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敬老院里看见她时,一眼就能看出,她年轻时一定惊艳一方。虽然满脸的沧桑,但无法掩饰她五官的端正。当我在她的身旁坐下时,她顺势握住了我的手。对于我的到来,她有些激动。她说,从来没有人来探视过她。说时,她的双眼已经开始朦胧。我是听朋友说起她的故事后,才主动过来的。在这个世间,总有一份真诚的爱情,但却要以悲剧收场,给人一种无可奈何的惆怅。在那一刻,我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与她接近。我抚摸着她干枯的手,在那只右手上,有一枚黄灿灿的戒指,戴在食指上。早就听说她一生未婚,所以我并没有大惊小怪。只是,对她荒芜一生的美丽忽然产生了一种面对面的惋惜。她说,她一直在等那个木匠,等她找到那个木匠,她要让他给打一张婚床。然后,她向我讲述了她的往事。
她出生在大户人家,从小过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大凡女子,到了一定的年龄,都有了怀春之思。她说她也不例外。春天的花开,秋天的落叶,都会让她感到人生的悲凉,她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孩。有时候,在自家院子里,逮那些从田野飘来的蒲公英,她觉得人生漂浮如它。她常常陷入自思的状态,在自己的房间那扇小小的玻璃窗下,托腮凝思。
那时,她们家请了一个年轻木匠做家具,整日价叮叮当当。那是一个英俊的后生,是个走乡串户的木匠。他说过,他是安徽的,具体到安徽什么地方,现在,她却只有摇头的份。她说,有一回她偷偷跑到他干活的地方,那个小木匠一看见她脸就红了,他嗫嚅的说,小姐当心钉子。她朝他看了一眼,莞尔一笑,那一个晚上,她就不能像往常一样轻松入眠了。她的父母曾经告诫过她,不要到后院去,要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她在点头之际,就萌生了去看一看的欲望。就是这一眼,把她的一生彻底改变了。
第二天,她又偷偷地来到小木匠干活的后院。那时,她的父母都在镇子上的店里忙着,她们家经营着一个布匹店。她并没有什么事,就是只想多看他一眼。她知道,坏了,怎么越看那个木匠越入眼了呢?年轻的心再也不能波澜不惊。那个木匠抬头看见她时,咧嘴一笑,脸还是红了。现在她说,一个男人怎么像个女孩一样。但她还是被他拴住了。她说,爱情这东西就像一跟绳子,你一旦爱上某一个人,它就把你绑住了。我觉得她的比喻很恰当,我们相视一笑,她继续进入她记忆。
她说,那时候,她的父母正在张罗她的婚事,那是镇上一个更大的财主家,父母有意攀高结贵。但是那家的后生是一个十足的纨绔子弟。她听说之后,与自己的父母发生了顶撞,她气呼呼的说不行。但是她的父母并没有理会她。那是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那容得她张嘴分辨,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只是瞒着她。
那一天,她又来到木匠身边,几天里,他们已经彼此心心相知。她喜欢看他干活的每一个动作,无论是刨,砍,还是钉,她都觉得那是个力度无比的男人。那个木匠并没有抬头看她,只是瓮声瓮气的对她说,你就要嫁人了。她吃惊地张大嘴巴,问他谁说的,谁说的?他停下手中的活路疑惑的问她,怎么你不知道?她的眼泪一下子就前仆后继了。木匠接着说,媒人都来过好几次了,日子都订好了,我昨天到你爹屋里听见的。她一下子六神无主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泪眼迷蒙的说,你是知道我的心的,你是知道我的心的……
木匠看着她,怜惜地说,你跟着我会受苦的。我害怕你受苦。可是她哭诉道,她不怕受苦,不怕受累,她就是害怕嫁给那个她不喜欢的人……于是,那一天,她跟着木匠跑出了她的家。她像一只笼中的小鸟一样,自由的呼吸着爱情的空气。他们马不停蹄的跑啊跑啊,离家越来越远了。晚上,他们住进了一家客栈,吃过晚饭后,木匠从衣兜里掏出这枚戒指,拿起她的手,说,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让我将来找到媳妇,给她戴上。她幸福的看着木匠哪么仔细地给她戴在手指上,然后,象审一块木料一样左看右看。那一刻,她一直处在幸福的回忆中,我默默地听着她的娓娓道来。
可是,这爱情才刚刚开始,忽然,客栈的门被一群兵丁撞开,他被抓走了。当时,他把她藏在了床下,她才幸免于难。命运就是这样,在你想它越来越好的时候,它说不定一下子把你打进地狱。木匠一直没有音信,她亦在颠沛流离中回到自己的家。可是,战争已经把一切都毁了,家,父母,什么都没有了。她说,她那时有点后悔,愧对自己的父母,可是她从未怀疑过他们的爱情。这么多年,她一直戴着那枚戒指独自一个人过活。她说,木匠一定会回来的,木匠说,让她等着,要给她打一张婚床。
果真,在我去过敬老院没几天,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来找她。岁月流逝,他们根本认不出彼此。那个老人问她,这里有个叫xxx的吗?她那时正站在夕阳下漫无目的的看着远处。她说,我就是啊,你是谁?他开始激动,开始颤抖,他说,我是木匠啊,我是木匠啊。她听后非常平静,这么多年,任何形式的相逢都在她梦中演过。就像他出了一次远门一样,她说,你回来了,你看,我还在等着你给我打一张婚床呢!
他看见她的手指上还带着那枚戒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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