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武约同学聚会，在饭店里摆了男女两桌。

同学李瑜问：“李武，那边怎么一群黑脸女客人？”“整天和沙石打交道的女人哪有白的？她们都是我天华的工程师，好几个是我第三代弟子。”

我问：“李武，你的徒子徒孙都来了，又是什么名堂蹭酒喝？”“大哥，今天不是我的六十六大寿吗？徒弟们的心意我领了，咱同学也聚一聚。”李瑜说：“你都领情了，还来饭店来干什么？”“领了才来，不领还来吗？”“领情是口头上接受人家的心意，不享受实质的利益……”李瑜的话大有探讨余地，李武太直，稍有婉转就摸不着头脑。

李武的老年手机响了，满饭店呜呜啦啦，同学们都有这种高音喇叭，打电话就是公开广播，我不喜欢这种大功率的广播器材。

一个女人清脆的声音：“李老师，我有事请教你……”“苗工啊？来吧，我在掉链子。”李瑜说：“操，喝酒掉链子，今天非趴下两个不可。”

这女人说话好像在校大学生：“李老师稍等，我马上到。”李武的弟子都起来重新安排座次，看来这个苗工有一定的影响力。

李武对我们说：“苗工在这个饭店门口掉过链子，我给她修好的。这个女孩子可不一般，我刚拉起天华建筑公司时，帮工人抬设备掉了袖子，一个女孩过来给我缝袖子，我问：‘姑娘，你是哪里的？’她说；‘老师，我是对面天成的，我刚毕业不懂得打交道，请老师包涵，我见了你们领导应该怎么称呼？’我问：‘你找领导干什么？’‘我们的电焊机坏了，想借一台交流焊机，三天后一定归还……”

李武的大徒弟刘刚说：“当时我们和天成是死对头，我立马火了‘傻学生，我们经理是个倔老头，不会借给你的；你领导让你自己来，也没指望你能借到焊机……’我把师傅惹火了。”

二徒弟王昶说：“师傅火冒三丈‘混账东西，我在你们眼里就是倔老头吗？刘刚，你亲自帮姑娘送焊机。’大师兄撅着嘴帮人家拉焊机。”

袁恭说：“师爷一句话成就了她，师傅说的不错，她领导没指望她能借到焊机，别人都不敢来，她自告奋勇来的，不但借到焊机，还是水电队队长送来的，她在天成突然名声大噪。”

刘刚说：“老爷子的命令不敢抗拒，我不使劲拉焊机，她能吃苦，自己拉着焊机。她问我‘你是干什么的？’‘我是打工仔，’

“昨天我们还面谈过，我用一万六聘用她，她拒绝了，她说‘刘经理你给我一次拼搏的机会可以吗？’她今年都四十了，女人到了养尊处优年龄，匹夫不能夺其志，何况一个高才本科生，随便她吧。”

袁恭说：“师傅，咱们天华得给她留着门，让她可以随时回来，这女生可是难得的人才，她得过设计奖。上学时，她是学院的宣传部长还是学生会主[xi]。刚进学院时她住在我们楼上，我们为了引起女生的注意顶楼板、砸暖气管，半夜里到女生宿舍走廊里唱情歌，女生都不敢出门，她拿着地板拖子打得我们狼狈逃窜，大学四年都叫她野小子，忘了她叫苗青，她的野性救了师傅一命。”

李武问：“她救过刘刚？我怎么不知道？”

刘刚说：“师傅，我违反了安全操作条例，你老人家知道了还不抽我？苗工来归还焊机那天，工人的安全帽掉下去了，我把我的安全帽给了工人，我下去找安全帽，老三叫住我谈话，她气势汹汹地走到我面前：‘打工仔，你不要命了？不戴安全帽站在这里吗？’她拉着我就走，我都气晕了，天成施工科的丫头片子居然到天华管安全，刚走几步，上面一兜子管扣好像下雨一样落下来，正砸在我刚才站的地方，吓得我腿都软了，她笑着说‘打工仔，焊机完璧归赵了，谢谢。’十六年了，我一句谢谢都没给她，一条命不是一句谢谢可以了结的。”都沉默了，我在思考大恩不言谢怎么谢？

