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碎
如果一样东西碎了以后还可以拼回原状,那就不是真的碎了。
碎是无法复原的。
金轮公司办公室。
"其实……"常征欲言又止。
"其实什么?"金天闯注视着他。
常征低下头说:"洪寿玺对您很忠心。"
金天闯歪过头,向黄狗、红发看了一眼,说:"你有同情心这很好。我们都需要这样的兄弟。不过世界上最愚蠢的事莫过于用自己的生命去施舍穷人。常征你不想死吧?国举、红发?难道你们想死么?我也不想死。那么,结果是,洪寿玺得死。不过,对于自己人,就可以往咖啡里加点糖,让他死的甜一点儿。这事交给升子办吧。"
"其实我真的就是区区一街痞、路霸、流氓、混混、青皮、无赖、地头蛇,"洪寿玺摇头晃脑地说,"平日里也就是诈骗偷窃敲诈勒索,偶尔打个把架。但杀人放火贩毒走私这类壮举咱可从没干过,连擦边球都没沾。您瞧,这不刚到滨都想试试手气,就让您及时给挽救了。"
"你少跟我贫,"陈公达用力捶着桌子,"说,你跟金天闯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不认识他。"洪寿玺一脸茫然,"人家是谁呀?大老板!企业家!我是个贫下中农,中文和英文一个水平,我俩咋能系到一根红线上呢?能有啥关系呢?那总不能是性关系吧?"
"你认不认识她?"陈公达拿出宿润的照片递给洪寿玺。
"不认识。"
"再说一遍?"陈公达怒目圆睁。
"再说一遍就再说一遍,不认识。"
"再说一遍!"
"怎么还说一遍?不认识。"
"看仔细喽!最后一遍,到底认不认识?"
"哟,您不这样反复提醒,我还真不一定能记起来。"洪寿玺晃然大悟道,"我哪能不认识她呀?"
"她是谁?"陈公达追问道。
"我老婆呀。"洪寿玺瞪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
陈公达一撸袖子:"洪寿玺你真的以为我不敢打你?
洪寿玺一脸歪相,歪歪斜斜地仰在椅子上。
"你给我仔细想清楚!"陈公达命令道,"把他押下去!"
小吴拖着洪寿玺,向楼上走去。楼上走下一个被大衣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头戴球帽,眼上一副茶色镜,半边脸被预防"非典"的口罩遮住,脖子没在大衣高领中。
洪寿玺跟在小吴身后嘟嘟哝哝的,没注意那人已快捷无伦地向他左胸部一伸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接着飞快地下楼了。
"走啊,你想住这儿啊?哎,你放什么赖,起来!"小吴拉拉洪寿玺。洪寿玺却从楼梯上一头扎下来,滚到角落里才给绊住,四肢张挺,赫然入目的一把马可·波罗野战军用匕首,深深没入胸中至柄。
任放一声不吭地站在金天闯办公室的门口。
"回来啦?"金天闯依旧那副笑脸,"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当然了。"任放把一腔不满统统爆发出来,"我敢不回来吗?"
黄狗一巴掌掴过去:"你什么态度?"
任放向后仰仰却没有退步,狠狠瞪了黄狗一眼。
金天闯缓缓欠起身,走过来。他比任放足足高出一个头,俯视的目光含有深长的意味:"我这也是……迫不得已。我是爱才之人,任放你是个人才,我说什么都舍不得你走。而且你真的没必要走,金轮公司是滨都市的天堂,是多少滨都人梦寐以求的工作场所。而你,任放……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任放从容不迫地说:"金先生,我今天才发觉。什么都不用再说了,你的话,我听得太多太多,已经失去诱惑力了。我后悔没有听从韩耕的忠告,落进你精心设置的陷阱里,再想回头已经太晚了。我知道,现在脱离你们可能会死。我考虑过了,为了韩耕为了乔姿,也是为我自己,我要做一个去死的好人,不做一个苟且偷生的坏人。"
"你以为你死了就能立个牌坊吗?"金天闯终于不再修饰自己的语言了,"我们在这儿不声不响地把你处理掉,那太容易了。尤其是你这种农村户口,死不死都一样,谁会知道有你这么个人曾经存在过?你什么也不是。而对于死无对证的尸体,我们喜欢说成什么就是什么。公安局也可以胡乱捏造个罪名给你这个毫不起眼的小角色,用来应付上头。好好想想,同样是一个坏我,一个死一个活,你真的连这笔帐都算不过来吗?"
"我是不是好人,不是由轻妄的舆论来判断的,自己知道就足够了,我问心无愧。"任放指着金天闯厉声说,"而你,你在社会上享有极高的声誉,大慈善家,大企业家,统统都是虚假的!你才最可悲!"
