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自己说,你有多少时间在陪我,别人的男朋友都是天天陪在身边的,你呢,两三周才见你一次,见一次也是第二天就走了”。
曲复和小玉在电话里又吵了起来。
“你就这么强的依赖性,你不想想以后,难道现在天天陪你以后喝西北风啊”。
“以后,为了以后就可以不管我了吗?,每次过来还背着钱的包袱,我真可怜,为了你考到这里来,你却没时间来陪我”,小玉轻轻地哭了起来。
……
……
“分手吧”,小玉最后很坚决地说。
……
“别说了,我们到尽头了,你也是个好人,可是我们真的不能在一起,好了,再见吧”。
“小玉……”,曲复喊了起来。
“嘟……嘟……嘟……”。
二
他一夜没有睡,大清早他看着外面偌大的校园,空荡荡的,半天不见一个人影。大家都回家过年去了,留下来的很少的几个人都各自蜷缩在宿舍里。暗暗的天色估计不会有阳光,前几天太阳还在天空晃着呢。死寂的天底下只有坚硬的建筑,冷风吹过,他看见干枯的树枝哆嗦摇晃得厉害。
一整天宿舍的电话都没有响,一整天他也几乎没有动,有个同学敲了敲他宿舍的门,“咚咚咚”响了几下,他没有应,没有去开门。他期待她打电话给她,他以为她会打来。以前她也发过这样的牢骚,他们也吵过,但总是第二天她就打电话过来,两人就马上好了。今天她没有,他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了,他心里剧烈地震动起来。他打了电话过去,她一听是他的声音就把电话挂了。
他一下瘫倒在椅子上,两眼呆呆地看着墙,他伤心起来。
“她走了,她离开我了……”
“她真会走吗,她真不爱我吗,我还能挽回吗”
“不行,我不能让她走,我需要她,我不能没有她,她也是爱我的,我要想办法留住她”
“我只要多陪她就行了,多陪她她就没有怨言了,我们会和好的,我们会好好的在一起的”
“陪她,我,我哪里来的时间呢,大三了,学习这么忙,天天陪她以后怎么办呢?”
“时间不是可以挤吗,每周的周末都有两天半,我可以过去陪她啊,她也是因为周末孤单才怨我的,我每周都过去陪她吧,我们也可以一起看书啊!”
“每周都过去,钱呢,这样的话每个月过去四次,我们哪来这么多钱呢?”
“爸爸妈妈都没工作,都是从农村爬到那个小县城的,整个家就靠那个小店维持生活。一个月就算每天生意都好,也只有两千块钱左右的赚头,我的学费、生活费、家里的开支等等,哪有那么多的钱啊!”
“爸妈每月给我五百块钱的生活费,我再节约也得花掉三百五,而去一趟市区陪她至少也得一百块(不过想起来这一年多来还没有哪次一百就够了的),四次得五百块多块钱,我哪有啊,我能怎么办呢”
“我去赚点钱吧,趁现在放假去赚点钱吧”
他眉头有些舒展,但马上又皱了起来。
“赚钱,怎么赚啊,大过年的又没有几个人请家教,即使请,我这个专业也没有几个人要。体力活又干不了,虽说小时候在乡里也干过粗活,可是七八年没有劳动了,肥肉倒是长了不少,就是没长力气。谁会请这样的人呢,即使有人请我也干不下来啊!”
他一筹莫展,狠狠地捶了几下自己的大腿。
……
“去擦鞋吧!”,他终于想了起来,“一双一块,一天就算只擦二十双,一个月也有六百块啊,就可以多陪她好几次了”,他因为这个想法高兴起来。
曲复小时候母亲病了没钱治病时,他一路哭着跑到县城擦了几个月的鞋,想起那段日子,他有些想哭。他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窗外,天,又黑了下来。
三
一月时的这个北方城市好冷!
