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事沈贤，是单位的司机，是我们一把手局长的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论起来管局长叫舅。

叫舅就意味着是妈妈那边的关系。听说当时沈贤的妈妈天天往局长的办公室跑，赖着不走，哥哥长哥哥短的和局长圈胳臂硬套，非叫局长给沈贤安排工作不可。都说“淑女怕缠郎”，实践证明，这领导也怕缠娘。局长再原则，再硬，架不住人家软磨硬泡，慢工出细活，水大就没有泡不倒的墙。何况沈贤他妈别看已经是40多快50岁的女人，可是长得年轻，皮肤又白，头发又黑，不偏不斜，两个眼角处长了两个浅浅的麻子，不细心还真就看不出来。就是这两个麻子，在眼角处起到了纠结皮肤的作用，极大的延缓了鱼尾纹的出现，所以看起来也就30多岁。都说“麻子俏，麻子俏，一个麻子二百吊”，可是沈贤妈妈对自己这四百吊的麻子还是耿耿于怀，尽量掩盖。所以沈贤妈的前刘海，不论是去美发店去焗去烫还是在家自己用绕发器是缠是绕，永远保持蓬松，中间向里卷曲，两边略微加长，覆盖眉梢和眼角，乍一看，还挺洋气的。沈贤妈中等个，不高不矮，也挺也翘。走路不疾不徐，悠悠的，慢慢的，迈着温柔的小碎步，看见来人就微微侧身躲让，瞟向你的眼光老是带着点羞涩和躲闪，你若是看她一眼，她的脸便会微微的泛红，你若是在她眼前走过，她会在后面悄悄的瞄你半天。在她身上既有小家碧玉的温婉，又有成熟女人的风韵。一句话，女人味十足。

大家都说，最后沈贤妈把局长给成功拿下，所以沈贤来到了我们单位，刚开始是给局长当通讯员，过了一年多，沈贤妈又找了几回局长，这才给局长开上了小车，当上了局长的专职司机。

沈贤这人，又懒又埋汰，遇事看不出个眉眼高低，好像缺心眼，可是有时候还挺狡黠，说话也挺赶趟。特别在吃东西上，更是掉链子，叫人笑掉大牙。所以大家有的时候也会和他开开玩笑，或多或少也含着点耍笑他的意思。咋耍笑，咋闹，沈贤都不急眼，有时候还能来点小幽默，逗得大家哈哈一笑。他认为，瞧得起他，才和他耍笑呢，这话听着也像挺有道理。

沈贤懒，那真是懒得出奇。他穿的皮鞋，永远都看不出本色来，永远都是“灰头土脸”，即使是近千元的老人头，穿在脚上不过三天，也就没有个“孩子”样了。永远不擦灰，永远不打油，顶多是抬左脚在右裤腿后面蹭蹭左鞋面，抬右脚在左裤腿后面蹭蹭右鞋面。鞋的类型，不论是凉鞋，棉鞋，皮鞋，基本都是伸脚就能穿的，系鞋带的鞋一双都没有，他说系鞋带又麻烦又费劲。

洗脸绝对是遵循：“三把屁股两把脸”　的古训，用水把手沾湿，向脸上撩巴撩巴就中，脖子和耳台后面，永远是干旱地带。所以沈贤的内衣领子，永远是黑漆漆的一圈。刷牙，那更是“天方夜谭”了，十天半月，能用餐巾纸蹭蹭就不错了；他衣服的前襟，袖头；裤子的大腿，后屁股，永远都是溜明锃亮，像过去剃头师傅用的“荡刀布”。沈贤有时候也扎个领带，领带结前面的那个小园包，那个凸起的部分，油渍麻花的，阳光一照，泛着七彩光。

照理说，司机都爱护自己的车，把车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可沈贤就不是这样，永远不洗车，永远不擦车，车身油渍斑斑，车窗污漆麻黑，方向盘腻呼呼的沾手。