"你的意思是我抹煞良心做事?"金天闯笑着说,"我从来做事都问过自己的良心,无非是你我的良心,本质不太一样。"
"你根本就没良心。"任放轻蔑地说。
"你已经够无礼了!"金天闯终于发怒了,"我没料到自己苦心经营这么长时间,竟然还是不能控制你,失败!"
"因为我不是他们。"任放扫了一眼黄狗和红发,极为轻蔑地说,"不过话说回来,你本人还是挺有煽动力,责任不在你,你也不用难过。"
"你马上要死了,我就告诉你实情,其实韩耕的养父是我们派人杀的,你的明白?"
"事到如今也猜得到。"任放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我以为你能给我什么惊喜呢,失望!"
扳机逐渐向里扣动。
小吴垂头丧气地把检查双手递给陈公达。
"你叫我说你什么好?"陈公达说,"检查写得再好也没用,人已经死了!他们也是太嚣张了,竟敢到公安局杀人!这还有王法吗?咱们滨都公安局这次可扬名啦!"
"局长,"柴冰小声说,"谭市长来了。"
陈公达一惊,刚回头却发现谭敬奇已经站在门口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哟……谭市长,大驾光临也不事先给我们打个电话。"
谭敬奇脸上冷若冰霜:"行了,这时候还有功夫说笑话!这么重要的嫌疑人,好不容易抓住,由我们云州转押过来,怎么能叫他死了呢?"
"您已经听说了?"
"废话!这么大的事儿,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谭敬奇义愤填膺,"这简直是对公安队伍甚至对法律本身的最大侮辱!跑到公安局杀人?真无法无天了!你们局里的保安工作可见一斑!嫌疑人没保住不说,还给凶手顺利逃跑了!"
"谭市长,您别太生气。我们也很上火。其实不是保安工作抓得不行,而是……谁也没料到他们竟然有这么大胆子……"
"哼!"谭市长怒气冲冲地说,"你们太让人失望了。我和刘市长对你们已经失去了信心!这案子我另找人了,不用你们管了!"
"哎,谭市长。"小吴慌忙说,"这哪儿成?云州、延庆公安局都不如我们了解案情透彻。您不交给我们办,另给生手,怕是还要延期呀!"
"你是谁?哦!你就是那个吴通晓吗?"谭敬奇找到了发泄源,劈头盖脸地大泼狗血,"谁都能这样跟我讲,惟独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嫌疑人被凶徒杀害!警校培养出的优秀人才,就你这样的吗?"
小吴气盛,干脆把头偏过去不理。
陈公达见谭敬奇这么大火气,深深为他这种浩然正气震撼,真诚地说:"谭市长,有你这样热心正直的领导在大力支持,我们还怕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吗?您放心,这个案子我们一定竭尽全力去彻查,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辜负您对我们的厚望!"
谭敬奇不耐烦地说:"你不用多说了,我意已决。刘市长、丘书记都和我一个看法。我们准备另调一部分比较有经验和能力的警察组成重案调查组,负责这件案子。至于你们,不要再插手此案的一星半点。从今以后,你们去查别的什么案子我不管,反正别再参与这件案子了!明白了吗?我说得够不够清楚?"
陈公达这才觉得有些奇怪,问:"谭市长,您能找到比我更适合这案子的警察吗?是谁?"
"是谁我用向你汇报吗?"谭敬奇怒道。
陈公达强压住火,说:"好,您请,不送了!"
常征的枪被金天闯夺下了。
"金先生?"常征奇道,"这小子……"
"任放,"金天闯冷冷地说,"我现在已经不在乎你怎么看我了。正如你所说,我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岳不群、戚长发,是什么都好……不过我很喜欢你这种性格的孩子,率直、憨厚、纤尘不染。不管你信不信,年轻时我也跟你一样。我也曾经想当一个好人,但这种人必须生存在真空里,现实生活是容不下的。即使没黑社会,你在白道里将会遇到更多的伪君子,在那里你永远也找不到人与人直接的沟通方法。你会失去人生目标的。"
"我不是说了吗,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的。"任放不耐烦地打断他,"别浪费时间吧,给我个痛快的。"
金天闯安详地看着他:"如果没有宿润,可能我还会留下你的命。可最近我发现人质不仅不能起到威胁作用,反而会成为我犯罪的证据。我做事不想留下任何空门,你真的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
任放报之以冷笑。
"任放!"乔姿出现在门口。
金天闯这次真的吃惊不小,啧啧嘴说:"真想不到,想不到,你能为任放来这里。"
"放了他。"乔姿喊。
任放狂喊起来:"快跑!傻子!谁叫你来这儿的?快跑!"
