知道我究竟是谁。就像电影里那样,人埋了,身上的财物都不见了,制造一个抢劫杀人的场景。靠这里的警察,能破案的几率太低了。

中年男人还在和开车的人聊天,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像是法语,不对,像是西班牙语。或许是在说后面坐着的这个年轻人有多蠢之类的话吧。不时的还发出笑声。

是的,在他们看来,我真的很蠢,他们或许也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傻傻的充当了一个不称职的替罪羊。我好想告诉他们,其实我真的不想活了,谢谢他们,到时候把土压紧一点。但是,我没办法说话。

正想到这,突然听见车上的几个人开始尖叫,车子往右猛的转弯,接着车身腾空翻滚起来,我的头被重重的撞击了一下,晕了过去。

12月19日 第三天 迫降

睁开眼,第一眼见到的是一个女医生,原来我躺在医院里。

我盯着她,她从我眼睛里似乎看出我是想问:发生了什么?

“你遇到了车祸,不过幸运的是,你只有头部的撞伤,经过我们的处理,并没有太大的问题,但需要观察几天。”她站在我病床的那一头,看着病情记录册对我说。

“好的,谢谢。我还要回波士顿,现在几点了?”

“中午两点三刻。”

“哦,那我要赶紧走。”

“现在走是很危险的,我们建议你留在这里观察一下。”

“谢谢,我必须走,有什么情况我自己会留意的。”

“好吧,那请等一下,外面的警员有话要问你。”说完,她走出门,和门口站着的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员谈了几句。

这时我才想起之前的情景,当他们到达车祸现场,发现我们的时候,一定看到我还被捆着,嘴上的胶带估计也还在,我该怎么解释?

“车上另外还有四个人,一个死了,一个在icu,其余两个躺在隔壁房间。”警员一手扶着病床,一手插在腰间,“你有什么想说的没有?”

“噢,没什么,我应该回去了。”

“在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的双手是被绑住的,嘴上还贴着胶带。”他似乎没听见我说什么,继续说着,“我想你应该有什么要说的,我们可以帮你。”

“没有,警员先生,我预订了五点一刻的班机,医生说我没事,我得赶去机场了。”我一边将自己撑起来,一边说着,头上的伤口很疼,但我一定不能误了航班。

“你要弄明白!”他走过来,提高了声音,“这不是一件普通的交通事故,我们怀疑你是被绑架的!这是从其中一个人身上找出的钱夹,应该是你的。请你合作,告诉我们实情,不用害怕。”

“恩,警员?”我接过钱夹,看着他问。

“莱恩(rayne)。”

“噢,莱恩警员,我真的没有被绑架,我和他们不认识,只是搭他们的车去机场。这样吧,回去后让我的律师跟你联系,好吗?”我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他,“对了,我的手机和钢笔,你们在现场发现没有?”

“这里。”他压抑着愤怒,将它们交给我,“先生,你没必要撒谎,你可以跟我们合作。”

“莱恩警员,我还有很多事需要赶回去处理,我的律师会和你们联系,我相信你没理由为难我吧?”我检查了一下手机和笔,还好都没有严重的损坏。这位菜鸟警员也拿我没办法,让我先做份笔录再离开。是的,我撒谎了,因为我实在不愿意在了结自己之前,再惹祸上身。另外,我真的不能耽误了这班飞机。

从医院到机场登机,除了飞机晚点了近两个小时以外,其他一切还算顺利。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我摸了摸额头上那块纱布,想起这两天发生的事,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有谁可以像我这样倒霉?丢了还不错的工作,新婚妻子也跑了,还欠下银行一堆债务,想死,却又遇上那些事。上帝如果不希望我离开,那为什么不给我一点留下来的希望?

黛米,你现在是在哪儿?还记得去年,你和我在一起的第三年,我们步入了教堂。牧师不是问过你吗,是否愿意按照圣经的教训与他同住,在神面前和他结为一体,爱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於他,直到离开这个世界?你说,你愿意。

当眼泪快要忍不住滴落的时候,飞机忽然开始晃动,安全带的标示一下下的闪动。我们遇到气流了。

“各位旅客,前方天气恶劣,飞机会有些颠簸,请大家系好安全带,不要随意走动,谢谢!”空乘的声音很平静,是的,几乎每次飞行都会遇到这种情况,没什么好担心的。想到这里,有些怀念之前做投资顾问时,坐在商务舱甚至头等舱的那种良好感觉。

可是这一次似乎和往常并不一样,机身晃动得越来越厉害,大家开始觉得害怕了。

在持续了很长时间的颠簸之后,突然哗的一声,头上的氧气罩一下子全掉了下来,就在眼前。我傻了,这到底是怎么了?整个飞机上的乘客全乱了,有的惊呼,有的大哭,我身边的这位男士颤抖着低头急速的念着圣经。

