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石

不知道何年何月何时，在两个边境县的交界处有一个奇景，常令路人叹为观止：一个深不可测的峡谷分出两个陡峭的悬崖，悬崖的一边高耸入云，不见其端，因而人称入云峰，一边风景秀丽，商旅不绝。在秀丽的悬崖边上有一块奇石，此地因此而闻名。此石高有丈余，光滑如镜，石上“缘石”二字异常显目，遗憾的是奇石明显缺了上半部分，无人知晓“缘石”之前是何字。然因两个县一名奇缘县，一名绝缘县，众皆猜测此石或曰“奇缘石”或曰“绝缘石”。代代相传，皆为奇观。

又不知到了哪年哪月，本地出了一个富豪，既不为官也不经商，专爱结交达官贵人，商旅富豪，远近无人不知其名号，本姓袁，年过花甲，又乐善布施，因而都称其为袁善人。

某日，天降祥瑞，袁家儿媳生得一儿一女双胞胎，众人皆说是袁善人平日里做好事积下的阴德。袁善人高兴非常，特在孙儿孙女满月之时摆下宴席，邀请亲朋好友分享他的喜悦。

后有人演说，这次宴席是一段奇缘的开始，也有人说是一段绝缘的开始，不置可否，在这场宴席上的确发生了一件大事。

奇缘县县令殷枫，早年的梦想是成为富甲一方的商人，不知何因，入仕为官，此日也被袁善人的邀请，于是带着女儿殷缘笙前来赴宴。与他面对而作的是本县的商豪冷禄，据说早年也有入仕为官的想法，阴差阳错的成了一名商人，此日带着儿子冷石凉前来赴宴。冷禄是本地最富有的商家，而殷枫是本地首屈一指的父母官，因而袁善人对他二人另眼相看，特让二人坐于贵宾席。

酒过半巡，风云乍起，殷枫和冷禄不知何故，双双拍案而起，怒眼相向，似有深仇大恨一般，在座众人对其中缘由略知一二，因而都不好相劝。袁善人急忙打圆场，二人都置之不理，宴席顿时陷入尴尬之地。

“爹爹，我们回家吧。”莞尔传来一天籁之音，在僵冷的宴席上既响亮又动听。

“父亲，我们走吧。”是一磁性男音，与女音相继而出，犹如一曲美妙的交响乐。

他们就是殷缘笙和冷石凉，看到各自的父亲大失仪态，恰如其分的来化解风波。四目相对的一刹那，震撼了两颗心；回眸之际，芳心暗许。

人海茫茫情不定，碌碌尘世意不移，如若匆忙一撇各天涯，何来缘石不解愁？

次日，殷缘笙和冷石凉双双备下重礼，代父亲到袁府向袁善人赔礼致歉，聪明人是不会得罪有头面的人物的。

第一次相遇是巧合，第二次相遇就是缘分。冷石凉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翩翩公子，殷缘笙也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但是在那一刻，都情情难自已。

出了袁府，冷石凉叫住了走在前面的殷缘笙：“殷小姐请留步。”此言一出，再也收不住迈入情天的步伐，就算是凤凰涅槃也难以回头。

二人将仆人打发回府，信步走到郊外。风和日丽，艳阳高照，正如他们的心情，热情又忐忑；也如他们的期望，茜纱窗，朱罗幔，相依相守度一生。

“听说令尊身体不适，不知是何病症？”冷石凉适时问道。

“老痼疾，不碍事的。伯父怎样？”殷缘笙款款问道。

“也是老毛病了。真奇怪，父亲为何跟令尊如此失礼？”

“我也不知，总不过是一些小过节罢了。”

两人相视一笑，纯洁的思想不曾想过其中的深奥。明媚的阳光，甘甜的雨露，浇灌了两株爱的灵芝。美丽的梦想在清纯的蓝天下迅速播种，成长。

同住一城，又是少年热情，他们的来往日渐增多，相识日益加深。渐渐地两颗心靠得越来越近。然而，碍于礼教的约束，他们多以诗书相传，或琴音相和。

月光下，晨曦中，竹寮旁，朱阁内，夕阳幕，群星幔，妙音传，心相连。相思相念不相见，相见相望难相守，墙院深深倩影遮，日月漫漫情难系。几月日光荏苒，却似千年之久，相约缘石，定此深情。

