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暑假放假的第四天，也是我回到家里的第三天。我们家距离我所在的学校并不算太远，只需坐三个多小时的车就能到了。这是滇东北唯一的一所大学，还是千辛万苦才刚刚升上二本的，虽然是一所不好的大学，但在我们那贫穷的山村还是有不小的名气。他们都知道这学校是出老师的，进了这个学校，毕业后就可以做一名老师了，有了铁饭碗。他们又怎么知道，事情和他们所想的相差很远，在外边，大学生多的是，就业压力大，许多本科生或者重点大学毕业的学生都不一定能找到工作，即使你想去偏远的山村当一名教师，竞争也是非常激烈的。

虽然我们家与其他远的地方的同学们相比，进了许多，但我也是放假的第二天才回家的。从学校去我家，出了有不到三分之一的路是二级路外，其他的都是泥巴路，坑坑洼洼，一上车，保证颠簸得“精神”，都是从半山腰上开凿的，刚开通两三年。在车里，胆小的根本不敢从车窗外看，四周都是群山围绕，下边是悬崖峭壁，谷底是一条牛栏江。

最近几年的夏天都很少有降雨，整年的干旱，给我们这靠天吃饭的山村带来了很大的损失。今年好了，整个夏天阴雨蒙蒙，又是接连下了一个月也不见放晴。我回家那天是个好天气，居然看见了久违的太阳。可刚到家的第二天，雨又来了，真是说变就变。这天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心神总有些不宁，好像将要发生什么事一样，导致第二天起床还红肿着眼。由于下雨，全家人都没什么事（即使有事也不能做），吃了饭就坐屋里看电视。大雾一阵一阵的涌来，过后就是一阵大雨。漫天的大雾好像要把光明吞噬，越来越黑的雾把整个大地都蒙上一层黑色，外边的景象灰朦朦的，视线穿不过十米。我母亲总在那里打瞌睡。

一边打瞌睡一边说：“是不是那里要出什么事啊，瞌睡这么来，我心里总不踏实。”

好不容易一天要过去了，而噩耗也传来了，我们全家吃完晚饭，由于没什么事，打算睡觉了，这时一个电话打来了。

“有儿，你叫你妈接一下电话，出事了……”

我知道这个电话是我小舅的，他经常都会打电话问问我的学习情况，我听见他那很急的声音，我赶紧把电话给了我母亲。

“喂，兄弟，出什么事啦……慢慢说。”

我母亲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一个弟弟。我外婆一生改嫁过三次，只有我妈妈和小舅是同父的，所以也是关系最好的两姊妹，到现在，我舅舅有什么事都会告诉我母亲这个姐姐，除此之外，也只有我二舅我他们相处很好了，其他的，我大舅二十多岁生病死了，留下一个表哥，后来被舅妈带着改嫁了，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个表哥到底长什么样，只是我每次去看我的外婆偶尔会听她提起，我的外婆现在八十多岁了，身体也越来越虚弱。其他的两个姨妈，用我们那里的话说，就是吃里扒外，没良心的，总之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他们关系一直不好。

“姐，二嫂今天割牛草被石头砸死了，刚才二哥打你家的电话没打通，打给我叫我给你们说。”

本来我家哪儿信号就不是很好，加上大雾天气，又下着雨，人都在屋里，所以电话很难打通了。

“什么？”

“哎，我也不知道二哥是怎么的，明知道二嫂那样了，下雨天还让她出去。人不回来还不去找找，早上就出去的了，不回来吃饭也不看看，虽然他没在家里，可那几个孩子都这么大了，想着都心酸……”

“姐，我在这里也要明天才能买到车票回来了，知道的太晚了，现在天都黑了，你们明天早上过去看看吧！没办法啊，刚刚才发现，现在尸体都还在山上，用点胶布盖着，又下着大雨。”

从我们家到我舅舅家有两个小时的路程，而且还有一段山路，又下着大雨，今晚赶去是不能的了。

“要得，弟弟，我们明天天一亮，我和你姐夫一定赶过去，你回来的路上也小心些，这事不出也出了，不要想了，你快休息了吧！我再打个电话给二哥问问具体情况。”