局长实在看不下去了，把他狠狠的批评了一顿，那语气，真是绝了：你照照镜子，好好看看你这幅德性，浑身上下漆上的色不均匀，我就纳闷你这身上的油都是搁哪蹭的呢，你就是拜熊瞎子当师傅，咱们这也没长那淌油的树啊？看你那屁股上蹭的油，比那熊皮都厚，枪子都钻不进去，打上就得跑偏，你可没有后顾之忧；你看你那脖子，快赶上坦桑尼亚人了，又长又黑，你明个参加北京马拉松长跑得了呗，可惜你还长了个大下膪的肚子；说你是个挖煤的吧？人家的牙比你的白，你看看你那大牙，快赶上金牙了，动不动还沾点红辣椒末，绿韭菜叶，一张嘴，五颜六色，金光闪闪，明个你镶个彩钻得了呗？可倒好，吃啥东西瞒不了人；说你是从树林子里跑出来的猩猩吧，你还人模狗样的系条领带；说你是个捡破烂的吧，你还牛逼哄哄的开个小车……你咋就这么懒呢？你呀你呀，懒得娶媳妇都不要姑娘！

哎，局长这话大伙可就纳闷了，别的话都好懂，这“娶媳妇不要姑娘”咋回事啊？这与懒有联系吗？最后还是局长秘书揭开了谜底。秘书说：“新娶的媳妇要是姑娘的话，那不就是[ch*]女吗？啊，原装[ch*]女，入洞房，办事，不是就费劲吗？”哎呀我的妈呀！大伙听完秘书的解说哄堂大笑，有的直捂肚子，把肠子都笑疼了；有的笑的是泪眼婆娑，直找纸巾;有的笑岔气了，直不起腰来。

大家笑过，几番回味，纷纷举起了大拇哥，看来这局长就是局长，不是白当的，就是有水平，一句话，把沈贤的懒，刻画得入木三分，达到极致。从此，沈贤就有了个绰号叫“不要姑娘”。在我们单位，你若是听到“看见不要姑娘没？”那就是在找沈贤呢。

要说沈贤吃东西，那绝对是没人可比。在饭局上，沈贤表现的那真叫一个出乎其类拔乎其萃　，旋风筷子，横扫千军如卷席，无人可比。

首先，他总结出了上桌“快、准、狠”三字真诀。就是：出手要快，讲究兵贵神速，不能拖泥带水；筷头要准，就是啥贵夹啥，啥好夹啥，啥香夹啥，做到筷头、目光、食物三点成一线，不能跑偏；态度要狠，就是不要不好意思，脸皮一憨，不能藏奸，嘴巴子张开，肚皮撑歪。吃到嘴的才是美味，光看不吃，想吃不吃，那就不是实惠人，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主人，不能装，多吃就是“给面子”。

在桌上，你看沈贤，瞪着偷牛的眼睛，四处撒眸，撸胳臂挽袖子，专往精品上盯，有鲍鱼不夹海参，有鸽子不动鸡肉；螃蟹上来，伸手就抓那个色红个大爪全还得是母的；一尾鱼上来，筷子过去，破肚，拨刺，整块鱼籽信手拈来；红焖肘子，一筷子下去，盘中肯定少了四分之一；盐水大虾，捡身圆体长的夹住，捋头开始吞嚼，不吐皮，不扔头，伸脖咽下，直吧唧嘴，怎一个鲜字了得；左嘴边半寸长的拔丝山药的糖丝还没擦呢，右嘴角又溅上了锅包肉的糖醋汁……坐在桌前，眼放金光，满脸淌汗，旁若无人，挥洒自如，真有大将风度。

餐后水果，威风依然不减：左手香蕉右手梨，吃香瓜不甩籽，吃葡萄不吐皮。特别是吃西瓜，更是高人一筹：一牙西瓜，在嘴前一过，左边瓜皮，右边瓜籽纷纷落下，瓜瓤和汁水，顺喉而入，三五秒钟，一牙西瓜被消灭殆尽。沈贤说，这叫“吹口琴式吃瓜法”，要掌握手、唇、牙、舌、腮、喉的有机配合方能完成，属高难科目。