缘石背后有一块延伸的石板，因陡峭从未有人涉足，某日，成了二人的秘密基地。

“缘笙，我一定要让父亲去提亲，我要跟你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平淡又朴实的誓言，在他们却是山高海深，值得用生命去践行。

心意已决，深情已定，所缺者唯有玲珑花轿，高头骏马而已。迫不及待的想要成就这美好的因缘，然而当他们十指相扣的转出缘石的时候，所见之人、之势，让他们刹住了脚步。

殷枫和冷禄双双带着家人堵住了前路，殷枫恼羞成怒，不由分说扬手就狠狠的一巴掌打在殷缘笙的面上，喝道：“带小姐回去。”同时，冷禄也狠狠的一巴掌打在冷石凉的脸上，喝道：“带少爷回去。”两个人就这样被活活的扯开了。

“爹爹，女儿与石凉是真心相爱，望爹爹成全。”殷缘笙顾不上父亲铁青的脸，声泪俱下的哀求。

“父亲，孩儿此生非缘笙不娶，望父亲成全。”冷石凉不管父亲还在盛怒之中，声声苦求。

在他们心里，父亲都是仁慈的，今天发这么大火只是因为他们私自相约而已，面对儿女的哀求，他们会妥协。会退让，会成全。

可是，往往事与愿违。

“不行。”殷枫和冷禄异口同声的说，“我怎么能跟仇人结亲？”

仇人？此言惊呆了四个人，殷缘笙和冷石凉自不必说，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两家的关系竟然是这么剑拔弩张；殷枫和冷禄也愣住了，藏在心里二十余年的秘密，终究还是大白于天下。

“儿子，是他，他不仅抢了我的新娘还抢了我的功名和前途，你怎么能娶他的女儿为妻？”冷禄指着殷枫，老泪纵横的跟儿子说。

“分明是你抢了我的新娘，还霸占了属于我的财产。笙儿，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能嫁给她。”殷枫怒不可揭的说道。

殷缘笙和冷石凉呆若木鸡，对父亲说的话充耳不闻，殷缘笙泪如雨下，却一言不发；冷石凉连连摇头，看看父亲，又看看殷缘笙，不知该怎样反应。

原来，二十几年前，殷枫和冷禄是患难兄弟，一愿成商，一愿为官，机缘巧合，都有望实现夙愿，一个攀上了在朝达官，一个遇上了富商招婿。二人同日成婚，可望一跃龙门。可是，阴差阳错的新娘换错了，从此就改变了两人的命运。两人都暗暗查探过当时的情形，都以为是对方暗怀朱胎，于是反目成仇，二十年不相往来，如何肯同意儿女的亲事？

今日今时，两人将尘埋心底的事和盘托出，却更加愤怒难当，发誓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儿女成亲。

殷缘笙和冷石凉被父亲强行带回府中，禁了足，不允许他们私自出门。

不久，双方纷纷由父亲做主定了亲事，殷枫给女儿定了临县一富商，冷禄给儿子定的是临县县令之女，分别把未完成的夙愿寄托在儿女的亲事上。两人都暗怀鬼胎，担心儿子女儿再出状况，把亲事定在了三天后的六月十六。

二人得知消息后，都痛不欲生，这样的结局是他们怎么也没有料到的，都心知肚明，以父亲的性格和两家的恩怨，他们此生再也无缘。

殷缘笙身处闺阁，日日以泪洗面，黯然伤神。夜深风凉共明月，此意可表此心坚，月隐星现郎何在？

冷石凉陷身深宅大院，夜夜独眠，不成觉。鸟自无语花自伤，我心可堪日月同，风去云来卿见否？

如此魂牵梦绕，痛彻心扉，如若真的天各一方，那么以后的日子何来的风采？不想坐以待毙，冷石凉废了好大精神，终于买通了一老奴给殷缘笙送去一方锦帕，帕上情丝千万缕，只留七字表真情：三更时，天眼海角。