曲复早上背着、拎着必要的东西踏出宿舍楼时,风猛地砸在他的脸上,他缩了缩脖子,对着天哈了口气,一股白练就从他的嘴里喷了出来。地上的水泥石路冻得硬硬的,硌得脚有些疼。
他是要去车站。这里到市区有一个小时左右的路程,车费都要六块呢。他挽了挽背包的带子,让它靠着更紧些。包里装着她买给他的羽绒服,那是她回家前逼着他去买的,还有他生日时她送给自己的一条黑白相间的围巾呢。他舍不得穿,他常在宿舍里高兴地抚摸他们,他打算等她过来他去接她的时候再穿。但是现在也没有办法了,零下二十几度的气温不用它怎么能熬过呢。“她这么担心我,她这么爱我,我要珍惜她”。他想着用手反过去摸了摸包,他感觉她仿佛就贴在他的背上,他感到暖和多了。包里还有几件厚厚的毛衣,是妈织给他的,妈说:“那边冷得很,自己多穿些,妈老了打得不好,你别怕别人笑就不穿,身体最要紧,家里钱又不多,你也知道没钱买那些好的……”。想起这些时他又有些想哭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继续向车站走去。
没多久,他的脸、耳朵都被冻得通红了,他用手暖了暖耳垂,他觉得似乎有人用刀在割着他的耳朵。灰蒙蒙的校园里就他一个扛着椅子背着包拎着袋的静静地走着,脚踩在地上“蹬蹬蹬”地响。
四
他在火车站旁边的一块空地的角上放下了东西,许多擦鞋的都在这里摆摊。曲复以前曾陪女朋友来过这些地方,那时他和她是坐在椅子上把一双沾满灰尘的皮鞋让别人擦拭得锃亮锃亮的。他还隐约记得当时的位置,它朝那个位置看了看,又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小木盒子。盒子是去校区附近镇上一个小木器行让他们赶做的,椅子是向同学借的,那种很简单的收缩式塑胶椅,上面垫着自己带来的毛毯(那还是高中时用的)。他坐在木盒子的后边(前边留给客户搁脚的),看着过往的行人,他等待着他的第一个客户坐上他的毯子。
旁边的几个中年妇女都侧过头奇怪地看着这个戴着眼睛寒着一张脸的新成员,“今天好冷啊!”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听说好像要下雪了”。“今天二十一度”,另一个肯定地说。
大清早的还没有什么人来,他从包里抽出了莫泊桑的《一生》看了起来。旁边的几个女同行又把奇怪的目光盯到了他的身上,她们看着这个年青人拿着一本书坐在冷风包裹下的车站边的一个擦皮鞋摊前读着。他翻了一页,对着手心哈了一口气,接着扶了扶眼镜。
“喂,你好你好……”,他突然扬起头看着从他前边走过的一个边走边对着手机大声说话的人,他下意识地看了看他的脚,又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远。
“她给我打电话怎么办呢”,他突然想到,走时他把电话线拔了的。
“她不会打来的,她说分手了”,他摸着身上的羽绒服。
“我们会和好的,一定会的,先让她冷静一下吧,冷静下来就好了,我挣点钱她来时多陪陪她”,他搓了搓手。
风猛烈地吹着,地上的塑料袋被卷到了空中,久久不见下落。
五
他把毯子又紧紧地向自己身上拉了拉,好冷啊,他睡不着。市里最便宜的旅馆也要二十块一个晚上,他舍不得。一晚二十块,那他还有什么赚头呢。他想到了在市区的校本部的锅炉房,锅炉房墙后边和围墙组成了一个三面被围的小角。上次和同学来本部玩时,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小角,那时他们还在这里玩了会扑克呢。
街上有车驶过的声音,路灯昏黄的灯光照进来,他感到更冷了。眼前有几棵树左右摇晃着,幸好风吹不到他这个小角。他无法入睡,他把手反过去捶了捶酸酸的背脊骨。
九块钱,他右手把九张一块面值的钱搓成扇形半举着。他两眼死死地盯着这九块钱,钱上面有些黑印。
“九块钱,我就为了九块钱”,他觉得脸上暖了暖,两行泪冲出眼睛滑落下来……。
他把钱捏成一团扔进了木盒,用毯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裹住了。加了两件毛衣,穿着羽绒服,裹着毯子,还是冷!
那天晚上,裹成一团的毯子里面一直有一个低低的声音,不知是他在打鼾还是其它什么!