沈贤说，咱给局长开小车，啥也不图混吃喝。这话还真对，给领导开车，天天有饭局，甚至连轴转　，天天这么吃，把个沈贤吃得像气吹的一样长肉：脸蛋子肉厚了，鼻子显得矮了；眼皮肉多了，眼睛显得小了；下巴颏肥了，脖子显得短了；肚子鼓起来了，个头显得矮了；整个身子横向发展了，走路像鸭子跩了。

沈贤的媳妇可没有他胖，丁丁香香的挺苗条，长得那叫一个漂亮：弯眉入鬓，如远山含黛；俏目澄净，似湖水临秋；肤色嫩白，像入冬初雪；发柔若丝，真春蚕新吐。就是不太喜欢说话，　常年戴一个口罩。原来沈贤媳妇是先天兔唇，就是民间所谓的“三瓣嘴”。其实已经做过手术了，修复得挺好，有点厚，肉嘟嘟的，抹点唇膏，红艳艳的，也挺动人。但是她自己老是感觉那是个缺陷，老是用口罩蒙着。

可能有人会问，沈贤咋还找个兔唇的媳妇呢？其实原因很简单：沈贤虽然有个工作，但那毕竟是临时工，不知道能不能干长？再说沈贤的个人条件，综合素质也不是太出色。家庭条件也一般，沈贤妈妈在外面虽说挺能办事，但也有人说三道四。最主要的是沈贤的年纪越来越大了，别人给介绍了几个，他这边啥说道没有，人家那边尽是说道，三起五落的，弄得心情越来越灰土了。最后一看这个，身体，年龄，个头都挺好，那个嘴唇也不是啥大毛病，听说也不遗传，那就是她了，处一段若没有说道就结婚。

爱情真就有无限的魔力！相处期间，沈贤像变了个人似的：也不懒了，三天两头往姑娘家跑，屁颠屁颠的使劲献殷勤，虽然笨手笨脚的，见活也抢着干；吃东西也注意了，虽然肚内馋虫直拱，面上还要装点斯文；每周两次擦鞋店，皮鞋终于见了天日；一月四次干洗房，衣裤显见笔挺。这样一来，简直是“旧貌变新颜”，小伙子虽不能说倜傥风流，可也是有点人模狗样；赚了个挺高的印象分。再加上车来车去，风驰电掣，车过一溜烟，喇叭按的呜哇乱响，惊天动地，也把姑娘门上的远亲近邻给震住了，也说不上这沈贤究竟有多大能耐，谁也不知道底细，所以谁也没有提出异议。

沈贤的恋爱在顺利进行中。

大伙见沈贤恋爱跑热了蹄子，就逗他：

“处的咋样啊？”

“挺好啊”

“亲嘴没有？”、

“亲了”

“咋的啊？你对象那嘴，亲起来和别人不一样吧？”

沈贤这时候就显现出了他的狡黠，马上知道了对方的用意，于是他就顺着问话人的意思回答道：“那当然了，就是不一样。”

“咋不一样啊？”

“我亲一回是三个嘴唇，相当于一个半人，能一样吗？”

“有机会让我们也亲亲你那一个半人呗？”

“那你得等，要是眼气你领你媳妇去医院把上下嘴唇都做了，你亲一回就等于亲两个人了，你要是不会亲，我可以给你做示范，先亲给你看。”

哈哈，一句话，把逗他的人噎得马上没电了。

相处没有差头，结婚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装新房，选日子，订饭店，找司仪，雇乐队，下请帖。车队，喜字，红毡，盖头，伴郎，伴娘，抓钱，撒花，鞠躬，拥吻，讲话，明誓，放礼炮，换信物，喝交杯……沈贤热热闹闹的把媳妇娶回了家。灯红月满花烛夜，红鸾帐底卧鸳鸯，洞房里，自是一番旖旎风光。也不知道这位局长亲自给冠名“不要姑娘”的沈贤累着没有？