“各位旅客,由于天气变化超出了预期,已经影响了飞机正常飞行,我们将在亚特兰大(atlanta)机场迫降,地面会有机场人员帮助各位办理转机手续,请大家戴好氧气罩,保持冷静,谢谢大家。”这次说话的是一个男人,应该就是机长,最后还似乎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愿上帝与我们同在。”

我赶紧把氧气罩戴上,也帮身边这位男士戴上,他仍然不停的在胸前画十字。

我不确定现在祈祷到底有没有用,如果每个人的祷告,上帝都要关心到,那它真的就太忙了。像我们每天收到的简讯(sms),一部分是推销广告,一部分是新闻信息,还有一部分是没有用的,例如问候或者传错的,余下那一点,才是需要我们去关心的。我想,上帝对于我们祷告的分类也差不多吧。

现在整个机舱都在喧闹,这个时候我本应该很紧张的去担心如果迫降不成功会怎么样。可是我没有。之前的决心,让我可以很坦然的接受将要发生的一切。我想安慰一下周围慌乱的人们,但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可能告诉他们:别害怕,就当你本来打算去死一样。对,我不可能这么说,他们只会认为我是疯子,因为他们还有许多活下去的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飞机颠簸的频率明显降低了。

“各位旅客,飞机已成功离开危险区域,将在大约20分钟后抵达亚特兰大机场,降落时可能会出现不可预知的情况,请各位留在座位,系好安全带,做好迫降准备,祝我们好运。”

20分钟,如果上帝此时没空搭理我们,那么这里的人就只剩下20分钟了。

可能这架飞机上的所有人从来都没有想过,当生命只剩下最后20分钟的时候,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隔着走道有一对夫妇,正拥抱着他们的孩子。他们取下了氧气罩,三人将脸贴在一起,母亲嘴里说着什么,手不停得在孩子头上抚摸着。生命最后的时光如果能和家人一起,也是幸福的。

是的,孩子,我和黛米一直想要个孩子,可惜已经没有了机会。或许这将成为我离开之后唯一的一个遗憾,可是,已经离开了,还会知道什么是遗憾吗?

慢慢的,已经可以从机窗看到亚特兰大的全景。在这个晚上,这里的几乎每一个人,都并不知道他们的头顶正有一架急需迫降的飞机,上面两三百人或许只剩下几分钟的时间。当他们,还在为了能在经济危急中寻求一丝生机而不能入睡的时候,千尺高空的我们,此时已经不会去担心薪水、房贷、退休金等等的问题。在生命的最后,我们才知道自己需要的,只希望想着或拥抱着自己最亲的人,渡过这短暂的时间。也只有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我们才会懂得,究竟什么对于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身旁的男人平静了许多,他转头略带颤抖的声音问我说:“很高兴认识你,我能不能抱你一下?”

我张开手拥抱了这个陌生人。或许,这是一生中最让人安慰的一次拥抱。

已经可以看见下面的跑道了,飞机正在以比平时更快的速度降低高度。

就快接近地面,越来越接近,我不敢再往外看,无论结果如何,我只想埋头闭着眼睛,回忆曾经最快乐的画面。

突然,感觉到一阵猛烈的冲击力,整个身子往前猛的冲去,腹部被安全带勒得难受,周围全是绝望的惊呼声。

渐渐的,飞机奇迹般的慢了下来,我已经能听到由远而近的警笛。

大家急急忙忙步下飞机,脸上还残留着恐慌的表情。那个男人走过来,匆匆的跟我握了握手,然后转身拿起电话,应该是拨给家人吧。

我没有打开手机,只是抬头望着天空,在胸前画了一道十字。

12月20日 第四天 抢劫

工作人员告诉我,这段时间旅客非常多,最早也只能为我安排上午11点的班机,我说,可以。

办好了转机手续,已经凌晨1点,突然觉得饿了,还有这么长时间,我决定进城吃一点东西,然后随便找个地方睡一觉,再想想回去之后应该怎么继续自己的打算,所以我拒绝了机场方的安排,当然,也因为我需要一些安静。

经过了这些事,我更加坚定的认为,只能用枪结束自己,因为只有握在手里,才不会被周围的事物干扰。如果说生命的开始不能由自己决定,那我仅仅希望能自己决定生命的结束。这应该不是一种奢望吧。

的士带我来到一家小便利商店,钱夹里的现金让我发觉,我也只能在这里填饱肚子。

还没等我选好该吃点什么,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刺耳的叫声。

“把钱给我!快!”一个戴着帽子的矮个子少年正用枪指着老板。

我应该低下身子,等老板把收银台的钱交给那少年,然后从容的离开。这是我可以做的,但是,很可惜,我没有。

“嘿!”我站到货架的中间,冲着门口大声喊,“把你的枪给我!”