乔姿说:"金天闯,我知道给明星拍裸照写真只不过是你的一种威胁手段,目的是要任放心甘情愿地回来。现在我来了,能用我代替他吗?要做什么都行。"
"干我们这行的,对什么都麻木了。"金天闯赞许地说,"我还是第一次这么感动。不过我倒要看看值不值得。你真的愿意为他不惜一切代价吗?"
乔姿说:"是。一命抵一命也可以。反正我无父无母,一个人在这个世上本来也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金天闯当然决不会答应放走任放,但他天性喜欢看戏,乐呵呵地说:"好啊,就这样。"
乔姿笑了,说:"金天闯,你已经是个穿着西服的流氓了,不是街头巷尾的混混,说过的话一定要负责。"说完她看看任放,平静地说,"任放,还记不记得你对我说,人命关天的事比我的演出重要?真正的演员,他们可以把自己的生命献给舞台和镜头。我拍了四部戏,都不满意,因为我不想要替身上……"
她双臂平张,站到了窗口。
"你……你妈的回来!"任放忍不住破口大骂,"我操,回来,有什么用?我不能……你回来……"
乔姿一字一顿地说:"我只是要你记住我。你说过你永远都不会忘。"
常征急忙俯在金天闯耳边:"金先生,这样可不妥。她真要是跳了楼,咱们对公安局很难能说清楚,对您的声誉也会有不良影响……"
金天闯"嗯"了一声,说:"你换种死法吧?"
乔姿轻蔑地说:"连死的方式都不敢让我来选择吗?金天闯,我真的很鄙视你,原来你是这样的胆小……你别再往前走,按这个距离不论什么速度都是来不及的。"
金天闯说:"该让人鄙视的是你。一个人可怜到以自己的命为质吓唬对手,你觉得会有什么好效果?"
"我不是做给你看的,你不配!"乔姿打断他,深情地看了任放一眼,"不过你也最好看清楚,看清楚吧。"
任放大吼一声,冲了过去。乔姿左脚用力一蹬,向窗外倒下,双臂伸开,一袭白衣在死灰色的空中飘过。这在任放眼中变成了慢镜头。只是一瞬间,只是一瞬间映出他俩之间发生过的所有故事。
乔姿在半空中的脸在向上望,看到的只是突破灰朦朦的几束暗淡的阳光。她看不清任放,但她知道任放正在看她。
泪水向上飘。
任放双手在破裂的玻璃片上狠命地拍着,血花四溅。他像狼一样呼嚎起来,接着声音由粗到尖,继而竟变成为一种古怪的笑声。
这笑声竟令经历过无数风浪、吒咤风云的黑道皇帝金天闯心跳加速。
常征怕任放暴起发难,暗暗扣好手枪。黄狗等人紧盯着他的手,只要常征一示意,他们就向任放射击。
任放忽然忆起韩耕的话:"那把枪留给你吧,说不定哪天你会想起自杀,用得着它。"他站了起来,转过身,面对着金天闯,背后穿过云层耀眼的太阳光令他的面孔蒙上了一层阴影,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怪异地看着金天闯,忽然向后仰去,整个人跌下了楼。
这比金天闯的想像更夸张,但瞬间的思考又使金天闯感到合情合理。
窗外传来了巨响,比预想的要早得多。
常征急切地说:"金总,这……"
金天闯一扬手止住他,然后无力地仰躺到沙发上,沉重地叹了口气:"都下去,都下去。"他用双手捂住脸,"我很累……"
"金先生!"黄狗大叫一声。
"喊什么?"金天闯狂叫道。黄狗从没见到他发这么大火,一时怔住了。金天闯抓起身边的椅子向他扔去,他也不敢躲,咬着牙受了这一击。
金天闯仰在沙发上像头公牛般凶悍地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他拿起一根雪茄点燃,忽地抬头说:"赶快把下面的两具尸体处理掉,免得被人发现。"
"我就是要向您报告。"黄狗为难地说,"两具……女的尸体不见了,被拖走了……"
"什么?"这才是金天闯最吃惊的。这么高的楼,任放在一刹那间被强烈的求生和复仇欲望打醒,竟做出了不可思议的举动。
"五楼的保安被撞昏了,窗给砸破了……那小子没死……他竟然能撞进第五层……"黄狗和红发拔出枪要冲下去。
"不用了。"金天闯伸手止住,"他已经死过一次了,况且说好一命换一命……嘿嘿,我是个穿西服的嘛。风筝飞得再远,只要线在我手里,我就一定能把它收回来!"