婚后的日子，自然是蜜里调油，小两口出入是勾肩搭背，挽臂抱腰，绞手缠头，成双结对。

沈贤妈迈着温柔碎步的俏丽身影也频频的出现在局长哥哥宽阔的办公室内，感谢局长哥哥的大恩大德，今生今世，永不忘记，做牛做马，难以报答。说到动情处，颦眉锁俏，泪眼传娇，哽咽不言，风情难禁。果然不久，局长就把沈贤媳妇安排到了下属一家服装厂当上了缝纫工，虽说有点累，但是能学到一门技术，也算有了立身的本领。同时又把下岗在家的沈贤他爸安排到一家工厂干起了门卫，工资不算多可也不算少，但是工作非常清闲，夏天趿拉着拖鞋，摇着蒲扇，端着个大茶缸子在厂门前一坐，悠哉游哉；冬天披着棉大衣，烤着小火炉，小烧酒烫热，就着亲手做的小鱼炖豆，吱喽一口酒，吧嗒一口菜，也是美哉乐哉。就是换个睡觉的地方而已。

老沈家的小日子那真是“瘸子穿大褂——抖起来了”。四口人，三个人挣钱，两处起伙，各住各的房，各吃各的饭，过几年再生个小孩，那，没得说的了。可是，就在这当口，沈贤家出事了。这事一出，改变了沈贤家所有人的人生轨迹。

不是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吗？这天有不测风云可能不太准确，现在这天气预报八九不离十，准确度还行。这人有旦夕祸福那可是真的。

这局里的二把手，素来就与一把不和，这也不奇怪，哪个部门都是一样。不是有这么个段子吗？一把手，二把手，关系就像狗咬狗。一个要把你咬服，一个要把你咬走。一把手平时在局里是“大权独揽，小权也不放。”，熊瞎子打立正——一手遮天，独断专行，把副手和下边人根本就没放在眼里，批评起人来就像对儿女似的。明知道下面有意见，还放言：我就这样，高粱带豆，爱受不受，谁不服，你就把我整下去，你来干。二把手就觉得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也就燎起了自己的心头火，心里暗想，我就不信抓不住你的小毛病，所以这二把手就开始把眼光聚焦到了一把手身上，盯着不放，想方设法要抓住一把的小辫子，好把他撬走，或者干脆给他拱下去，自己取而代之。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大概谁都怕这人盯人战术，谁被盯上也够呛。这二把手里掌握的材料可就一天比一天多了，那一把局长还浑然不知，感觉良好呢。

这一天，有人向二把报告，说是“目标”在黄昏时候出现。乔装打扮，潜入了早就“盯上”的那个点，估计要在那里过夜。二把感到机会可下子来了，不能错过，当机立断，张罗了几个和一把局长不对付的科股长，又把一名和自己关系不错的县纪委常务委员拉上，后来又请求公安派出所派人参加。一众人等，凌晨行动，把局长抓了一个嫖娼现行。

局长狼狈不堪，裤子都没提上，那女的吓得露着白花花的身子都不知道往上拽被了，被噼啦啪嚓好几台照相机给“拍照留念”。现场虽然人多，但是多而不乱，按照分工，有序开展工作：有的负责形成材料，叫两人签字画押；有的负责犄角旮旯收集证据：用过的卫生纸，粘有秽物的床单，枕巾，性药包装盒，用过的套套；有的负责照相，从不同角度，不同方位对二人进行拍照，包括凌乱的被褥，大衣柜，床头，窗帘……通过不同的背景，说明时间发生的地点，涉及的人物。一个明确目的，就是要办成铁案，以防将来反口，或者反咬一口，说有人栽赃陷害。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早晨抓的奸，上午就传遍了全县，说啥的都有，有说班子不和的，有说争风吃醋的，有说画圈设套的，有说活该倒霉的，有说委屈冤枉的，有说残酷可怕的。反正是事出有因，当事双方不说话，坊间都是乱猜疑。局长当天起就再也没有上班，说是去外地看病，一直到调离也没见着他的身影。

这局长出事也不关沈贤家啥事啊？有句话不是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吗？和局长在一起被抓的那个女的，就是沈贤他妈妈，当事人之一，这能没有关系吗？这关系大着了。