“什么?!”少年一脸错愕,他不确定听到了什么,“你想死吗?”

“把枪给我!”我坚定的说,同时向他慢慢走过去,“要不然,你可以一枪打死我!”

“什么?!”少年将枪指向我,“别过来,我开枪了!”

“这正是我想要的,你知道吗,我费尽力气用了三天时间想杀了自己,可是很不幸的,我还活着。”我随手拿起一罐可乐,“你要么把枪给我,让我可以毙了我自己。要么你就一枪从我两眼中间射穿过去,算是帮我。”

“你这个疯子!”少年双脚不住的左右挪动,枪一下对着老板,一下对着我,他慌乱了,“我只是要一点现金,快,快给我!多少都可以!”

老板也傻了,半蹲躲在柜台后,睁大着眼睛动也不动。

走到离他约十尺的距离,我停了下来,决定不再逼他,因为我还是希望扣动扳机的是我自己。

我靠在货架边上,喝了口可乐,缓慢的对他说:“你把枪给我,转身出门,我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需要钱!给我钱!快!快!”

“几天前,我也很需要钱,不过现在我不需要了,我只需要一支枪。”

“闭嘴!钱!我要钱!”少年烦躁不安,不住的往门外看。

“这样吧,我和你做个生意。”我认真的说,“你需要钱,我把我钱夹里所有的钱给你,你把枪留给我,然后你走,你没有从柜台拿走一美分,一切都当没发生过,行不?”

我看了看老板,他拼命的点头。

少年动摇了,他问我:“你有多少钱?”

“差不多一百。”我掏出钱数了数,往前走了两步,伸到他前面,“那就是成交了?”

“给我!”他伸过手来抓我手中的钱。

我一下收了回来,举得高高的,我必须确定一下,因为这是我剩下的所有财产:“你把枪往地上放,我把钱扔给你。”

“好,好!快!”少年已经近乎崩溃。

我慢慢蹲下,在我正准备将举起的手放下,把钱揉成团扔给他的时候,他突然重新握紧了枪,像是从我手中的钱里看到了什么,大喊:“监视器!监视器!”

我顺着自己的手往后一看,原来在我背后的墙上刚好有一个监控探头,直对着门口。

“你这里的监视器是联网的,还是自己店里的?”我问老板。

“我们,我们自己的。”

“把这一段洗掉。”

“在,在里面。”老板往店里指了指,那有扇门。

“走,我们进去把这一段洗掉,再关掉监视器。”我自认为已表现出足够的诚意,挥手向少年示意一起过去。

“我操!混蛋!疯子!”少年实在等不及了,把枪扔在一边,几步冲过来抓住我手中的钱。

我见状,自然的松开手,他立刻转身往门外冲去,没想到与此同时,几个警察举枪从门外冲了进来。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按下了警铃。

我赶忙去拾起他扔下的枪,拿起的一瞬间,我有种想骂脏话的冲动,一把假枪!

少年将双手放在脑后,在被两个警察押走之前,转头咬着牙瞪了我一眼。

其实我一直都在狠狠地瞪着他!

12月21日 第五天 困境

昨天凌晨从便利商店出来后,在亚特兰大的警局里呆到清晨,直至那个假枪少年的监护人来,才做好了所有笔录。本以为可以回波士顿,结果走出警局的时候又接到机场电话,波士顿遭遇暴风雪天气,班机暂定推延一天。

我在余下的时间里只能一直在市中心(downtown)闲逛。天气很冷,下着小雪,虽然经济不景气,但到处还是洋溢着圣诞节的气息,在人来人往中,自己却感觉得十分孤独。

以前因为工作关系,也来过这里几次,可是现在的感觉很不一样。那时从高楼的落地窗看出去,心里只会想眼前这栋楼是属于哪家公司的,或者有什么生意可以做,要是看见商店,只会想档次怎样,里面卖些什么,有什么是可以给黛米带回去的。可这一次,我仅仅像是一个旅客,观赏着各类建筑的特色,想起来,我已经忘了自己以前最喜欢的是历史和设计,是的,忘了很久了。

说到历史,忽然想起这座城市的一位代表人物,马丁路德金恩(martin luther king, jr.),虽然我不是黑人,但我一直很崇拜他。记得杰克逊(michael jackson)的一首歌里这样写着:...some things in life they just don't want to see. but if martin luther was living. he wouldn't let this be…

我很羡慕他对理想的追求,和付出的一切,即使生命短暂,但他依然成为了历史上不可忽略的重要人物。然而我们的理想呢?如今的人们只有工作,没有理想。但是大家都忘了,只有理想可以带给我们幸福,工作只是让我们活着。