他又坐在那个角落上时,没有看书,只是将血红的眼睛盯在来来往往的人们的脚上。
六
“他不会有什么事吧,怎么电话老打不通”,小玉急了起来。
一天, 两天,三天……,电话还是没有人接,小玉哭了。
“我只是心里不舒服时随便说说的,没有真和你分手,曲复,你别做傻事啊”,小玉猛然看见他从六楼上跳了下去,血肉模糊的一团。她忍不住了,身子剧烈地颤抖着。
“小玉,你怎么哭了”,母亲关心地问她。
她一下子扑到母亲怀里嚎啕大哭起来,母亲问她,她只是摇头不说。
七
今天已经是大年三十了,街上到处挂着红红的大灯笼。他蜷缩着身子躺在冷冰冰的地面上。外面的街上只偶尔有车经过,偶尔经过的车也是快速的跑着,跑向自己的家。他也想着家,刚才他好不容易找了个话吧给家里打了电话,妈妈非常关心地问他吃得怎么样,有没有肉,过年了吃好些,一个人也别乱跑,注意安全。听着听着他的泪就喷涌而出,他强行忍着没哭出声来,他不想让年过半百的母亲知道大年三十她的儿子还睡在地面上。他表现得很高兴地对母亲说:“妈,您们就别担心我了,自己吃好些,我这么大了能照顾自己了,今天学校食堂免费吃饺子呢”。
母亲声音也哑了些,“你不回来,这屋头都热闹不起来,往常过年都一家人热热闹闹的,今年就只有我跟你爸爸两个‘老棒子’了……”。
他的泪流个不停……。
他也想给她打个电话,可是他想起她坚决地说出的“分手吧”他就害怕,他怕她又说这句话,他心里一阵阵地痛。拨了好几次,他都没有敢按下最后一个数字键,搁下电话,他缓缓地从话吧走了出来。拖着铅重的腿到达他的“营地”后,他就倒下了,眼睛看着黑黑的连星星都没有的天空。
“新年啦”,一个小孩尖着声音喊道。他看了下表,时针正好指到了十二点。“啪”,一个亮亮的小光点冲向暗黑的天空,又散成无数点火星坠下,熄灭了,消失了。紧接着,一朵又一朵很多很多的烟花又在空中炸开,变成许许多多数不清的花朵在天空显现又消失,人们叫着喊着,在新年来的最初时刻里尽情欢呼着。
石板的冰凉直刺他的脊背,他鼻子一酸,又哭了起来。
八
他知道今天大年初一是没多少生意的,但他还是坐到了那个角落上。反正没地方去,能擦一双是一双,再说大年初一的价钱是双倍呢。
街上非常冷清,火车站的大坝上空荡荡的,偶尔会有几个人匆匆地走过。一群小孩子穿着鲜艳的衣服在跑着玩闹着,“砰”,“砰”,……,一个又一个擦炮从小孩子们的手中飞了出去,或在地上,或在半空中炸响。
大年初一了,他不禁想到,下意识地垂下头看着自己,米色的羽绒服黑了。他又扫视了一下四周,今天这块地就他一个人,那些用奇怪眼神看他的人都没有来,他扬起头,远处有个乞丐在沿街乞讨着。有个人裹紧衣服从他面前经过,同情地看了看他,又走远了。“我也算个乞丐了”,他可怜地审视着自己,然后又对着天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知是哪家在喜气洋洋的大年初一里放起了《离家的孩子》这首歌,“离家的孩子,流浪在外边,想起那远方的爹娘泪流满面……”,他真的就泪流满面了,泪水划过脸,滴落在风中。
“小玉,你今天快乐吗”,他对着风轻轻地问。
风没有回答。
九
“大年三十、初一都不给我打个电话,他肯定是当真了,他肯定出什么事情了”,小玉边哭边在想,“不行,我得赶忙过去看看”。她似乎又看到他从六楼的窗口跳了下去,血肉模糊的倒在地上。母亲无论怎么安慰她,她都放不下心来。初二还没过完,她一句话不说就踏上了回校的列车。母亲无奈地看着她,只好帮着她把包拎到了火车站,含着泪送她走了。
火车“哐哧哐哧”有规律的撞轨声使她的心没规律的乱跳着,她害怕过去看到他血肉模糊的样子,她一直颤抖着。“没事的,他很坚强,他没事的”,她胡乱地安慰着自己。火车每到一个站停上几分钟,她总会怨恨起火车来,她狠狠地打着车窗,她一刻也呆不住了。“二十多个小时,妈呀,还有二十多个小时才到”,她很恐怖地想着这个数字。她把手机紧紧地握在手里,她希望它突然响起来,她期待着他能打个电话来说他没事。
手机一直没有动静,在动只是时间一分一分慢慢地变化着。
她面前是对情侣,女孩靠在男友肩上安静地睡着,她看着看着又低声哭了起来。