挂了舅舅的电话之后，我母亲有拨我二舅的电话，打了好几次都是正在通话中，一定是二舅在忙着找人，过来一会儿又打，终于打通了，我母亲叫我舅舅别想太多，可她自己又未尝不心急呢，我看见她眼圈都红红的。

电话那头，我二舅的声音都有些沙哑了，显然是说话过多或这是哭过的结果。从他的声音里都能听出哭腔，这是哭过的结果。我母亲和他的谈话很短，总的来说没问着什么情况。

我的二舅和二舅妈都是残疾人，我二舅小时侯脚生病，那时候家里穷，没钱医治，后来运用一些土方法，虽然脚痛暂时医治好了，可他的右脚也从此不能弯曲了，走路时都一曲一拐的，而且每年春天青草发芽的时节，他的腿都会痛，过了又自然的好了。可能是习惯了的缘故，我二舅虽然有一条腿不变，可他走路做事也一点不比别人慢，走路有时连我们都走不过他，有些事他做起来比别人更加敏捷。

二舅妈比二舅更惨，先天聋哑，听不见别人说，也不能对别人说出自己的想法。有什么想法也只有比这我不知道的手势了，她的意思除了我二舅可能很少有人能懂了，至少我是不能懂。至于她那不听话的大女儿，我想他也不会懂多少吧!她的大女儿是我的表妹，比我小着一个月，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但给我们家的映像都不好。但二舅妈虽然聋哑，但一点也不影响她的行动。农村妇女的质朴，善良也同样体现。她什么都做，不管粗活重活，不怕苦不怕累，整体都忙忙碌碌的，总是坐不住，家里面的活儿被她一人就做了三分之二，但忙碌了一辈子，到死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以前我母亲对我说，你别看你二舅母又聋又哑，可她却很聪明，家里的事什么都瞒不过她，可惜他不会说话，不然她家里也不是这样的处境了。她现在有四个孩子，大女儿已经出嫁了。其他的我并不了解了。

我母亲和我叔叔第二天天部怎么亮就赶去了，晚上黑了又赶回来，家里的一切都交给我照顾。他们回来后，我也知道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是昨天我二舅天亮发现在下雨，就去一个亲戚家去了，许久前那个亲戚就叫他去给他编一个背篓，一直没有时间，昨天下雨他顺便玩玩一样，把他的背篓编了，早饭也没回来吃知道下午才回来。而我二舅刚走不久，我二舅妈也去山上割草，她不管天晴下雨都不会一整天的呆在家里，好像只有使自己忙碌起来，才会活得更踏实。想想也是，一个又聋又哑的人，要是整天呆在家里，不被活活的闷死。可是出去后就没回来，几个孩子在家里，也没想着找一下。直到我二舅回来，天快要黑了，才问几个孩子，才知道舅妈一直没回来过，然后才去找，天都黑了才在一个沟里面找到，早已经断气了，淌在地上的血都已经被冲刷赶紧，脸上的皮被石头砸掉一大块，但只有惨白的颜色，所有的鲜血都被雨水冲干净了，而作为罪魁祸首的石头已近滚到更远的地方。并且证明是在她背草的时候，恰巧被石头滚下砸死的。起初还真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以为是人为的。后来跟着痕迹才证实，的确是她上面不远的地方的岩石上掉下一块来砸到的。就这样，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走了。

她的后事都是很匆忙的操办的，而且什么都是现做的，人还年轻，根本没有准备，草草的就给办完了。她是在死后的第三天下葬的，那天我们全家人都去了，而且我还带了孝。听着那最后的经文，那哀婉的音乐，送了她最后一程。但我没有看她的最后面孔，听着母亲的描述，我终究没敢看。后来导致我好几天了睡觉闭上眼都会出现一个恐怖的面孔。下葬完了以后，我母亲想要走了，她实在是不忍心看着那些带孝的小孩。