对于我,理想早丢了,现在连工作也丢了。从贴着圣诞标语的橱窗看自己,只看见一副躯壳。

到了晚上,我又回到警局,找了个理由,在大堂的长椅上睡了一夜。这种走投无路,一无所有的感觉,让我深深体会到了紧迫感。

直到今天早晨被吵醒的时候,我才又似乎看到了一丝曙光。

一个风衣里一身黑色套装的女人正在投诉同事对她性骚扰,站在我旁边的这位警员决定和她一起去公司里调查一下。这对于我不是关键,而关键的是,当我睁开眼时发现,他的枪套竟然没扣好。

这是对我的一个提示,我突然又意识到自己应该做什么。

于是我整理好衣服,尾随他们走出了警局。那女人所在的公司就在不远的地方,我跟着一同进入了那栋大厦。

一路上都没有机会,我想现在应该可以了,因为我们三个人正同在一部电梯里,她按下了37层。我有足够的时间做自己要做的事,至于之后会怎样,我已经不去多想了,只希望赶紧结束这一切。

26、27、28……我知道已经没有多少时间。我鼓足勇气,深呼吸,然后伸手过去。

突然,照明灯闪烁了几下,电梯停了。

故障?这个时候?上帝啊,为什么这样?

警员打开手电筒,按下求救铃,对我们说:“你们不用担心,一会儿就会有人来的。”

女人十分焦躁,抓着他的手臂反复问着:“我们会不会掉下去?会不会掉下去?”

“不会的,放心。”警员摘下帽子,揉了揉棕色的头发。

女人瘫坐在角落,我背靠在一旁。

这应该是在30层上下,如果掉下去,应该没有生还的希望。我并不害怕,不仅因为自己已下定的决心,还因为想起这两天所经历的。电梯故障,其实根本不算什么。

只不过有些懊恼,没有机会去抽出他的配枪。这时他正背对着电梯门,看着我,我的神情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你不害怕吗?”他突然问我。

“不怕。”

“那很好。”或许他觉得我镇定的态度并不多见。

“你应该知道两天前迫降的那次航班吧。”

“是的,上帝眷顾他们,着陆时并没有燃烧起火。”

“我就在那上面。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警员听到我这句话,先是有些惊讶,然后略带苦笑的说:“命运真的是注定的,你很好运,可是我的妻子……”

“她怎么了?”

“几年前,她们公司的飞机坠毁在了布法罗(buffalo)……”

“噢,我看到过那篇报道。对不起!”

“没什么,都过去了,她是个好人,可惜上帝太早把她召唤到了天堂。”

这时我在想,亲爱的黛米,或许不久后我就会在天堂远远看着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三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你如果在这里,一定也和我们感觉一样,里面的一分钟,似乎比外面的十分钟还要长。内衣已经被汗水浸湿,大家也都脱去了外套,密闭空间压抑的感觉让人仿佛已经窒息。

就在感觉快要昏厥的时候,忽然从外面传来嘈杂声,不一会儿电梯开始震动,有人在撬门。很快,门被撬开,这时候我们才知道电梯被卡在了两层楼中间偏上的位置。

外面的救援人员伸手第一个将那女人拖了上去,警员回头示意我先上,我摇摇头,叫他上去,我最后。

就在这时,电梯突然往下滑了几寸的距离,又突然停住。

我愣了一下,不再和他争了,向前伸手抓住了外面的人,爬了上去。然后转身趴下,将警员也拉了出来。

就在他被救出后的几秒钟,里面冒出火花,一阵猛烈的金属摩擦声后,紧接着巨大的撞击声,整栋大厦就像在地震中一样晃动。

电梯坠落到了地面。

我们都惊呆了,面面相觑。

“呼,谢谢!”他长吁了一口气,对我说。

“没,没什么。”我的大脑还停留在电梯滑落的那一瞬间,如果我坚持选择最后再走,如果我稍微再犹豫一下,那此刻我已经不在了。

这不是我想要的吗?为什么我还有一些庆幸?或许,这种方式并不是我想要的。我还是需要一把枪,然后坐在客厅的壁炉旁,看着窗外圣诞节前的最后一轮夕阳,默默扣动扳机,离开这个让我绝望的世界。我相信,我可以完整地上天堂的。

枪?对了!我赶紧追上那位警员,可惜的是,他的枪套已经扣好了。

12月22日 第六天 秘密

终于回到了波士顿,这几天像是在做梦,每次都差那么一点,差那么一点,就惊醒了。

靠在窗口,看着眼前的落日,我有些动摇了。为什么非要选择这种对于我并不实际的方式,其实关上门窗,去厨房打开瓦斯炉,一样可以安静的离开。是不是少了什么,对,少了最后那一声“砰”。在我的潜意识里,是不是想用这最后一个声音来告诉周围的人,我走了。他们可以拨打911,然后一起走进我的房子,看到我最后的样子,甚至参加我的葬礼。