金巧坐到沙发上,呼哧呼哧直喘粗气:"累死我了!"
金天闯调着雪利酒:"去加拿大有五年了吧?怎么还是一点淑女风范都没有?有男朋友了吗?"
"没有,谁能看上我呀。"金巧伸了个大懒腰。金天闯坐到沙发上,抚着她的头发说,"我金天闯的女儿是金枝玉叶,的确没有几个人能配得上。对了,怎么回来也不通知爸爸一声,我好去机场接你呀。"
"哦,学校放假不长,赶时间嘛……"
"是吗,一连四年你都没回来。"金天闯的手有些用力,"到底有什么事?你回国一趟不容易,怎么也得玩两天,多陪陪爸爸吧?"
"呀,痛。"金巧吻了一下金天闯,笑着说:"晚安,爸。"
韩耕凭着模糊的记忆,想到与金天闯来往密切的副市长谭敬奇,似乎就住在这一带。下了车,向眼前的花园区望去,下意识地摸腰间的手枪,快步向一座别墅门口,按了按门铃。
门里的窥孔张开,里面露出一双妖艳而敏感的眼睛:"你找谁呀?"
"是谭市长叫我来的。"韩耕说谎话时很不自然,里面的女人不相信:"谭市长,我可不认识什么谭市长。"
"真的,您是顾丽丽小姐吧?"韩耕忙说,"谭书记说外面风声紧,要你……我能进来说吗?"
"好吧,料你也不敢怎么样。"顾丽丽把铁门找开,韩耕缓步走进去,打量着她。这是个三十五、六岁的女人,体态丰盈,发出古怪的香气,圆脸满是厚厚的粉,像是打雪仗打输了。她手里拿着一支雪茄,摇摆着走进去,"进来坐吧。"
韩耕走了进去,里面布置得富丽堂皇,和金天闯的家差不多。韩耕坐下也点了烟。
"喝点什么?"
"不必麻烦"。
顾丽丽兀自喝了口香槟,斜视他半天,问:"哎,说吧,什么事?"
"谭市长只是说上头来检查的了,金轮公司出了点篓子,国内可能不太安全。要你快点收拾一下,他很快会来接你。"
顾丽丽皱眉问:"你是他什么人?"
"我不是他的人,是金轮公司的。"韩耕说,"金先生现在自身难保,恐怕谭市长……"
"我们老谭是棵大树的时候你们都来晒荫凉,一旦给锯倒了下面就一片光秃。金天闯可真够有良心的。"顾丽丽感慨地说,"那到底是什么篓子,老谭也罩不住?"
"就是以前历次跟金总合作的买卖,都被发现了。目前的证人已经给做掉了,可难保不出现新的证人。一旦出庭作证,谭市长和金轮公司都垮了。"
"唉!"顾丽丽颇有感触地说,"老谭风光了这么些年,也没亏待我,只是干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劝他收手也不听,这不,报应来了。"
韩耕冷静地盯着她,语气里有试探的成分:"您不会想当下一个证人吧?"
"不会的。"顾丽丽悠悠地吐了几口烟圈,"老谭对我算是很不错了,我哪能恩将仇报?女人,就是命贱啊,凭着身体来换饭吃……"
"你跟我讲这么多有什么用?"韩耕斜眼瞧着她。
顾丽丽忽然惊惶地问:"你……你是他派来杀我灭口的?"
韩耕右手伸入衣内,从容不迫地问:"你怎么知道?"
顾丽丽的脸上泛起绝望的神情,死灰色使厚厚的脂粉变得透明,她喃喃地说:"老谭啊老谭,我也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可我一个弱不经风的女人家,又能逃到哪里去?这个世界就是个网,一旦撞进去,越挣扎就只会越深。"
"你认为谭市长这样绝情的吗?"
"哼,他虽然没亲手杀过人,可买凶杀了多少?"顾丽丽摇摇头说,"我只是他的一个玩物,他对我的感情仅仅停留在肉体上。我早就想到了今天的结果。"
韩耕把枪掏出来,顾丽丽惨淡一笑,闭上了眼睛。
"枪是死的,人是活的。"韩耕一字一顿地说,"谭市长要我杀了你,但杀不杀是我来说了。你懂这个意思吗?"
顾丽丽忽然笑逐颜开:"小子,毛还没长齐呢?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好吧,老娘破例侍侯你一回,上来……"说着就要解衣扣。
韩耕感到一阵恶心,手微微向扳机扣动。顾丽丽这才重新穿上衣服,强笑着说:"啊?你是要钱吧。那开个价吧?"
"我也不要钱。"韩耕把枪顶在她脑门,"我要你做下一个证人。"
"你究竟是谁?"顾丽丽叫道,"你这样与让我死有什么区别?"
