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伯,是我父亲的姐姐,他们同胞的就只有这么姐弟两人。不知发端与何年何月,也不知沿袭于何种乡风俚俗,总之,在我们这个地方,凡是长于父亲的同胞女性,侄辈们得一律尊称为“伯伯”。似乎惟有如此称谓,方才名正言顺地情真意长。
今年,伯伯已走进暮春的季节,在老人家的人生簿记里,岁月已圆满地划上了八十五圈年轮。但是,老人家的身体至今还蛮硬朗,除有些耳闭之外,手上的功夫依然一如当初。我伯伯的家座落在李家堡的眉毛坎上,用曾风靡一时的副词来修饰,那儿的确是个“最最”偏僻的地方。四周,仅有一点儿零星坡地,余下的基本上都是巉崖老树荒草野藤构筑的险景。即或如此,那里却又是一个相对富庶的山寨角落。魔芋,生漆,茶叶,苕秧,较之许多平阳敞地,它又自有得天独厚的长足优势。因此,及至而今,老人家的手头仍然还很宽裕,基于交通闭塞信息姗姗来迟,时不时还出现一些钞票过期作废的现象。
伯伯一生没有子嗣。本来,她与姑父曾一度过继李家的侄男为子,由于继子参军以后在河南谋得了一份象样的工作,自此,再无来往。所以,这层人所共知的关系也就有始无终的不了了之。尔后,年届六旬的二老考虑再三,经凭亲朋族友和村组干部,又将房廊屋宇一并交付给了继子的小弟建凡。岂知,就在我姑父谢世不久,这年纪轻轻的建凡竟然一下抛开了娇妻弱子,瞪着一双偌大的眼睛暴病身亡。至此,伯伯就愈发含辛茹苦地拼命劳作,竭力减轻建凡妻的经济压力和心理负担。
也许是人生的自然规律使然,人一老,就格外钟爱那份特有的宁静。自建凡永久地走了以后,伯伯就与建凡妻他们各住了一头屋,各生了一炉火。尽管如此,上慈下孝的那份关爱,从未中断,而且,情感的水银柱还在温馨和谐的家园中急剧上升。承蒙建凡妻母子的长期关照,年复一年,伯伯的柴禾总是垛得高高的,缸里的水总是装得满满的,田里的庄稼也总是理得清清爽爽的。那猪油,那腊肉,体体面面地悬挂在六方枓上,为老人家合成了一组独具风味的肉食画廊。
年岁不饶人。往年,凡逢过生过节,我们总得把伯伯接到家中宽玩一些日子。而今,老人家年岁高了,我们就只好更改原来的常规,前去登门拜望。去年腊月廿八日这天,我正欲孤身前往,殊不知,我的两个儿媳随同我的老伴儿早已背着年货,捷足先登。途中,正当她们举步维艰挽草揪藤的时候,恰好我胞弟鼎耀父女俩正与她们在这板壁岩上胜利会师。夜间,三家的老幼簇拥着穿戴一新的老者,团聚在建凡妻的家里,深情依依,笑语绵绵,别开生面地团了一个岁序更新的“早年”。正月十五,一挂鞭炮在空中钝响,堂弟鼎述又拥到了老人家的身边,伯伯颤巍巍地抚摸着他的双手,笑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就在这时,“通通”直响的礼炮掀起一团团香风甜雾:“拜年啰!”乡里的村组干部又邀约着来到了面前……
暮春三月,幽静的李家堡沸腾着一派欢乐的景象。伯伯不畏遐迩高龄,倾其余钱剩米,爰聘良匠高师,营造了一堂偌大的生碑。这生碑,镌刻着党的恩德,描绘着乡亲的关爱,灿烂着孤人不孤的山里风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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