我觉得自己很可笑,一个决定离开的人,还会在乎自己是不是能被第一时间发现,还在乎自己葬礼上会有哪些人。

不知道其他人怎样,但我会在生命快走到尽头的时候,罗列出这一生自己所爱的人,包括我的父母、兄长、妻子、一些个朋友,同样的,也会罗列出这一生自己所恨的人,当然,这里会出现一个名字,布朗(brown),我之前的部门主管。

对,提到他,让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现在我得出门了,去一趟公司,在路上我会慢慢解释。

事情是这样的,大约三四年前,我到布朗的办公室去找他,正好碰见他和公司的财务副主管在聊天,我为了和他们套交情,也参与了进去。聊着聊着,聊到了公司的大老板,一个久居投资业的老头子。布朗说,“你们知道吗,听说你们财务部新来的那位辣妹和他好上了。”

“恩,好像是。他跟我说过,让我多给她一些机会。”

“这老家伙,不知道玩过多少女人。”

“从我来到这公司知道的也有好几个了。”

“还有,”布朗故作神秘小声的说,“我听说老家伙的办公桌里总放着一只枪。”

“这我倒不知道。真的?把枪放在公司干什么?谁说的?”

“我也是听说的,谁知道呢,可能是他自己的‘枪’不能用了,留一把备用。哈哈。”

“哈哈哈!”

可是没想到,几天后我们的对话就传遍了整个公司,大老板把我约去谈话,在这之前,布朗私下对我说,“你知道怎么做,我会想办法帮你。”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早就把黑锅扣在了我头上,我只能这样扛下来。幸好我一直业绩不错,手里还有一些重要的客户,布朗也按照他的“承诺”帮我求情。终于我还是留在了投资部,可是后来就一直再没有升迁的机会。

从那以后,只要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谁,我第一个动作,就是离开。

三个月前,在我被赶出公司的那天,他还对我说,“你要感谢我,如果不是我,你早就走人了。”

我们心里都明白,如果不是有那一次的案底,今年的裁员名额,也不会落在我头上。

但是重要的不是那个人有多么可恶,重要的是,是不是真有一支枪放的在老板办公桌的抽屉里。

其实,我并没有计划好该怎么进到他的办公室,我不会开锁,也从来没有偷窃的经验,可是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还是逼着我去了。

到了米克索夫大厦的楼下,不幸的是,我看见老板的林肯就停在那里,看来他还没有离开。

我打算上去看看。

门卫是个新人,以前从来没见过。

我给他出示了已经过期的身份牌,说我有些重要的资料要交给老板。

他严肃的告诉我,“我这里显示你已经离开公司了,对不起,你没有预约,我现在不能让你上去。”

“那好吧,我在外面看到投资部那层楼还亮着灯,我就先把它们交给我之前的同事。”

“你可以放在这里,我帮你转交。”

“你?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我用手往风衣口袋里伸,像是要往外掏什么,但其实什么都没有,“你已经知道我刚离职不久,这些资料对公司很重要,我必须亲自交回去。”

“好,好,不过,”他半信半疑的看着我,然后侧身指了指那一整排监视器,“我会盯着你。”

站在电梯门口,我四下看了看,忽然有些紧张。之前很坦然的在这里工作的时候,从来不觉得这里面探头那么多,现在却让我感觉手足无措。

电梯有监控,但防火通道却没有。对,想到这里,我按下了16楼的按钮。

出了电梯,隐约看见最里面有一些光亮,那是布朗的房间。

就在我准备走过去打开防火通道门的时候,灯突然灭了,布朗从里面走了出来,我赶紧躲到旁边的转角处。

渐渐的,我意识到他在打电话,到了电梯门口,他压低着声音说:“别对我说这些话,查理(charles)!你知道现在是最好的机会。我们的计划我已经做好了一大半,剩下一点只需要你了。你明白的,我们只有圣诞节前这几天的时间。”

他焦躁的搓着自己补满皱纹的额头,听了一会儿说,“好的,就你楼下的咖啡馆,好,一会儿见。”

查理,前面我提到的那位财务副主管,现在已经是财务主管了,他们俩关系一直很好。计划,什么计划,一个投资部主管和一个财务部主管,会有什么计划?