"时间上有区别。"韩耕不紧不慢地说,"要么你现在就死,要么以后还有一丝活的希望。"
"可老谭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能说出卖就出卖?"
"你刚才还说他对你的感情仅仅停留在肉体上,这么快又忘啦?"韩耕揶揄地说,"跟我回去,做证人。"
顾丽丽眼珠子转了几转,说:"好吧。"
"你不觉得回答得太爽快不够真诚吗?"韩耕顺手抓过顾丽丽养的一只小狗,疼得那狗呜呜直叫,四肢乱抓。寒耕把枪指向它,垂直一送,"砰"一声闷响,白狗变成了红狗。顾丽丽一声尖叫。韩耕抖抖血手,说:"别玩阴的,老老实实跟我走!"
顾丽丽吓得大气不敢喘,韩耕扔给她一声黑布:"自己绑在眼上,保持安静。如果你张嘴,就等着吃自己的眼吧。"
就在这时,顾丽丽骤然嘴里泛出白沫,鱼目暴凸,死死地盯住桌角那瓶刚启开的香槟。吐出一滩血水,连一丝一毫最轻微的挣扎也没有,就停止了活动。
金巧兴高采烈地在购物城里挑选,猛然她发觉自己的钱包不见了,她惊慌之余,甚至来不及喊叫,就在左顾右盼时陡然见到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大小的男孩,相距如此之近,她清楚地察觉,在他脸上揶揄和苍茫的笑容颇为明显。他凑近金巧,低声说:"我会还给你钱的,你跟我来,我有重要的事要对你说。"
"你……你认识我吗?"金巧一边走着,一边惴惴不安地试探着问。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金天闯办公室的门被踢开,各位经理和高级职员都是愣愣地看着冲进门来、双肩微微颤抖的金巧。
"什么事?"金天闯不悦地斥道,"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是我的女儿就更该带头遵守公司的规章制度!这样不礼貌的行为会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你知道吗?"
金巧反驳道:"那你这是什么意思?不准我出去,你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
"国内不比加拿大那样法制健全,你不自觉的一举一动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正因为你是我的女儿,所以我怕你出事,这才派人跟着,你怎么一点儿也不理解爸爸?"
"这叫我怎么理解?我又没犯法,能出什么事?"金巧喊道
"对对,我正要跟你谈这件事。你上我书房来。"金天闯的语气里面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在场员工纷纷离开。金天闯拉开一道活墙,金巧跟着进去了。里面藏有上千本书,金天闯的书桌上总是那一套永远也研究不透的《曾国藩家书》。
"你这两天遇到什么事了吗?神色一直不太对啊。"
"我没……"
金天闯再也忍不住,狠狠掴了女儿一个耳光。金巧也没太吃惊,捂着肿起来的面颊,硬挺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金天闯气得直摇头,语调有些颤抖:"我可是你爸爸呀!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帮外人来对付我?"
金巧拼命地摇着头:"没……没有!"
"你说,"金天闯指着她吼道,"你说老实话,这次回来到底是想干什么?啊,说啊?小畜生!我替你说了吧!你回来对付我!"
"爸,你是不是犯了罪……"
"你看现在的有钱人,有哪个的钱是好来的?这年头,不钻钻法律的空子,能赚大钱吗?我能养活你吗?"
"这么说是真的……"金巧哭着说,"我没想到,我在国外读书的钱全部是犯罪得来的……"
金天闯继续问:"我现在就问你一个问题,是父亲对女儿的发问:如果你爸爸真的犯了罪,你作为我的女儿,会出庭指控我吗?"
金巧低垂着头,金天闯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快点回答我!"
"爸,"金巧抬头平静地说,"你如果真的犯了罪,我只能大义灭亲。……对不起。"
金天闯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他抓起一个瓷瓶向镜子扔去,砸得支离破碎,千片万片的碎渣上映出不同大小的无数个父亲与女儿。
"没想到,没想到,你这样六亲不认……你的一半属于我,一半属于你妈妈。你妈死得早,我同时担负起双亲的义务,除了在商场里摸爬滚打几十年,还得抚养你长大成人,可如今……如今你就这样报答我!在你眼里,亲情一文不值是吧?"
"爸,说到妈妈,她也是个警察你忘了吗?……莫非……就因为她是警察你才和她结婚的?"金巧凄然地说,"你养我长大,我很感激你,真的很感激!这辈子我最爱的人就是你。我绝没有否认你作为父亲的伟大。可你知道吗?你犯了罪,叫我怎么去承受?不错,亲情是人类所有感情中最伟大最高尚最无私的。可是在大是大非面前,如果亲情被人为地扭曲了,那我也只有放弃。"金巧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我说得够明白了吧?爸爸?"