李武问：“她的现场管理能力怎么样？”

袁恭说：“她的管理能力可以说一流，从来没有失误，能拼能干，一次半夜里搅拌站叫我，说是十六辆罐车要报废，我赶到现场，原因是乙方不发工资，工人怠工拒绝出混凝土，混凝土已经稠了，包工头叫来苗青，冲着苗青暴跳如雷，他狗急跳墙想推卸责任，苗青看看情况立马决定每罐加四袋水泥重新搅拌，她亲自抗水泥，工人在她的带领下上岗工作了。处理完事故，她对包工头说：‘你无才无德无能还敢包工？公司给你的钱干什么了？明天不给工人发工资，我让你后悔莫及。’那天晚上她要不去处理麻烦大了，咱们十六个罐都得报废，我还真没有亲自动手的悍劲，就是动手也没有她的号召力，她随抗水泥随喊：‘兄弟们诸神归位，各尽其责了。’包工头都傻眼了。她避免了重大人为事故，天成表扬了她，同时批评这种蛮干，当时除了这种干法没有任何行之有效的办法，天成与咱无关，让他们打击自己员工的热情吧。”

李武说：“让她在天华干几个月，咱爷儿几个给她凑合一套房子一辆车怎么样？”袁恭说：“师爷，你不知道苗青的为人处世，她也曾经身居要职，从来不吃回扣，不义之财分文不取，请她单位吃饭的挨号，她都没在饭店吃过饭。师傅让我去通融过她，想给她车，她严词拒绝了。”

李武说：“你们师徒必须给她帮忙，谁也不能难为她，不能吃她的回扣，我就不信没正事了，她不吃人家的回扣，我们就不吃她的回扣，正气从她身上开始吧。”

是啊，中国需要正气，需要保留的传统正气，更需要发扬新的正气。

苗青匆匆赶来，她四十来岁，衣着朴素，素面朝天，身材高挑匀称健壮，乍见就给人厚重、大方、聪慧、坚韧的印象。

大家纷纷起身让座，一个三十六七岁，面色黝黑的女工程师走过来向苗青鞠躬：“苗老师好，”苗青微笑着问：“苗容，孩子好吗？”“谢谢苗老师，孩子挺好。”袁恭问：“苗容，你认识苗青？”苗容笑着说：“苗青是我本家姐姐，还能不认识吗？”袁恭迷惑了：“据我所知苗青没当过教师啊？”苗容说：“我们不在一个中学，你怎么会知道？”“咱们一块工作这么多年你没说过啊。”“我们姐妹一个天华，一个天成怎么说？不想无事生非。傻瓜，告诉你吧，苗青家非常困难，上不起高中，校长找她家好几次，最后校长说：‘苗青必须上高中，我给她想办法，大不了我供她上高中。’苗青上高一教我们初一英语，她一直教到我初三，有人告到教委，教委派人来听课，她讲课完全合格。”苗青一笑：“还是咱们农村师资薄弱，一个英语老师还有病，苗青没误人子弟就是万幸了。”

李瑜不解的问：“你们那里净出瓦匠吗？”苗容说：“那时候农村孩子孤陋寡闻，认为当瓦匠就是最高境界了，农村孩子不怕搬砖头合泥，我们要求不高，容易实现理想。”

李武说：“苗工请坐，”大家又起来让座。

她莞尔一笑：“师傅们请坐，打扰了大家的酒兴了，抱歉。”刘刚说：“苗工坐这里，”她一笑：“刘经理，恕我昨天不识抬举。”“哪有这些客气，请坐。”

她坐在李武和刘刚之间的椅子上，刘刚说：“苗工，你是对的，人应该努力奋斗，用自己的汗水开辟新天地，记住天华随时欢迎你。”“谢谢刘经理，”

刘刚说：“听说你来大家都等你，咱们一块吃吧。”她微笑着说：“真不好意思，影响大家喝酒了。我自己带午饭了，我吃饭历来简单。”她侧过身拿出一个菜煎饼和保温杯，把保温杯放在地上，低着头吃饭了。从侧面看她的脸色更黑了，这是沙石烈日给她的恩赐。