好奇心驱使我搭乘另一部电梯跟了出去,尾随着他的车来到一家咖啡馆。

我转到旁边的一家商店,买了顶帽子,然后进去坐到了离他们不远的位置。

他们一直谈到深夜,期间我并没完全听清楚他们具体在谈什么,不过看得出他们有争执,后来布朗显得特别激动,当他激动时,我听到了几个关键的字。

12月23日 第七天 枪响

叮咚……

我看到门外站着布朗,难道他发现我昨天晚上跟踪他们?我赶紧拨通了邻居的电话,告诉她如果听到呼救声,就打电话报警。

布朗不耐烦的反复按着门铃:“比尔,我知道你在,开门,我们谈谈。”

我打开门,他盯着我走进来,又回头看了看。

“有什么事?”

“你昨天都听到什么了?”他直截了当的问我。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好吧,那我告诉你,今天我去公司,保卫告诉我昨天晚上有人拿了资料到投资部,可是,我没看见人。”布朗想找地方坐下,可是他才发现,这屋子里什么都没有,“我看了监视器里的录像,我知道你在电梯旁,然后你还在我后面跟着我出了公司大楼。还要我继续说吗?”

“是的,我的确回了公司……”

“为什么要回来找我,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在我回答你之前,有件事我想要问你。”

“什么?”

“老板办公桌里是不是真的藏着枪?”

“噢,噢,你还记着那次的事。”布朗摇摇头,“我只是随口说说,那天开的玩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传得整个公司都知道。你一直怀恨在心,离开公司就想报仇了是不是,所以跟踪我?”

“原来这样……”我很失望,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好了,我没办法跟你解释。我不是专程来找你,也真的没听见你说什么。离开公司之后我就回家了。”

“你撒谎,门口的监控记下了你乘坐的的士车牌,我查过了,他把你送到了查尔楼下。”他一下扯住我的衣领,把我重重的按在门上,激动的说,“说吧,你想要分多少?”

“我不要分什么,你先放开我。”我挣脱他的手,整了整衣服,示意他看看整个房子,“你自己看,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知道的。告诉你吧,我已经决定了结我自己,还分你的钱做什么?难道多活几天再等死?”

“过不了多久,我也会变成这个样子的。而且会更糟糕!”布朗搓着额头紧张的说,“你不该来破坏我的好事!”

“你不会的。”

“你明白现在的外面的情况,我之前买的股票期货全赔了,我一定要想办法翻身,要不然……”他盯着我说,“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计划,那你现在和我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也想要翻身,对不对?那你就帮我!你,我,还有查理,我们一起做!”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计划,还有,我不需要你说的什么‘翻身’,我有自己的打算。”

他一下扑过来又把我按住,咬牙说:“别逼我,比尔!”

“放开!”

他猛地一拳打中我的肚子,这下把我激怒了,我们厮打在一起,然后两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等缓过神来,我捂着肚子看着他,这时,他从身后摸出一支枪,对向我,吃力的爬起来,抹了抹嘴角的血:“上船吧,比尔,别做傻事。”

“你冷静一下,我真的什么都没听见。”我站起来忍着疼痛靠在墙边。

“好,既然你不肯承认,那行,我就当你没听见。那我现在告诉你,给你个理由和我们一起做。”布朗握枪的手颤抖着,“我有内幕消息,公司快不行了,圣诞节后,老板会联合其他公司一起拉高米克索夫的股价,然后脱手走人。只要我们这个时候进场,过几天就会可以翻身。钱你不用担心,查理的手上还有一笔投资金,虽然数目不大,但是也足够了。假项目我都已经做好了,只要他把钱转到户头上,我们就可以活过来。其实这些你嘴甜都应该听到了。现在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保守秘密,到时候我一定会分一部分给你。”

“我最后再说一遍,你们去做你们的,与我无关,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蠢货!别逼我!”他咆哮着。

“放下枪!”突然,两个警察破门而入,举枪瞄向布朗,“放下枪,双手举高!”

惊慌的布朗慢慢把两只手举起来,其中一只手上还握着枪。

“先把枪放下,举高双手!”警察重复了一遍。

就在布朗慢慢把手放下的瞬间,他竟然把枪口对向了自己的下颚,歪着头,抽蓄的嘴角挤出最后几个字:“都结束了!”

砰!

血溅满了天花板。

12月24日 第八天 希望

这是几天来,我做的第三次笔录,警察没从我口中问出什么有价值的话,因为一切在我看来,都无关紧要了,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一个在股市期货遭遇滑铁卢的公司高管,在沉重打击下精神失常,找到以前的属下发泄心中的怨气,却失控自杀,可能这就是他们能给出的案件报告。

一整夜,布朗最后的样子一直不断重复出现在我的眼前。太可怕了,我仍然不敢相信一个认识这么些年,几乎每天出现在你面前的人,就这样,砰的一声,倒在了自己身前。或许我错了,我为自己描绘的那一幅夕阳枪声的画面,并非想象的那么浪漫,却如此的血腥和残忍。