一把局长调走了，二把局长成了龙头老大，还能用沈贤开车吗？本来就是个临时工，家去吧，没啥说的！

沈贤媳妇在服装厂，女同志多，闲话也多，婆婆和局长这点事，成了大伙的议论中心，有几个不知轻重的老娘们，有意无意的在耳边念叨些三圆四不扁的话题，弄得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干脆这班也不上了，猫在家里不出门。　

沈贤他爹，王八钻灶坑——连憋气带窝火，工厂里那些臭嘴子，见面就逗他：“老沈厉害啊，局长给你拉帮套，怪不得天天小酒喝着，茶水润着，脊梁拱着，小脖缩着……”。这还有个呆？一赌气，收拾几件衣服，嘟嘟个脸子去了外地，听说在一家汽修厂打工，吃饭自己做，偷三摸四的在厂区拣点破铜烂铁也能换点酒喝。

沈贤妈当时是挺害怕，过后还是很有挺头的，县里组织部和纪委的人来核实嫖娼材料，硬是给顶了回去。“嫖什么娼？我也不是小姐，我也没要他钱，是我主动跟他的，这事与他没关系，犯哪一条了你们处分我。”就因为这，局长保住了乌纱帽，只是给个通报批评，换个衙门口，还是照样当官。大伙对沈贤妈赞不绝口：“嘿嘿，这娘们，是块料子！犯事就得找这样的！”

沈贤妈怕小两口上火，就劝这俩孩子：“谁也不用着急上火，遇到事了，急也没用，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下直然直，天老爷饿不死瞎家雀，漫漫人生路，谁不错几步？就是把你们局长坑了，心里过意不去。”又接着说：“儿子你有证，开车技术也练出来了，有机会就去开个出租，也不错；媳妇呢，先待一段，以后再慢慢想办法。”

过了不久，沈贤果然开上了出租车，一天游游逛逛的二三百块钱，挺好。勤奋点，早出晚归就多挣几吊，要是懒点，在家蒙头睡大觉也没人管，赚个清闲滋润。　有人说，沈贤能开上出租车也多亏了他妈，是他妈跑交通局，车管所，交警队舍皮卖脸的求爷爷告奶奶的才弄成的；也有人说是原来的局长，为了报答沈贤他妈没有落井下石的恩情，找门路给办的，不管咋样，反正车是开上了。

日子像流水一样悄悄地淌过，淡漠了曾经的热门话题，沈贤妈与局长的风流韵事也没有多少人再提了。沈贤呢，媳妇的新鲜劲也过了，逐渐的又恢复了本来面目，衣服的褶也多了，脸上的灰又厚了，懒劲上来，车也不正经开了，也不按时给媳妇钱了。得空就串连几个同行司机打扑克，下饭店。为这事媳妇和他吵了几回架，也没有效果，气得暗自落泪。

沈贤媳妇呢？在家呆着，洗衣服做饭，虽然对沈贤有些意见，可大体上还过得去，就是这肚子，始终没见动静，别人不急，沈贤妈急了，话里话外就有些对儿子媳妇不太满意的意思流露出来。那媳妇嘴唇比别人多一条，心眼一样，也挺多的，哪有听不出来的道理，心中暗想，你个当老婆婆的做的那些“光彩”事，全县人们都知道，还来说我，再说了，这不怀孕的事，还指不定是种子的毛病还是地的毛病呢？为这事，婆媳俩真不真假不假的也掰扯过几回，虽然没有翻脸，可是一来二去，这婆媳俩的关系就有了微妙的变化，相互间心中都有了芥蒂。

沈贤妈老以为儿子肥粗二胖的，不怀孕的责任肯定在儿子媳妇身上，找个机会，领着儿子和媳妇去医院做了不孕检查，心中想的挺好，要真是媳妇的毛病，就以此为由，叫他们离婚，再给儿子重找。可是检查结果一出来，沈贤妈可就蚂蚱眼睛——长长的了，诊断书上标明：导致不孕的原因是沈贤患有“克莱恩费尔特氏综合征”。这是个啥病啊？沈贤妈追着大夫问，大夫不耐烦的说：“就是你儿子的两个蛋蛋长得太小了，像豆角粒似的，不但小，还软软的，没有干货，俗话说就是没长成，成色不足，所以精液量少而无精子　，没有精子怎么怀孕？明白了？”