我的舅妈葬在一个荒山上，从此，那里多了一座孤零零的坟墓，多了一个被命运抛弃的女人，注定要被人们遗忘。

在那落后的山村，像我舅妈这样的人，是没有人会喜欢的。除了我二舅，母亲，小舅舅，我外婆，还有她的娘家还会关心她，其他人，即使是亲戚，也当没她这个人。她做的事只会让别人讨厌她，所以除了自家家里，地里的活儿外，很少会出门，包括她的娘家，她也几年难得去一次。最多的，也就是一年去一两次镇上买点生活必须品，对此，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那又聋又哑的是怎么做到的，这个社会的人都这么好心，没人会骗她吗？我想，肯定是骗了她，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吧！她虽然不笨，还很聪明，可毕竟不能听也不能说，并且也不识的字。我一次听过我二舅说过，我二舅妈上一次街只卖了二十斤米和几包盐就花了一百元，由此推断她肯定是被骗过了。试想这个社会不骗她们又去骗谁呢？

虽说她是天生聋哑，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事实，我曾听我舅舅说过，还在娘家时他的父母对她非常毒辣，经常被暴打，甚至是不给饭吃，却是有苦说不出，只有含着泪两只眼睛灰溜溜转，十多岁了还是这样，这是我舅舅听她的邻居说的。遇上这样的父母，在重男轻女的年代，说不定是在父母的恶毒下人为造成的，因为她的一个哥哥曾经都被她爸打骨折过，男的都这样对待，何况是女孩儿呢，很小时给她造成的伤害，别人也不知道，长大不会说话不能听见，就都认为是先天的了，我一直很坚持我的这种猜测。我二舅说，直到嫁给他后，她的父母才来了个大转变，对她非常好，好像有什么事对不住她似的，这更验证了我的猜测有很高的准确性。

在落后的地方，像我舅妈这样的人更是被歧视的，比之城市里更加的严重。其实，我舅妈虽然又聋又哑，可其他人能做的她都能做，甚至其他人不能做的或者说不愿意做的，她也愿意去做，不会嫌丢面子。可为什么偏偏要去嘲笑别人？他们四肢健全，头脑简单，心性阴险，就凭这就去嘲笑别人，自认为比别人高人一等，这就是人啊！自己一无是处却去嘲讽别人。

由于她不能说也不能听，在村里着实得罪了许多人。但有的人同情她，也没有跟他计较，可有的不会这么认为了。所以他们村里的人都被她得罪了十之八九，即使她做了什么，别人明面不跟她计较，可暗地里去巴不得她早点儿死了。一次听我二舅说，他在去赶集的途中，走在他们村子的人后面，前面的人不知道二舅就在他们后面，就在哪里肆无忌惮的说我舅妈一家的不是，又是这又是那的，言语之歹毒，简直无法入耳。我二舅走在后面实在听不下去了，就上去和他们吵了起来，可众口难辨，最终吃亏的是自己。二舅和我们说起的时候都还会流泪，可以想象当时他所受的创伤是多么的深了。可就算这样，他也没有办法，我二舅妈这样的人，你即使怎样告诉她什么是不对的，什么是对的，她也不能听见不能理解，只有任其发展了，时间长了也习惯了。

我舅妈这人，她自己去碰别人家的东西没什么，怎么骂她听不见也说不出，要找麻烦也是找我的二舅，这可是苦了我的二舅。相反，如果别人不小心碰了她的东西，那她就在那里又是跳又是闹，啊……啊……啊……手舞足蹈，虽然听不懂她说什么，可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很是愤怒。

现在她终于像人们所期盼的那样死去了，她得到这样的结果，也许真是被邻居们所“诅咒”吧！让那些诅咒她的人如愿所偿。就这样，在磅礴的大雨里，一个人静静地离去了，去了另一个世界。这样的人离去了，不会在村子里掀起一点涟漪。她的离去，只会让村子少一些吵闹，多一些宁静。这样一个人，死去也许是一种解脱，每天默默地活着，我不知道她是否厌倦了这个世界。来到这个世界，命运一件件的把她的东西收走，最后把灵魂也带走了，命运抛弃了她，在这世界也没有意义。只希望在通向另一个世界的路上，能够平稳的到达彼岸。

深山里，荒草旁，有一个孤独的灵魂，从此，大山为伴，荒草为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