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想起小时候看杀猪一帘疏雨

发表于-2005年01月28日 晚上8:12评论-2条

今天老公从老家带回了半片猪肉,我才觉得旧历年近了!

一冬天几乎没有出门了,除了老公上下班,黑色的大门总是紧闭着。紧闭的大门关得住邻家的鸡狗,关不住日子,旧历年和着冷冷的风悄无声息的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我看着半片还微微冒着热气的猪肉,竟有些呆了!

记得小时候,每到腊月十七八,大队的喇叭就喊开了:杀猪啦!杀猪啦-------------谁家有要杀的猪,快赶到牲口圈,快点啦——--这时候我好高兴!杀了猪,卖了钱,娘就给我买新衣服了。煮好的肉会放在荆条编的篮子里,挂在小西屋高高的屋梁上(其实很矮很矮)。我和姐姐总在娘不在的时候,搬个板凳,踩上去偷偷得撕一小块肉,放嘴里慢慢的咀嚼,总舍不得咽下,香得很呢!如今怎么也尝不到那时的肉香了!

爹拿一根绳子,一头儿拴着猪腿,一头儿牵在左手里,爹右手还拿一根不长不短不粗不细的木棍,把我家的大肥猪赶出猪圈。我看那猪迟迟疑疑的有点不想走,好像留恋什么似的。爹赶着猪,娘拿着接猪血用的大木盆向牲口圈走去。我和二姐颠颠得跟在后面。我怎么也想不起我那时是什么样子,可总觉得一定是披散着几根黄头发,乱乱的,因为娘总叫我黄毛丫头,因为娘总没空给我梳小辫;一定是穿一件红底碎花的小棉袄,说不定袄袖子蹭的油光发亮,记得那时的小孩子都那样。

快到牲口圈了,听到了牲口圈里正被宰杀的猪那种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叫声,反正够凄厉的。我家的猪竟然不往前走了,只往后缩。我说:“娘,咱家的猪是不是怕了?”娘说:“是的,猪听到了同类的死亡。别看它笨,也有灵性的。”爹用木棍抽打猪的屁股,猪不再后退,抬头看看前面,低头向前走去。我说:“娘,猪又走了,它不怕了?”娘又说:“怕呀!可是它知道,他生来就是一刀菜。年到了,是该挨杀的时候了!它认命了!”那时我觉得娘的话好高深!

把猪赶进了牲口圈,那里已经有好多等着挨宰的猪了。有的站在那里打着哆嗦,有的干脆躺在玉米秸子上闭着眼睛等待死亡。我家的肥猪原地转了几圈,哼哼了几声,竟乖乖的躺在了北墙根。显得那么的从容!院子里支着一块大大的木板——断头台。用土坯垒了一个好大的灶火,灶火里用木柴燃着红彤彤的大火。上面按着一口好大的铁锅,铁锅里的水翻滚着,泛着白沫,还有黑的猪毛。

一头又一头的猪抬上了断头台,挂在了钓钩上,变成了白瓜瓜的肉!

轮到我家的了,我竟有些激动。两个很壮的叔叔用绳子捆了猪的四条腿抬上了断头台,猪嘶叫着,简直是哀鸣。我说:“娘!咱家的猪哭了吧?”娘说:“对死亡的恐惧,谁都一样。”我又问:“猪有眼泪吗?”娘说:“或许有或许没有。”娘的话又是那么难懂却有味!

叔叔把猪按在了木板上,一个更为粗壮的叔叔,用左胳膊肘子顶住猪的脖子,左手顺势扣住猪的下巴,猪不再嘶叫。右手拿一把明晃晃的尖刀,用力捅进了猪的咽喉,这一刀稳、准、狠,随着刀子的拔出,鲜红的猪血喷涌而出。娘赶紧用木盆接住,血慢慢得流,流了满满的一盆-------我说:“娘,猪死了!”娘说:“是,一刀毙命,少了好多苦痛!”叔叔把捆着死猪腿的绳子散开了,用尖刀在每条猪腿上割开一个口子,又在猪肚子上开一小口,然后拿一根长长的尖尖的廷杖,从一只猪腿的刀口挺进,继而抽出廷杖,竟用嘴巴对着那个挺开的口子吹气,叔叔鼓着腮帮,憋红了脸。不一会儿猪的肚子鼓的大大的。这时另一个叔叔赶紧用麻绳绑住那口子,可能是怕跑气吧。叔叔又把猪抬进了滚着烫水的铁锅里,用一把宽宽的刀子开始褪毛,不一会儿就褪的光光的白白的了。叔叔三下两下割下猪头,提着猪耳朵,把猪头扔进旁边熬好的沥青锅里,准备二次拔毛。两个叔叔把白瓜瓜的猪(不能说是猪了,应当说是肉了)挂在了挂钩上。接下来的就是开膛破肚了。这时娘用力攥紧我的小手,我抬头看娘的脸好紧张的样子,娘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猪肉,生怕看不到什么似的。我当然顾不得也不知道想,娘为什么那样的神情。我的心都在那猪水泡上。一到杀猪的日子,满街的孩子都在玩猪水泡,吹气的猪水泡,可以当气球玩,当皮球踢,结实着呢!拥有一个猪水泡简直就是骄傲!