听了大夫的话，沈贤和她妈张飞拿豆杵子——大眼瞪小眼直发愣，儿媳妇瞥了他们娘俩一眼，一跺脚，哼了一声，扭头就走了。

自从确诊以后，儿媳妇的地位明显上升，婆婆的底气明显下降，沈贤的原型进一步显现。小两口的口角不断，沈贤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一天懒拖拖的出去，脏兮兮的回来，钱是干脆一份也不往家里交了，侧面打听，好像是勾搭上了一个离异女人，钱都搭那个女的身上了。沈贤妈恨自己儿子不争气，也天天数落沈贤，见头说头，见尾说尾，沈贤不愿意听，惹不起咱躲得起，竟至夜不归宿，叫你抓不着人影。沈贤媳妇三天两头儿回娘家，一住就是十天半月，婆婆接了几回，感觉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但又没有更好的办法，把沈贤妈急的一门儿上火撒黄尿，眼睛起针眼，肿的像桃儿似的，眵目糊一团一团的，咋擦也擦不净。最后沈贤媳妇提出离婚，沈贤耍赖死活不离，婆婆对儿媳妇连哄带捧，啥好听说啥，弄得媳妇也是左右为难：婚是一时半会离不了，老回娘家也不是那么回事，自己家冷冷清清见不着个人，可下见着人了，没说上三句话就吵起来了，呆着也没意思。恰好有个小姐妹张罗出国打工做服装，沈贤媳妇一合计，这个机会挺好，做服装这活自己也会干，出去钱还不少挣，清净几年再说，在家也没个正经事干，至于和沈家的关系，几年以后说不定咋样呢？于是和小姐妹结伴出国挣大钱去了。

媳妇出国了，儿子又见不着个影，好不容易见个影，说话也是啥用不顶。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爱咋你就咋地吧，沈贤妈也不跟儿子操那个闲心了，忙自己的事了，老头子还在外面呢，咋托人带信也不回来，唉，净事！

老妈这一放手，沈贤就像秋后的牲口——散逛了，没收没管，自行其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腿肚子贴灶王爷——人走家搬。一天东游西逛，更不正经玩活计了，家里弄得乱七八糟，屋里屋外，啤酒瓶子，罐头盒子，空易拉罐，油渍斑斑的盒饭包装盒子，一次性筷子……简直下不去脚，都不如那干净的狗窝。有时还领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在家中过夜。一个人活的也有滋有味。隔个三个月两个月的给国外的媳妇打个电话，虚头巴脑的问问活累不累？吃的惯不惯？想没想我？得到的回答永远都是一切都好，也没想你，你也不用我想，乘我不在家，你把握机会别亏了自己就行。说的沈贤心里直发虚，听着就像话里有话似的。问什么时候回来，回答说快了，三年到期就回来，回来的时候给你个惊喜。沈贤问啥惊喜？回答说到时候就知道了。反正也快了，还有三五个月就到家。

沈贤拍拍脑袋，寻思着也对，这一晃媳妇出国都快三年了，这三年，自己稀里糊涂不知不觉就过来了，钱是镚子没攒下，车的使用年限马上就到，旧车要报废，换新车没有钱，听说媳妇这几年差不多能挣到十多万，二十来万块钱，也不知能不能给我换辆车？

沈贤沉浸在做梦娶媳妇的美好境界还没醒过来呢，六指扣鼻子——又出叉了。

那天，已经很晚了，沈贤在路边捡了个女乘客，竟是很早以前与自己有过关系的那个离异单身女人，熟人见面，又是那种关系的熟人，相互打听对方的情况。原来这女人又找了个人在一起过，这人脾气不好，天天喝酒，喝完就耍酒疯，打人骂人摔东西。这不，刚吵完架从家里出来，想到亲属家躲躲，还怕被那人找到，给亲属家添麻烦。沈贤说：那你上我家去呗，这么多年了，挺想你的，咱俩再近便近便。

