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红玫瑰 >短篇小说
娴子最近老是一个人对着镜子喃喃自语,时而咯咯的傻笑,那微笑穿过镜子看起来惨惨的又甜甜的,又时而趴在地上嚎啕大哭,隔着墙壁听起来似鬼叫。好在下人们都见怪不怪了,听到了都假装没听见,任凭她鬼哭狼嚎。娴子算不得天生丽质的女人,但是却有着一股子妖艳的媚态,一双杏仁般的眼睛,鼻梁有点塌塌的,嘴唇却是性感十足,薄薄的,粉粉的,好像一朵桃花印在她那性感的唇上。年轻的时候也是一枝花,但是二十年过去了,脸上也露出了老态,但娴子不允许别人说她是老女人,更不允许别人称她为杜太太,但是朋友和下人们还是左一声杜太太,(她几乎已经没有朋友了)左一声杜太太,右一声杜太太的叫着,娴子听得多了,也就不在乎了。有一次娴子在大街上散步,突然有人在背后喊她为娴子小姐时,她还是手心冒汗,仿佛受了惊吓一般,露出苦笑。
娴子从不承认自己已经老了,唯独一个人对着镜子发呆时,才渐渐地意识到自己真的老了,有事没事也会感叹几句。都说女人二十一枝花,三十豆腐渣,四十几乎就是萎靡状态了,娴子每次想起这句话,总会下意识的抬起右手摸摸自己的脸颊,看看皱纹增加了没有。
俗话说人老了,疯不动了,就喜欢怀旧起来,娴子也不例外,一个人没事的时候,总是隔着空气与自己对话,说一些陈年往事,脸上始终都是淡然自若,看不出她是悲还是喜?仿佛那些过往都是别人的故事?而她只是用脑子去记录的人。她最喜欢说自己未婚之前的故事,而对于婚后的故事她总是轻描淡写,但往往说着笑着还是拐到了婚后的生活中去,但她却抵死不承认,只是咯咯的对着空气傻笑,笑着笑着眼眶红了一圈。
娴子喜欢用“悲惨”二字来总结自己的人生。其实她的悲惨不过是年轻时爱情不够轰轰烈烈,婚后不够激情似火,再加上丈夫早逝。但她丈夫死时,给她留下了丰厚的家业,她绝对不用乞讨过一生,而她所谓的“悲惨”不过是内心的欲望在作祟罢了!
娴子一生没有生过孩子,因为结婚前堕过几次胎,致使婚后失去了生育能力,娴子年轻时对此事毫不避讳,也毫不在意,总是讪笑的 说生孩子的女人是天生的蠢货,放着大好的青春不去享受,竟然生起孩子来。但现在娴子却不这样想了,她觉得只有生过孩子的女人才是最完美的。但是这些话娴子从不对外人说,宁可憋在肚子里带进棺材。在外她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背地里想起来却总是惘然。
娴子念过洋学堂,又出过国,因此性格中带点外国人的洒脱和漠然。最让娴子津津乐道的就是留洋的那段时光,充满了激情和对人生的所有幻想。娴子在留学时并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女孩子,她是野性的,潇洒的。她在留学时爱上了一个异国男孩名叫彼得,比娴子大四岁,娴子为他赴汤蹈火,甘愿做他的情妇,但最后还是弄得遍体鳞伤,肝肠寸断,娴子为他自杀过两次,最后她明白“你爱的,不一定就是爱你的,适合你的。而适合你的又不一定是你爱的”。伤心欲绝后的娴子,终于决定离开,回到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上海,那个惊恐而又惊艳的上海滩。
娴子每次提到这件往事的时候,从不觉得这让她感到羞于启齿,反而乐在其中,用她的话说“不气盛,那叫年轻嘛?不带血走过的青春,那叫青春吗?”但过后眼睛总是湿湿的,一层淡淡地薄雾罩在她的眼睛里。
今天是娴子丈夫逝世十周年,照常理说,亲戚朋友应该坐无缺席,相反却是极度的冷清。娴子虽说是野性不羁的,但尖酸刻薄是出了名的,丈夫未死的时候,就已经把那些亲戚朋友都得罪光了。在娴子眼里,那些不入流的亲戚不见面也好,见了面到要装腔作势,虚虚实实。娴子早已习惯冷冷清清的日子,因为她这十年都未见过什么人,总是把自己圈在属于自己的世界。外界都猜测她疯了,傻了。她都不理,一个人过的悠然自在。
娴子站在丈夫杜一凡的遗像前,身着一袭黑色绒缎素色旗袍,头发高高的挽起,右边的旗袍衣襟里掖着一块帕子,也是黑色的。远远地看着娴子,像一个鬼影子,在偌大的房间里游荡着,深邃而凄凉。娴子死死的盯着墙上的丈夫,仿佛有好多话要说,但却欲言又止,随口碎念道“活着的时候,我都对你无话可说,死了还说什么?算了吧!”说完转身回到客厅的沙发上,定定神,又不经意的将头转向丈夫那里,丈夫杜一凡在白墙上微笑着,看起来那么恬静自然,可娴子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下人们在厨房叮叮咣咣,那刺耳的声音仿佛催促着时间快点走。娴子到现在也不承认她爱着她的丈夫杜一凡,她每次想起杜一凡,她总是有一副说辞——那都是因为人老了的缘故。
娴子眼神迷离的起身走向杜一凡的身边,将掖在衣襟上的手帕拿起来,在杜一凡的遗像上轻轻地擦拭着,不知不觉眼泪滴了下来,她哭了,但却不承认这是思念的眼泪。娴子揩了一下自己脸颊上的泪痕,又转身回到客厅里,缓缓地依靠在沙发上,静静地与杜一凡对坐着 ,她看着他,脸上浮不起笑意,他看着她,嘴角却是笑意浓浓。偌大的客厅,摆设单调而毫无情调可言,沙发的左边是一部老式留声机,右边放着一架钢琴,左边的白墙上挂着几幅杜一凡生前的毛笔字,还有一副富贵牡丹的国画。杜一凡遗像下面是一张旧的不成样子的桌子,深红色的柜子,越发显得房间空洞,毫无人情的气息。周围的百叶窗都大敞四开,因为是五月季节,上海已经有了燥热之感。阳光明晃晃穿过百叶窗照进来,明亮亮的照在地上像一面镜子,看久了让人晕眩。直盯盯的对着那面镜子入神,待回过神来,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的一个午后。
待续!
-全文完-
▷ 进入雨轩茶阁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