叔叔一把大刀直劈华山,猪的五脏六腑翻了出来,这时爹也拉来了板车。叔叔高叫着:全肝一挂------姐姐接过挂在车头;肚子一个——爹接过扔在车尾;大肠小肠各一挂——娘拿过来放在车架上。“水泡!”我兴奋得喊道。“水泡一个”叔叔把水泡吹得饱饱的喊道。我简直是踮起脚尖,伸出小手去拿那水泡了,可是叔叔手一扬,那白白的,鼓鼓的猪水泡却到了旁边站着的邻家的小男孩手里,我几乎是哭着喊:“给我呀!我家的猪水泡!”那小男孩拿着水泡转身跑了,还洒下一路笑声。叔叔又在杀猪了,头也不回的对我喊了一句:“女孩子,玩什么!一边去!”

在我的记忆里,女孩子不许这样,不许那样的话太多了,就是娘教的小曲里都有:小闺女,坐门墩,老鸹啄了眼睛珠,爹也骂,娘也骂,哥哥上房打老鸹,嫂嫂说,一个死妮子,管她干什么?我很小的时候就懂得了,女孩子无论什么都比不得男孩子,女孩子天生的低贱。我不说话拉拉娘的袄袖,娘并没有理会我的祈求。我再次抬头看娘的脸,竟煞白煞白,没有了一丝的血色,像一张白纸。再看看驾起了木板车的爹,那张本来又瘦又黑的脸怎么一下子更瘦更黑了!姐姐揣着手站在旁边脸上竟挂着泪花。我小声地问姐姐:“怎么啦!”姐姐伸出手指指板车上的两片肉说:“别问啦!你看!又米猪啦!”我小小的心竟也一颤,水泡的不快瞬间被一种似乎很深的悲伤代替了。

我知道我家已经连续三年杀米猪了,每每杀了米猪,爹娘愁苦万状,新衣服没有了,肉也难得吃了。一家老老小小脸上全没了笑容,那年过得好凄惨!人都说吃了米猪肉,就会在肚子里长蛔虫,那虫子会长的和肠子一样长。用土把肉埋了吧,又怎么舍得!三年了,我家都是支起铁锅,把那肥肥的米猪肉,切成不大不小的块块,在锅里练成油,娘说练了油吃就不会长蛔虫了。不知道是真是假!练过油后的肉,成了红红薄薄的肉片,那肉片上满是芝麻一样的小洞,我看着那肉片很诱人,口水都流出来了,可是我不敢吃,姐姐也不敢,怕肚子里长蛔虫。只有爷爷敢吃。爷爷总是说,那蛔虫六十年才能长成,他不怕了!娘把油倒到罐子里,锅底会有一层小米粒一样的东西。那时娘的眼睛总是红红的,说是烟熏的。那一年后,我家再没有喂过猪,我再没有去过杀猪场看杀猪,再没有了玩儿猪水泡的梦想。那年我也许十岁,也许十二岁,真的记不清了!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爷爷去世了,爷爷要是活到现在,不用再吃那有着密密麻麻的洞洞的米猪肉了;娘也永远的去了,娘要是活到现在,再不用苍白着脸,红着眼睛炸米猪肉了。现在的年是带笑的年了。可惜,我的爷爷,我的娘走得太早了!爹满脸的皱纹里似乎刻着那年年杀米猪的辛酸,饱含着对爷爷、对我娘的思念;不过,爹笑的时候,那密密文理里也饱蘸着今天的满足!

“妈妈,你干什么?看那块猪肉发呆半天了!”高出我一大节的儿子拍了拍我的肩喊道,“快做饭吧!”我不好意思的笑笑说:“儿子呀!不是你喊我,我还在很久很久前的杀猪场看杀猪呢!”我拍了拍围裙上的灰土,想把往事拍掉!

看着眼前已是大学生的儿子,听到邻家女人扯着嗓子喊:“大小,二小快捉鸡!你爹等着杀呢!”我不由的叹道:真快,又是一年了!又是杀鸡宰猪的日子了,又该祭祀神灵祖先了!愿我的爷爷、我的亲娘在天之灵真的能够飨享后辈儿孙的敬奉牺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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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流泪的木偶点评:

将过程描写的那么仔细,还真让我佩服你呢!
记得小时候在老家也碰到过杀猪,不过我通过的做法是落跑:)

紫色菊点评:

从过年吃猪肉一路忆到童年,忆到母亲,其中饱含着生活的哲理。
真是一篇难得的好文。

文章评论共[2]个
小舍-评论

这么好看的文章怎么没人发贴啊~~~
很喜欢这种安安静静的感觉~~
  【一帘疏雨 回复】:谢谢! [2005-1-29 21:42:00]
  【小舍 回复】:不客气啊~~`
今后请继续努力~~~`
期待~~~ [2005-1-30 19:05:50]at:2005年01月29日 中午2:50

蓝海悠梦-评论

 我听不得猪被杀时的哀鸣,更红刀进白刀出的场面,真的佩服你能冷静地把它写出!
  【一帘疏雨 回复】:谢谢!应当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吧!杀猪的场面虽说鲜血淋淋,哀鸣阵阵,但并不可怕!因为猪本身就是一刀菜!更何况我那时盼着杀猪,盼着新衣服,盼着过年呢! [2005-1-29 21:40:23]at:2005年01月29日 晚上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