金天闯拉开抽屉,取出了一支锃亮的cz75手枪。
金巧大吃一惊,背靠在办公桌上,打翻了一瓶墨水。她颤栗着问:"爸爸,你要打死我吗?"
"是你自己说的,你要放弃亲情,我又何必再跟你谈亲情?"金天闯一步步逼近她,"金巧,如果枪在你手里,告诉我,面对一个万人唾骂十恶不赦的亲人,你会不会开枪?"
"如果你还不肯回头,继续一意孤行下去,我想我会的。"金巧至今不肯说谎,尤其是欺骗一个濒临精神浩劫的父亲,"然后我再自杀,算是报了你的养育之恩,我不想……不想欠一个恶棍什么债!"
金天闯不住点头,"好,好,你倒诚实,你倒诚实!你不想想,至今我所做的一切,哪样不是为了你!"
"我并没要求你为我去犯罪,这也并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可以的话……我还希望你别把我生到这个世界上来,别让我去面对这样一个父亲!"
"够了!"金元闯歇斯底里地叫着,手中的枪不住地打战。
由于声音太大了,书房被打开了,常征等人冲进来:"没事吧?金先生!"
金天闯毫不掩饰地收起枪。
韩耕再一次回到滨都,这个他一生一世都无法忘怀的伤心地。这次回来,他已经随时准备直面死亡,还有一个证人,是他唯一能翻身的最后一张王牌。他必须找到他。尽管夏秋季还未完全接管气候大权,他仍不顾天气的炎热,多穿了件外套。对于全国来说都是灾害的非典间接地帮了他,使他有理由戴上口罩,为了保险起见,又戴了一副太阳镜,将熟悉的面孔彻底遮住。
但还是有人能认出他。那人竟也是同样的打扮,但对于韩耕来说,对方的脸也再熟悉不过。
两人出奇地沉默了好久,身旁飞梭般擦过的车流与他们的安静形成强烈的对比。
他们同时笑了笑,拥在了一起。
金轮街音乐广场里,狂野强劲的迪士高音乐伴着耀眼的淫乱的色彩,控制着一群剧烈颤粟的酷男辣妹。细毛带着两个小马仔来回巡视,见到他的人都点头问好:"细毛哥!"细毛威风凛凛,频频点头。
"细毛哥。"任放也朝他问好。
细毛也点点头。正要向前走,任放一晃挡在他面前,笑着说:"细毛哥,我很崇拜你。去喝一杯吧。"
细毛一挑眉毛:"你干嘛的?"
任放用力拉下电闸,音乐嘎然而止,大厅内一片黑暗,人群尖叫着混乱起来。
任放持刀顶住细毛:"陈卓,只耽误你一会儿时间。"
走上一幢高楼的顶层,细毛蓦然一惊,韩耕正吐着烟圈,冷冷地盯着他。
"你……你怎么在这儿?"细毛的心里打了个突。
"没想到这么容易找到你。"韩耕从高处跳下,步步逼近细毛,边走边从身上拨枪。走到面前,枪已顶到细毛的印堂。
细毛早已不是三个月前初出茅庐的小混混,但毕竟面对着枪,还是不由得双腿打颤:"你们……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我们想请你做证人,去指控金天闯,揭露他所有的罪行,让他得到法律的公正制裁。"
细毛"哼"一声说:"你别忘了,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韩耕不屑于辩解,又用枪顶了顶细毛的头,"同意还是不同意?"
细毛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金先生对我非常好,虽然我知道他……可怎么能忘恩负义,我……"
"你本来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韩耕望望渐渐下落的日头,"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不会抛弃学业去断绝双目失明的姐姐惟一的希望,不会为了赚钱而去背叛滨都惟一在与邪恶势力斗争的警察父亲。你说是吗?"
细毛一激动,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们不是在逼迫你,所以我感觉到也有必要告诉你出庭作证的危险性。在你之前的四个证人,一个在公安局被暗杀,一个死在了家里,一个被软禁,不过你和他们的性质不同,你是我们扳倒金天闯的最后一线希望,你一死我们就真的完了。你现在还在金轮工作,这非常危险。金天闯这些日子忙于女儿的事,无暇思索公司职员的问题,但是凭他的聪明,要想到你这也是迟早的事。你的处境很危险,已经别无选择了。要么出庭作证,要么就坐以待毙,等着金天闯来毁灭最后的证据。"
细毛沉思了一会儿,说:"那我,又能做些什么?"
"杀害童仁杰的行动,你也参加了,是吧?"