十
第二天晚上八点多钟的时候,她终于到了。她赶忙打了辆“的士”去了汽车站,又赶向了他的校区。
问遍了他所有的同学,都摇头回答说好些天没见着他了,估计是去市区了。她想马上又赶回市区,可是已经没有车去了,只好在学校的接待中心住了一宿。
那一宿,她越发担心了,她时不时哭出声来。天还没亮,她就搭早班车匆忙赶到了市区。下车时她的头就蒙了,这么大的市区,去哪里找呢。天出奇的冷,有雪一片一片地飘着,风不断地将雪花四处吹散着,许多片打在她的脸上,她也忘了冷,用围巾将颈包住,茫然地向四周看去。
她先去了他学校在市区的本部,转了大半天也没见着他的影子,她急得又害怕得快要晕倒了。
一小时,又一小时,时针飞快地跑着。雪一直没有停,在天空或急或缓地飘着。冷风掀开了她的围巾,好冷,她这才发现。她“打的”时,的士司机告诉她,今天室外最低气温零下二十三度。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她腿痛得厉害,她坐在路边的一个石凳上。他可能去的地方她已经走遍了,还是没有见着他。她用手捂着脸哭了起来,她后悔自己说的那些话,她要找到他,请求他原谅。
可是她走不动了,她想着还有哪些地方他可能去她没想到的。慢慢地她冷静些了,她知道这样大海捞针是很难找到的,“明天去电视台登个启事吧”,最后她想到,她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但她还是不甘心,叫了辆车,她又来到他学校的本部。她想他或许会在本部的某个老乡那里(其实她知道他不认识本部的老乡),或许那样她可以碰到他。
她的脚一落地她就感到了疼,她尽力忍着,眼睛向校门四周扫视着。她又失望了,他没有出现。她挪动着腿,无助地看着,她又想哭了。突然,她看见一个人扛着椅子背着包拎着木箱在前面走着,她觉得有些像他。“不可能,他怎么会去擦皮鞋呢”,她马上把自己否定了,眼睛又没有目的的寻找着他的身影。
夜黑了,天更冷了。雪花只是偶尔有几片飘着,风却粗暴地咆哮着,路边的树颤抖个不停。他将围巾向后一甩,继续走着。她刚好注意到了那条围巾,在昏黄的路灯下,那分明是黑白相间的那条,她记得他生日时自己送过他这样一条围巾。她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她感到更冷了,血管里的血似乎都被冻得凝固了。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咬着她的全身。“不可能,不可能,……,这只是一条相同的围巾而已”,她心底一直否定着,但她决定跟着他看个明白。
那人慢慢地走着,她拖着腿也慢慢地跟在后面。一步,又一步,她的心一下又一下跳得比脚步快多了,她觉得越来越像了。转过教学楼,转过学生宿舍,那人还没有停下,他径自向一座矮矮的暗暗的楼走去。她看见有一支高高的烟囱伸向了天空,这应该是锅炉房了,他来这里干什么呢,她想到。他没有进房,绕过正面来到了一个角上。他放下了东西,开始铺着自己的床来,外面路灯暗暗的光照着他的每个动作。她躲在边上看着他,她心里异常的紧张,但她还不敢确定。
风,真的疯了,吹得她的头发胡乱的摇摆。她感觉脸像刀割一样的疼。“冷死了”,围墙外面的街上有个人说。
他铺好床,坐了下来,拿出钱一张一张地数了起来。他一直把头垂着,她还是没有看清。不过她感觉那就是他了,她心里像是被什么凶残的动物狠狠地撕扯着,她等着他扬起头她做最后的确认了。
他数完了钱,又一动不动的坐了好半天,然后站了起来,把钱举在手上,抬起头看着黑尽了的天空,嘴里低沉的喊了声“小玉”,他的心痛着,他想着心爱的小玉。
“曲复”,她哭着跑过去扑到了他的身上,用手紧紧地抱着他。
他猛地一惊,随即被冰冻住了,泪水一串一串地滴在她的身上。
风吹着,天空还有雪花颤悠悠地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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