那女的说：安全吗？半夜你媳妇回来咋整？

沈贤说：没事，她回来不得打电话吗？我得去机场接她啊？她还能打出租回来啊？

那女的一想，可也对，于是随车到了沈贤家。俩人好久不见，这回机缘巧合，碰到一起，岂能白白错过。进得门来，也不用客气，拉上窗帘，灯也不关，被也不盖，便滚在了一起，三起五落，折腾到半夜，人困马乏，这才相拥着沉沉睡去。

就在此时，一辆出租车停在了门前，沈贤那出国打工的媳妇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沈贤妈也来了，一巴掌糊到了儿子的脸上，倒是没难为那个女的，拉个脸子叫那女的快穿衣服滚蛋。沈贤妈她也许是触景伤情，换位思考吧？

姜还是老的辣，关键时刻沈贤妈又要力挽狂澜。对儿媳妇说到：媳妇你说这事咋办吧？妈给你做主。

媳妇说：离婚。

沈贤妈：媳妇啊，别把话说的那么绝啊，要真离了，对谁都不好看啊。再说了，你这一走就是三年，沈贤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一时没憋住，打点野食，你就原谅他吧，要是你在那边有点啥事，俺们娘俩还能把你咋的？

沈贤媳妇听婆婆这么一说，马上叮问了一句：妈，这可是你说的啊，不能说话不算数。

沈贤妈：算数，肯定算数。

沈贤媳妇：我这回是带着身孕回来的，已经六个多月了，大夫说是个男孩。

这下，屋里没动静了，沈贤抬起了浸在裤裆里的脑袋，愣愣的看着媳妇。婆婆也直眨巴眼睛，干嘎巴嘴说不出话来。

沈贤媳妇看看他们接着说道：反正沈贤也不行，以后也不能有孩子，你们要是没意见，我就把孩子生下来，咱们好好过日子，你们要是不同意呢，咱们就离婚，我马上还回国外，那个人对我也挺好的，孩子生在那边还可以入籍，我也能以孩子妈妈的名义办过去，你们说咋办吧？

沈贤妈没说话，沈贤说了：那你这回到底挣多少钱啊？

“四万多，不到五万”

“啊！才那么点啊？”

“美元。”

“啊！是美元啊？那得合三十多万啊？”

“嗯，差不多，如果在国内生，那个人可能还会寄点来。”

沈贤妈这时候，经过深思熟虑说话了：媳妇啊，别说傻话了，这是咱家的孩子啊，咋能去外边生呢？要那样，你娘家那边也不放心，我这当婆婆的就更不放心了。说起来这也是好事，沈贤不争气，我脸上都无光，这回好了，明个我把大胖孙子往外一抱，看谁还能说我们啥？

这场风波平安无事的过去了，各方都经受住了严峻的考验。婆婆想，不久的将来就可以抱孙子了，管他谁的种呢，还不得管我儿子叫爹，管我叫奶奶；沈贤想，媳妇手里的钱，换一辆新车不算，以后再要点，再换个楼房住住，最好带车库的；媳妇想，先安顿下来再说，要不行还出去找那个人去，你们说我的嘴唇不好看，人家却说那叫“与众不同”，专往那豁口上亲。

有一天，沈贤突然想起来了在与媳妇通电话时，媳妇说回来要给我个惊喜，就问媳妇，你不是说要给我个惊喜吗？啥惊喜啊？媳妇拍拍凸起的肚子说：你不是懒吗？干啥都怕费劲，这回没用你费一点劲，我就给你怀了个儿子，这还不算惊喜啊？沈贤脸憋得通红，不知如何接话，这人啊，就别叫人家给抓住短处。

沉默了一会，沈贤把憋在心里很久的疑问向媳妇提了出来：你回来咋不给我打电话呢？还抓了我一个现行，你知道咋的？媳妇说：本来想过几天回来，可是那天正好有打折机票，所以就回来了。你在家的事，我那同伴的弟弟告诉他姐姐了，我也没想到能把你堵个正着。

沈贤尴尬的嘿嘿一笑，自己找台阶下，用手摸着媳妇圆鼓鼓的大肚子，问：快生了吧？

媳妇说：“快了，也就这几天的事。叫你妈把生孩子该预备的东西到街里买齐了，省的到时候要啥啥没有，抓瞎。”