细毛吓得直摇头:"我没杀人,人不是我杀的!"
任放说:"你根本不是块杀人的料。我们也知道你只是个放风的,最多把人家打了几下,本来就不算什么。只要你肯立功,说不定半年就出来了。"
"那我姐……我姐不就全知道了吗?"
"你以为你现在这样,你姐姐就会高兴?她要是知道你用黑社会的钱付她的医药费,那她便永远不会原谅你。孰轻孰重你自己好好想想。"
细毛还是犹豫不决,他一转身的瞬间,一声轻响,子弹打得墙壁火星直迸。
韩耕大惊,喊道:"快趴下!"然后四下寻找。见对方没开枪,知道是一名狙击手,一枪不中正在换枪。于是对任放说:"带着细毛快走!"说着把枪扔给任放。
任放急道:"你没枪那怎么办?"
"我还有手!"韩耕狂怒地喊,"罗嗦什么,还不快滚!"
任放从未见过他如此愤怒,只得拉着细毛快步跑出去,身后紧跟着响起一片炸豆声。接着脚跟一阵钻心的痛,他也顾不得了。一口气奔到门后。
升子端着冲锋枪四下张望。韩耕忽然从后窗掠出,一记飞腿将升子的冲锋枪打脱手,第二腿猛扫升子的脸。升子向后退了两步,挥拳打过来。对方虽然没学过格斗,但身强力壮,双方有些势均力敌了。
两个人都瞄向了不远处插在楼梯扶手间的冲锋枪。
韩耕故意拖延时间,厉声问:"洛叔是你杀的?"
升子说:"可能是吧。"
"到底是不是?"
"我杀了多少人,谁知道哪个是你洛叔?"
韩耕怒喝一声,迎面晃了一拳,却向后跑去。升子不是傻瓜,硬挺了这一击,果然没用力气。在韩耕就要抓到枪时,升子一脚将他绊倒在地。韩耕使劲拉扯枪托,可枪卡在里面,不易拿出。升子见韩耕马上就要拿出枪,就将他倒提起来,打算扔下楼。韩耕几乎要窒息。
楼顶忽然掉下一件什么东西,砸在升子头上。升子一惊,方寸大乱,向后仰倒,在地上拼命挣扎。韩耕抓住扶手,一个纵跃翻上来,抓住冲锋枪对准升子,喝道:"别动!"
升子真的一动也不动了。韩耕心里隐隐有些吃惊,走过去用鞋缓缓地碰开那东西。只见升子脸色紫青可怖,肌肉烧得翻了过来,像是一只变种的异形。
寒耕又看到了救他命的东西,那是一本《哈利波特》。书页上一滩绿色,冒着气泡,还有瓶子的碎片,看上去是工业强酸与毒性很大的化学药品的混合物。
韩耕第一次感到如此迷惑,头顶的楼梯上传来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冷笑。韩耕心念大动,向楼上跑去。
韩耕对细毛说:"陈卓,你和陈局分开多久了?"
"五年了吧。五年前他跟我妈离了婚,又觉得当警察不该有拖累,我妈也想要我和姐姐,所以法院把我们判给我妈。三年前我妈动脉硬化去世,他每月寄给我们抚养费,偶尔也去看看姐姐,可他不喜欢我。"
"你喜不喜欢他呢?"
"怎么说……我们关系很特殊,说句不该说的话,"细毛顿了一会儿,"可以这么讲,我和他除了血缘关系以外,不存在任何其他的感情了。"
韩耕满面忧色,认为这样一来细毛很可能没多少积极性,信心上先低人一头。
任放却很高兴:"这样就好,在扳倒金天闯之前,请你保持这种想法。"
细毛一愣:"什么意思?"
"作为一个公安局长,全市找不出一个证人可以揭露他想抓的坏蛋。可他把自己的儿子推上法庭,坐上证人的位置,这合理吗?"
两个人都"哦"一声,韩耕说:"我还没想到这一层。金天闯当然知道陈局跟细毛的关系,定会抓住这一点大做文章。"
"反过来讲,金巧作为金天闯的女儿,也有一定的特殊性。要么有极大的说服力,要么对我们大大不利。所以最有力的证人还是宿润,但她出庭的可能性几乎是最渺茫的。"
"什么,金巧?"细毛瞪大了眼,"她是……金天闯的女儿?"
韩耕大喜:"你认识金巧?"
"是初中同学。中考后她出国了,听说好像是加拿大。我只知道她爸爸是大老板,没去想竟然是金天闯……"
韩耕说:"细毛,你有办法跟金天闯联系吗?"