心心相印，一字千言。

是夜，冷石凉孤身一人在殷府外等候，与殷缘笙同赴天涯。再多不舍，再多歉疚，也难抵刻骨铭心的真爱。

几日未见，恍若隔世，两人深情一拥，却是盼落了星星盼走了太阳，得来不易，更加珍惜非常。

不料，此事尚不机密，两府家丁在殷枫和冷禄的带领下紧紧相追，步步相逼。终于在缘石处被堵住。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泪眼相望，只恨月老无情，错把红线牵。深眸解意，岂料天涯无望海角不见！缘石畔，心相许，三生石畔，此意不变。

纵然是蒲苇韧如丝，也抵不过父亲的咄咄逼人，殷缘笙早已心生痴念，此情不泯，一把光闪闪的匕首已经握在手中，二十年生养之恩，万般不忍，终究还是说道：“爹爹，您一向疼爱女儿，此时棒打鸳鸯，女儿唯有一死，方能不负此心。”

然还没等她刺下去，匕首被夺，双手被绑，人生无奈时，死，亦难！抬眼望向父亲，冷冷的表情，似乎在说，想死，没那么简单！殷缘笙失望，痛苦，以致绝望，为了赌一口气，慈爱的父亲亲手把女儿推向了万丈深渊。

就算是磐石无转移，面对不可一世的父亲，冷石凉无力抵抗，唯有此心不变，见殷缘笙拿出匕首，也欲以死明志，怎料冷禄早有准备，遣两名壮汉死死盯住他，因而撞上石头的力道不足，仅擦破了皮肉，却听见父亲冷冰冰的声音：“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言语间竟然是胜利的得意。

自此，双方都被死死看住，身边再不离人。相思相念，见愈难！

六月十六，一娶一嫁都要经过缘石，临上轿前，殷缘笙恳求父亲让她在经过缘石的时候下轿拜一拜，以了结前缘，殷枫只盼女儿快快出嫁，敷衍着答应了。

六月十六，阴雨绵绵，天空不见一丝阳光，轿夫和迎亲的人都湿透了，冷得直打哆嗦。虽是锣鼓熏天，却看不到一点喜气。

双方的队伍一起到了缘石，轿夫们奉了殷枫之命，快马加鞭，殷缘笙数叫不应，情急之下跃轿而下，队伍才停了下来。

殷缘笙撇下众人，走尽缘石，念道：“缘是天定岂遂愿？石是地生难合意。心在我胸其奈何？来生再续今生情。”

说罢，朝着冷石凉深情一望，回身拼尽全身力气撞在缘石上。血，喷溅而出，撒在急忙跟上来的媒婆和喜娘身上，也撒在一身的喜服上，还点点滴滴撒在缘石上，触目惊心。

冷石凉见到此情此景，顿时口喷鲜血，坠落马下，闯开拦路的众人，奔至缘石旁，顿时泣不成声，环手抱起渐渐冰冷的殷缘笙，痴痴傻傻的念道：“缘是天定岂遂愿？石是地生难合意。心在我胸其奈何？来生再续今生情。”

念罢，回身往崖下纵身一跃，众人只见大红的新郎服和新娘服霎时变得美艳无比，犹如昙花一现，顷刻间不见踪影，唯留两个不知所措的迎亲队伍。

冷雨乍停，阴云顿消，骄阳再现，竟是风光明媚艳阳天。前方祥云忽散，高峰突现，入云峰峰顶竟然是人间仙境，有着绝美的奇花异草，有着别致的房舍，清雅脱俗。

崖底慢慢地飘起两团紫气，至上空化为两条彩虹，在骄阳的映衬下夺目绚丽，犹如有人挥舞他们一般轻盈灵动，渐行渐远，飘入仙境，再不见其影。随后，祥云再聚，高峰遁隐。

崖上众人看呆了眼，皆曰殷、冷两家错过了一段好姻缘。殷枫和冷禄顿悟，人生无常，身外之物何须计较？可为时晚矣，儿女香魂已赴黄泉。

后来，有人说殷、冷二人又重归于好，常常畅饮达旦，后卒于缘石。

后来，有人说曾看见两条彩虹在入云峰上徘徊，久久不离去。

后来，有人说只要对着缘石许愿，就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也能化解百般仇恨。因此，这块石头被人改称为“结缘石“，结天下奇缘之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