别再问我还恨不恨他,你会恨一个死人吗?爱与恨不一样,无论你生或死,爱你的人都会爱着你,但当死去的那一刻,恨都会被同情、回忆、遗憾等等所取代,就算不能是全部,也会淡忘许多。

我有些茫然,忽然一下子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或者,我应该回去清理一下房间吧,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半路上,电话响起,当看到号码的时候,我也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了。

“喂,先生,我们今天我们要收回您名下的房产,希望您可以配合。”

没想到这么快,当我步入街区时,房子外已经围了一些人。

“请您签字。”

我看也不看,直接签上了名字,嘴里念着:“今天是12月24。”

“对不起,先生,我们也没办法,您的贷款早已经超出还款期限了。我们……”

“没什么,我知道。圣诞节不仅是个节日,它也是个日子。”

独自一人坐在房外的街边。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现在,我彻底完了。

好了,出去走走吧。走走,已成为了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漫无目的逛了一整天,想了一整天,我仍然没有去申办失业救济金,钱夹里还剩下最后的几美元。

平安夜的街景伴随着静静飘落的白雪,一切都是美丽温馨的,可是我却觉得从来没有这样的寒冷。

夜深了,我来到了一座大桥旁。在路边拾了一颗小石子,打算在钢筋混凝土上刻下几句话,算是自己留给这个世界一点点实实在在的标记吧。

该写点什么呢?我真的不知道。其实,那些可以立下遗嘱的人,是幸运的,因为至少他们还有可以留给亲人的东西,留给他们怀念。可是我,难道就只能留下几句看起来像是街头痞子四处乱写的话吗?当然,布朗连说最后的话的机会也没有了。或许我那天不去公司,他也不会这样,但是,一切都晚了。

想到这,我记起富兰克林(benjamin franklin)所谓的“珍惜光阴,做有益之事,避无谓之举。”(lose no time; be always employ'd in something useful; cut off all unnecessary actions.)我知道,这句话说得很好,没错。可以对于我,真的还有可以珍惜的“光阴”吗?我也希望自己能做点“有益之事”,但谁能否认我现在的决定不是“无谓之举”呢?

“嘿,年轻人,你在做什么?”一个声音打破了我混乱的思绪,“平安夜,像你们这些人都应该和家人围在壁炉旁,看着电视,吃着圣诞大餐。”

“我没有家了。”我淡淡的回了一句,看见从一旁的小坡道上,下来一个坐着轮椅的老人。

“你怎么可能没有家,呵呵,谁都有自己的家,来,跟我来,”他用手滑动着轮子,把我带到前面转角,“你瞧瞧,这就是他们的家。”

只看见四五个拾荒者,在这桥头下,躺在他们自己用杂物搭起的简易“住所”里,睁眼看着我,像看到一个外星访客一样。

“嘿,老家伙,给你!”老人边说,边扔给其中一个“成员”一包食物,然后转头对我说,“这家伙患有糖尿病(diabetes),我们总得想办法给他找些可以吃的东西。”

我沉默着,不知道应该对眼前这些生活在城市最底层的人说点什么。

“好了,在平安夜里还在外面游走的人,一定有他的理由,”老人把轮椅转过来对着我,“说说吧。”

“一会儿,你会看见我从桥上跳下去。”我冷静的说。

“噢,噢,看来你遇到麻烦了。我也遇到过不少的麻烦,给我讲讲,看看到底能有多糟糕。”老头又往我身前靠了靠。

我蹲在他旁边,与他“分享”了这一段时间的遭遇,其实我并不打算在活着的时候告诉任何人的。但面对他,我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也觉得一会儿就是结束了,能有人听一听,也是一件可以留作纪念的事。

他听着,偶尔点头或摇头,偶尔微笑,偶尔还夸张的长大嘴巴。

直到我说完,老人慢慢的说出一句:“其实你并不想死,你在逃避,用你自称为‘可以接受的方式’作为借口去逃避。”

“不,我确实想结束这一切。”我奇怪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评价。

“好吧,那我问你,”老人俯身朝向我,继续说,“你在布朗斯维尔为什么要辩解?为什么心里只想着要回波士顿?飞机上,你扣安全带了,也戴上氧气罩,为什么要呢?在亚特兰大,你为什么要让那孩子把枪给你,而不是直接走到他身前,逼他开枪?还有,等等,还有什么,哦,对了,你为什么不留在电梯里,你又为什么不拒绝那位警员让你先上去的要求?或者还有一些例子,你自己可以再想想。”

“那些都是本能,但有一点很重要的,我希望自己结束自己。”

“年轻人,其实你的本能已经说明了一切。你并不是真的希望这样,你只是,还没能接受现实。”

接受现实,是的,我没有接受现实,这样的现实让我怎么接受,我叹了口气,说:“可是,先生,我的确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你明白我现在的处境。”

“你看看他们,再看看我,你觉得我们有活下去的希望吗?”