细毛想了想:"应该可以吧。金天闯见过我,可他对我的能力并不在意,只在乎我作为公安局长儿子的身份,所以我的声音应该不会被他记住。我给金巧打个电话,这就有可能骗过金天闯,让他以为只是以前的同学好友打来叙旧的。"
"只是金天闯不允许金巧离开金轮公司的大楼。而且假期马上要结束了,金巧在这几天就会被送回加拿大。"
细毛拿起韩耕的电话,任放递给他金巧的手机号。钮的手指在按纽上颤了颤,用力地摁下去。
金巧正呆滞地盯着电视里飞来飞去的剑客,手机忽然响起来。身旁两个大汉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接过电话,粗声问:"找谁?"
"我找金巧同学,她在吗?"
"你是谁?"
"我是她初中同学陈卓,你把我的名字告诉她她自然知道。我们今天下午有个聚会,请她来参加。"
保镖怀疑地说:"你呆会儿。"说罢把听筒捂住,问金巧,"大小姐,你在这儿还认识个叫陈卓的吗?"
"陈卓?"金巧一听,说,"对,是初中的同学。他怎么啦?"
那保镖放了心:"他找你下午去聚会。"
"太好了!"金巧快乐装得有些过火。
"不过这得请示金总。"保镖转头要出门。
门忽然开了,常征顺手一巴掌,把他掀到沙发上,怒喝道:"你胆子不小,这事你做得了主吗?给我看好她,寸步不离!"
金巧气得一甩手,坐到沙发上。
"大小姐,我们这也是迫不得已,为了你的安全。"常征淡淡地说,"你可别见怪。"
"我的人身自由都被强制了,你们还懂不懂法律?"金巧大声说,"我不管,我要走!你们谁拦着我,我就死在这儿!"
这话若是一周前说常征定然不信,可乔姿的自杀对他的触动不小,所以不由得暗暗心惊,忙说:"大小姐,我看这样好了。我们用专车送你去,再带五个保镖,就五个。而且不带武器,离得远远的,不妨碍你。"
"我是去参加同学聚会,又不是去打仗!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办法。"常征直言不讳地说,"我们不能让你和那些想害你父亲的人有任何接触。他们太多了,遍布城市各个角落。要是不加强防范,只怕真的不妥。"
细毛全神贯注地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回头说:"又吵起来了,我看这样下去可不妙。"
常征拿起电话问道:"喂,你到底是谁?"
细毛跟常征来往甚密,不敢接口,韩耕见这条路毫无指望,只得接过电话冷冷地说:"是我,常总。"
常征惊,问:"韩耕,你在哪儿?"
"常征,金天闯已经山穷水尽了,你们没几天猖狂日子了。"
常征冷笑说:"你有这个本事?"
韩耕同样一笑,像是面对面地:"我本来要提醒你明天给金天闯请个好律师,可后来想到金天闯本人口才相当厉害,根本不需要别人帮忙。"
"什么意思?"常征脸如死灰,"细毛在你们手里了吗?"
"是,他正在写有关你们的长篇报告文学,准备明天拿到法庭上去读。"
"升子呢,升子死了?"
"升子升天了。"韩耕与任放阴鸷异常的目光相遇,接着说,"说到这儿,我不得不提醒你们小心,你们无意间犯下的罪孽,等于给自己埋了颗定时炸弹。我个人是非常希望你们受到法律制裁的,所以千万要活到明天早晨。我们法庭上见。"
常征听得一头雾水,久久没有放下电话。
金天闯走到垂手站立的部下面前来回踱着步,忽然停住,说:"我还有最后一笔生意,金额很大,大约一亿美金。地点是十四中,今天放假不会有人。这也是宿力的最后一笔生意,做完后,把他抹了。"
常征刚受到韩耕莫名奇妙的恐吓,不禁忧心忡忡地说:"这次金额这么大,会不会有诈?"
"有没有诈,得看咱们下多大的注。"金天闯把一串钥匙递给他,"把宿润带上。参加交易的人不要太多,以免引起宿力的疑心,而且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开警察视线。但是在两百米外,安排二十个枪手,准备抹了宿力。宿润是我们最后的王牌,留到最后再杀。同时也算除掉了可以指控我的证人。事成之后,我马上登机去加拿大。你们每人拿三百万,都离开滨都,最好离开这个省,越远越好。"
"金总,咱们真的气数已尽了吗?"黄狗害怕地问,"再没别的法子了吗?谭市长那边……"
金天闯的手在桌角用力地捏着:"我也没想到,能被韩耕这班小子逼到这个地步。看来这次真的是个大危机,谁也保不住我们,谭敬奇只怕顾自己还来不及呢。事到如今,走一步算一步了。准备好货,当场算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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