我不由得心酸，她的午饭已经到了下午两点多，还是一个菜煎饼一瓶白开水；看惯了街上花枝招展的轻浮女人，她的衣着言谈让人耳目一新，中国不乏艰苦奋斗的妇女，她的奋斗无情的鞭笞了那些灯红酒绿的美女。

她用湿面巾擦完脸：“李师傅，这是我的建材资料，你看？”李武说：“袁恭收下资料，苗工放心，你有什么建材我用什么建材，谁吃你的回扣家法侍候。”

都知道李武对徒弟是真教真疼真打，刘刚当了总经理，还是该打就打，天华公司没有配备小三的员工，没有腐败，不能否定李武的严格管理。

李瑜问：“李武整天吹吹呼呼打这个揍那个，你们这些徒子徒孙挨揍的报名，我看看李武的辉煌业绩。”老二王昶说：“只有大师兄挨两次揍，别人没这优厚的待遇，师傅是不是？”李武笑着说：“不错，你大哥刚跟我实习，他和人家比力气拔钢筋，刚浇筑的钢筋让他拔出半米，我摁住他就打，建工学院的毕业生不知道钢筋的重要吗？”刘刚说：“师傅打的完全正确，百年大计质量第一，我记住了不能拿质量开玩笑。第二次是我刚当总经理，我趁水泥供不应求把过期水泥倒出去了，师傅说：‘你怕影响质量，不怕人家影响质量吗？’，师傅抽我两皮带。”王昶说：“师傅要是不掉裤得抽八皮带，”李武哈哈大笑：“哈哈哈，王昶说的不错。”

苗容过来说：“总经理，我感觉苗青最需要建筑行业的信息和关系网……”

刘刚递给苗青一个u盘：“这是全部的建筑行业信息，你先看看第一个文件夹，里面都是天华的关系单位，我都给他们打过招呼了，你去找他们就是，没有敢拒绝你的。”

苗青把u盘联在手机上，她看了一会站起来：“谢谢刘经理，这些资料都是我急需的，刘经理还有指示吗？”“互相帮助，哪有指示啊？”她转身对大家说：“影响师傅们喝酒了，抱歉，我再跑两家就该接孩子了，告辞。”她匆匆走了。

李瑜说：“人家走了，咱们开喝吧。”

李武的徒子徒孙们依次向李武敬酒，李武来者不拒：“你的心意我领了，”领着带着，于是干杯，真实在。

袁恭站起来：“师爷的教诲成了天华的格言；酒可以乱喝，不可喝多；菜可以乱吃，不吃变质的；话不能乱说，出口掷地有声；工作不能乱干，按计划施工。”

李瑜说：“他要有这水平揪下我的脑袋来，他的金科玉律是；老婆可以乱睡睡自家的。”

李武说：“还是老同学了解我，‘话不能乱说，出口掷地有声’是苗工的话，天华和天成的沙子都卸在门外的空地上，我让苗工估计沙子的含水量，苗工抓了一把说：‘不敢班门弄斧，我写个字条，分析完再说吧。’分析的沙子含水量是百分之四点五，她的字条是百分之五点五，这就不错了。还有一行字就是‘话不能乱说，出口掷地有声’，她真是人才。”

袁恭说：“她是出色的女人，可惜男人不成器，师爷的六十大寿就是苗青和男人分裂、分居的开始。”

李武来脾气了：“提起这事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们给我做六十大寿，那个鳖种也来凑合，他还带着小三，当众卿卿我我，拿老李的六十大寿当窑子了，我当时就想揍他……”

袁恭说：“他想来天华的，谁知道他这么不懂事，把师爷气的脸都紫了，师爷还是忍住了，师傅一说他是苗工的对象，师爷火冒三丈，把王八汤扣在他头上大骂‘狗杂碎，自家挺贤惠的媳妇不带，带着人家的老婆招摇撞骗，老子打断你的腿……’三叔赶紧把他推出去了。”

李武的三徒弟说：“师傅那脾气，晚一点就揍上了，人家毕竟不是咱师兄弟，揍人家不妥当。师傅不是说过吗？鞋歪脚歪不要紧，道不歪就是正人，咱兄弟们幸亏师傅管的严，没有配备小三的；也没有碰不义之财的。”