沈贤：“都买啥啊？”

媳妇：“小毯子，小被子，带卡子，毛衫，小枕头，奶瓶子，奶嘴，褯子，手纸。行了，你妈知道，她也不是没生过孩子。该买就买，别抠抠搜搜的，没钱我先给你们拿五百。”

十月怀胎，瓜熟自落，一天半夜的时候，沈贤媳妇就觉得肚子刀绞似的疼，下身不住的淌水。婆婆说这是孩子要“奔生”了，急三火四的和沈贤把儿子媳妇送到了医院。大夫一检查，说赶快进产房马上就要生了。

过了半天，接生大夫让沈贤签字，说是产妇羊水有点浑浊，宫底有点钙化，胎位有点不正，脐带有点缠脖，胎儿脑袋还有点偏大。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正常生会危及产妇与胎儿，需要剖腹产。

怎么办？沈贤没有主意，沈贤妈过去遇事都很有主见，这回也有点蒙了，但相对来说还是能沉住点气，就问大夫，如果不剖腹会咋样？大夫说，我们不敢保证孩子大人的安全，出任何事我们都不负责，同意剖腹你们得签字，不同意剖腹你们更得签字。沈贤妈听完大夫的话，还是没有主意，不过心里却想，俺们生孩子那会儿，也没有几个剖腹的啊？刚才听说住院的那几个都是剖腹生的，这咋回事啊？剖还是不剖呢？还是问问媳妇她娘家妈吧，免得将来受埋怨。娘家妈说，我一辈子生了七个孩子，没剖一个，怎么到了下一辈就生不了呢？另外孩子早就和我说要自己生，咱们听孩子的，她说正常生就正常生，她说剖腹就剖腹。

大伙正要去问呢，只见从产房里慌慌张张跑出一个护士，拦住大伙说，别去问了，已经生了。沈贤问了一句，什么生了？护士说，你媳妇生了，孩子已经生完了。大夫一听，顾不得再说家属签字的事了，被护士拉着急急忙忙跑回了产房。

这边，大伙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了：现在生个孩子也不容易，过去谁家不是一大堆孩子，也没听说过剖腹，现在可倒好，生孩子还得挨一刀，不挨也不行，谁能扛得住那个吓唬？给你说的血乎淋啦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这医院，就为了多挣那么点手术费　，多住几天院，多卖点药。还白衣天使呢，心不知道是啥色的。沈贤妈想，生完了不用签字了吧？娘家妈想，还是我闺女厉害，没费事，自己就生了，随我。沈贤想，不剖腹，又省不少钱。大家纷纷进了病房，等着接孩子。

工夫不大，护士把母子二人送回了病房，沈贤伸手要接孩子，被他妈一把拽到旁边，“你可别接，将来我孙子要是像你那么懒就遭了”说着话，一伸手，把孩子接过来放在了床上。老亲少友立马围了过来，纷纷说，快打开小被子，叫我们看看这大胖小子啥样？这老婆婆心情也是十分激动，脸上挂着笑，心中却在想，可别是个三瓣嘴啊。

包孩子的小被子被沈贤妈慢慢地打开了，大家看到那个孩子，不约而同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啊”了一声。展现在大家眼前的是一个小黑孩：细胳膊细腿，小手小脚丫，小肚溜圆，脑袋偏长。嘴倒不是兔唇，可是头发有点羊毛卷。娘家妈一看，嘎，抽过去了；沈贤媳妇从打出来就没露脸，用被盖住了头，此时肩膀一耸耷一耸耷地哭起来了；沈贤不知道咋回事，还使劲往人圈里挤；沈贤妈一把拽开蒙在儿媳妇头上的被，问儿媳妇，这到底是咋回事啊？儿媳妇一边抽搭一边说：“小孩他爸是个黑人。”

啊！后来呢？后来沈贤换了个车，媳妇的钱；后来媳妇怀揣一纸离婚书，怀抱小黑孩去了国外；后来沈贤妈去城里找沈贤爹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