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岁的年龄是一个漫长的等待,我一双浑浊的眼睛见证了大半个世纪沧海桑田的轮回转换。我一颗即将枯竭的心丸承受了太多的悲欢离合,包容了太多的阴晴圆缺,真是没想到我能活到今天。我记得我在二十岁的时候就厌倦了人世间的功名利禄,那个时候我时常拿着酒瓶仿效李白醉生梦死,做了多少荒唐之事。一晃眼,我现在必须依靠一根拐杖,佝偻着肩背,蹒跚的走路。
我知道我是真的老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志都被岁月抽走了容养,我老态龙钟。
我老了,所有的梦想不管是实现的,还是没实现的,都终结了。上帝给我残留的光阴只是为了让我打扫一下在人间留下的尘埃,不让我背着负担进入天堂。 我老了,远的看不见,近的看不清,人间的美味我无法品尝,我的味蕾早已退化,什么东西都味同嚼蜡,残缺不全的牙子让我讲不清每一句话。
今天,我的儿孙要为我的高寿举办一场盛大的酒宴,我在他们护驾下坐在高高的寿椅上,接受来自四邻八方亲朋好友的祝贺,我枯瘦的脸皮拼凑着苍老的笑意,我看不清他们是谁,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自己只是反复的说大家吃好、喝好。我心里明白,他们要么在说我老头子身体健旺,能够活到百岁;要么说我这个老头子有福气,儿孙满堂,个个高官厚禄,现在好好享享清福;要么说我这个老头子这一辈子为人处世尽善尽美,村里上下德高望重。所有的宾客在我面前晃过后,就各自坐在席位上推杯换盏,喝酒猜拳。人间的这些俗事在我眼里那已不算个什么事,我趁他们酒酣之时慢慢移到有阳光照耀的安静的地方,我受不了酒宴中那种喧嚣,我闭上眼睛享受太阳送给我的温暖。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我来日不多了,这阳光在我八十个春秋岁月里从未向我要求过什么,它才是我一辈子忠实的朋友。
朋友,我想到了朋友,可他们一个个先我而去,我曾在他们坟前一个个摆上了花圈,摆上了酒杯,陪他们聊上几个小时的天,他们的容颜、笑声在我面前消失,我的心也慢慢的被他们分走。如今,虽然儿孙可以相伴,但心灵从此孤独,我话语少了,时常发呆,我睡眠少了,半夜咳嗽厉害。我成了年轻人的累赘,成了他们的麻烦,我习惯不了他们生活的节奏,他们也摸不清我的脾性,更不敢随意跟我交谈,他们向医生咨询说我患了老年痴呆。我摇头叹息,人到老年真是悲哀。
傍晚的斜阳照到了我厅堂的墙壁,墙壁上面挂着跟我走过五十年岁月的老伴遗像,我现在大多的时间都是在她面前陪她聊天,她离去那天,跟我说了一些话,我拉着她的手不想让她走,可她还是走了,带着幸福的笑意走了。她说如果真有天堂,那么她会在天堂等我,她说她的身体不能让她继续陪我,但她的灵魂永远停留在我的身边,她说她很幸福,我能陪她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程,只是想到留下我一个人从此孤单,她有些泪流。我慢慢的站起身来,用衣袖拭擦镜框的飞尘,然后在她遗像前点燃三根清香,焚烧一把纸钱。这一辈子,她照顾我的多,我欠她的多,如果有来生,我不想让她象今生这般累。
我老了,所有的希望只能寄托来生,如今任何新生事物也唤不起 我的兴趣。孙子曾经跟我开玩笑,说我是个老古董,给我买的现代化的保健设施,我全部请人打包入到库房,我一把老骨头不想再让这些冰冷的家伙折腾。我老了,我只是即将燃尽的蜡烛,稍稍微风都能了结我的残生,锻炼真的没有这个必要了。
我老了,我如现在黄昏挂在天际的夕阳,一抹幕色就能侵吞我的躯体,挣扎是没有用的。所以我安心的坐在时间的针尖,默想着天堂的钟声,我无须在意我还能活多久,我现在只在等待我重生的最终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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