李武的高音喇叭又开始广播，同学正宗的声音：“小武啊，你在哪里？”“二锅头歪筐……”李瑜说：“喝酒掉链子---二锅头歪筐，成了连续剧。”正宗：“谁歪筐了？”“你歪筐的那里……”“明白了，还有，一个姓苗的女人借我面案给你做长寿面……”“胡扯，她不知道我的生日，也不知道你认识我……”“蚂蚱两口子领她来的……小武，我问明白了，蚂蚱两口子给你蒸的寿桃，蚂蚱让姓苗的送给你……噢，应该叫苗青，苗青说给你做寿面，蚂蚱领她来我这里了，我劝蚂蚱给你去磕头……”李武火了：“你告诉他，到我发丧来磕头吧……”

李瑜说：“操，过着生日想发丧，太超前了吧？李武，你也太绝情，一批钢筋不合格就把老四逐出师门，人家逢年过节去拜访师傅，你都拒绝，你不给孩子改过的机会吗？你不是倔老头的问题，是混蛋老头。”

那边正宗不停地呼叫：“喂，喂，怎么了？……真发丧吗？苗青带蚂蚱看你去了，她说只给你说一句话，收不收蚂蚱是你的事，她胸有成竹，势在必得……”

李瑜说：“小武，你得顽固到底，醉死不认这壶酒钱，我好给你盖棺定论‘一意孤行，刚愎自用’…….”李武火了：“过生日真发丧吗？给我加谥号吧。”

苗青回来了，她用毛巾包着碗，身后跟着老四两口子，老四趴下磕头：“师傅，小四给你老人家祝寿了。”李武转过脸去。小四因为身体单薄荣获蚂蚱的称号，他这一跪小的可怜了。

苗青把寿面放在李武面前：“李师傅，我不知道你老人家六十六大寿，苗青给你老人家做碗面略表晚辈的心意，师傅请用面。”

李瑜说：“李武，你知道吃面的后果吗？”

李武说：“边去，我还不懂得长寿面吗？”

小四起来给师傅加炸酱，李武端着碗转过身。苗青说：“李师傅，我不该过问天华的事，我说一句就走，都是知道田延是竞标高手，天成出高薪聘他，他说：‘我永远是天华的人，不会替天成和天华竞争。’师傅，我告辞了。”李武说：“孩子稍等。小四，给你姐姐鞠躬。”苗青高兴地说：“田延，你师傅让你回来了，快谢谢师傅，问候你的师兄们。”

小四向苗青鞠躬，泣不成声：“姐姐，我终于回到师傅身边……”李瑜说：“苗青，你知道长寿面吗？只有女儿才可以做长寿面。以后李武得照顾你，老家伙任重道远了。”

李武的第三代弟子纷纷向苗青鞠躬：“师姑好，”袁恭走到苗青面前扭头看看李武，向苗青鞠躬：“师姑好，”刘刚一拍桌子：“不够诚意，”袁恭认真鞠躬了。苗青笑着说：“晚辈孝敬老人是应该的，哪有这些规矩？告辞了。”

苗容说：“姐姐住的偏远，早晨六点半送孩子；下午四点半接孩子，晚上辅导孩子学习，男人半年才回家一次，婚姻关系名存实亡，真苦了她，她唯一的希望是培养女儿，孩子挺争气，学习成绩级部第一。”都默默无语，人间有太多的不幸、不平。

刘刚说：“苗容，苗青那边有困难你尽力帮忙，费用由我的经理基金支出。师傅，这样可以吗？”“可以，必须把苗青拉进天华。”

田延递给李武一张字条：“师傅，这是师姐给我一句话。”李武接过字条念：“今天你能胜任吗？”李武沉思片刻递给刘刚，刘刚说：“太棒了，师傅，我想交职代会讨论，刻在我们大楼上，你看？”李武笑了：“还是你理解我的心思，”

袁恭挠挠头：“今天我无端降了一级，以后得管苗青叫姑了，都是四叔惹的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