“我不知道,您还活着,似乎还很快乐,应该有。”我看着眼前这位轮椅上的老人,接着说,“但是,我原本拥有的一切,短短的时间都没有了,最让我不能接受的是她,黛米,我的妻子,就那样离开我。”

“至少,她还活着。”老人的语气变得低沉,远望的目光似乎是在想念,他稍稍沉默了一下,“其实,任何事本身,都没有好与坏,也没有幸运或不幸。一件事究竟怎样,完全决定在你看待它的态度。”

老人见我不说话,又轻松的说:“说我吧,没了双腿,换做你会怎样?其实,我也一样,当时就觉得,完了,这辈子都完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可是,你知道我后来为什么可以开心吗,因为这样我就可以一辈子都坐着了,呵呵!年轻人,你要记住,希望不是随便就能有的,但是,只要活着,就总会看见希望。”

“有希望,才能活着。”我被老人的观点所震撼,但仍然试图辩解。

“不,不,活着,就有希望,你知道希望是什么吗?是所有一切,当我们清晨睁开眼,这一切都是我们的希望。”

“我曾经的工作,曾经的生活……”我低头自言自语,知道老人不会理解我突然从高处跌落的处境,或许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是的,有些人可以接受,但我还是不能。

“对,对,我知道你的工作。但是,你比起许多人,算是幸运的。看看我从墨西哥城(mexico city)5000米的颁奖台上,‘跌落’成现在这样子,你不会比我更糟糕的。”老人敲了敲轮椅的扶手,“当你还在为穿不上满意的‘鞋子’而怨声载道的时候,就想想像我这样永远不用再穿鞋的人吧。努力,年轻人,把你用在结束自己这件事上的心思,放在自己的未来吧。记住我说的话,活着,就有希望。回家去吧,圣诞节快乐。”

我吃惊的望着他的背影,突然,真的是突然,突然感觉,似乎整个波士顿夜空都明亮了起来,倒映着七彩的颜色。

终于,我拿起了电话。

“喂,凯文,我有个礼物给你,我想应该可以帮助你摆脱在报社的处境。但是你要答应我,把它带给布朗斯维尔警局的莱恩警员,到时你会知道一些一手消息。”

“你说什么?什么消息?什么警局?”

“我在哈佛大桥(the harvard bridge)这等你。”

“好的!我立刻过来!”

我取出本是用来记录下我最后这些日子的“钢笔”,没想到现在它里面还装进了一些预料之外的事情。

看着它,又看了看指上的戒指,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我第一次微笑,然后留下了这样几句话:“我喜欢这种重获新生的感觉,它看上去来得很突然,但事实上它原来一直都在。感谢这几天经历的一切。活着,就有希望。接受现实,寻找希望。愿主与我们同在。圣诞快乐。”

—— 档案号 bls-11012-1029

根据比尔录音整理

记录人 莱恩

时间 12月26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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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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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燕语千千点评:

作者通过寻找自己死亡的方式入手,把一个人的求生欲望展现在读者面前。以自己的方式不过是一个求生和逃避现实的借口,直到圣诞前夕遇到一位老人。老人给他讲了生存的意义,让此人心理豁然开朗,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生的感觉,看到了希望,且有了心存感激的生活下去的欲望。问好作者,期待更多佳作!

文章评论共[8]个
某在某季-评论

(:003)力量和方向对了就是勇气,调整心态,当自己心灵的舵手。at:2012年11月16日 晚上9:47

Abelief-回复谢谢。写这篇小说,做了很多功课,精心安排了故事结构与情节,留下了一些玄机藏在其中。希望能喜欢。 at:2012年11月16日 晚上10:20

绍庆-评论

早上来拜读朋友佳作,祝福天天有个好心情,写作愉快,祝福天天有佳作!(:012)(:012)(:012)at:2012年11月17日 清晨6:18

Abelief-回复谢谢你的问候! at:2012年11月20日 下午6:24

格子调-评论

很喜欢你的这种表达方式,语言简洁无过多修饰,直达主题,对话句句精简,说服有力,希望你保持这样的积极性,多写好作品。at:2012年11月17日 上午10:13

Abelief-回复谢谢你的肯定。仍在努力中。 at:2012年11月17日 上午11:49

月下的清辉-评论

非常不错的小说,问好周末快乐。at:2012年11月18日 上午11:16

Abelief-回复谢谢你的认可。这是第一篇短篇小说,从突然的灵感到最后完成,用了30个小时。目前正在为第一篇长篇小说做准备,希望不久之后就能在这里与大家见面。感谢! at:2012年11月20日 下午6: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