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老屋青竹风流

发表于-2012年12月28日 早上8:33评论-1条

多少年没有回来了,也许并没有多少年,只是重逢如初见,是久违的陌生。我站在村口的石碑前,看见老屋在陈旧村庄的背景上凄风冷雨地兀立着,仿若迟暮者守望游子最后的归临;我站在屋檐下青石板堆砌的台阶上,听雨珠滴落石洼的声音,空气中早已不能寻觅当年的背影。这一生,年华逝水。

这就是我当年切切追求都市繁华,弃如敝帚的老屋吗?当年踌躇满志地离开,不屑一顾地走,幻影梦如斯,在都市中浮沉迷惘后,却又不知何去何从。张望,茫然中四顾,于是只好选择怀念。怀念,我生命中值得怀念的也就唯有童年,童年的笑与泪,童年的幼稚与固执,童年的家乡,童年的老屋,童年的梦。

家乡是个小小小小的山村,村外是山。儿时喜欢爬到山上眺望,看老屋如凌乱的鸟巢,而我如飞,无论飞向何处都不至于流浪;袅袅炊烟是归家信号,母亲呼喊犹在耳旁,然而总是不情不愿地往回挪,脚扬水花在木桥上嬉戏,只待饥渴时回去,在母亲的叨叨骂声中炊烟又起,坏笑中偷吃母亲藏起来的酥油饼……那些年的时光,如今想起却是禁不住地落下泪来。

老屋的木门紧闭着,生锈的铁锁禁锢半生的记忆,手按在门上,斑驳的裂纹透露着沧桑;我忽然不想进去了,就坐在门槛上,静静地坐着,像小时候很耐心地看父亲刨一根木头——父亲是村里的木匠,也是唯一的木匠,村里人家的家具几乎全是父亲打造的——不时有曾经的乡邻走过,我似乎还记得他们,他们似乎已不认识我,于是含含糊糊地走过;几个老人迟疑地打量着我,我沉默地看着他们,终于还是无话可说。

悻悻站起,绕老屋而行。南面的那扇小窗,是否还记得当年攀上去的小脸?三十步外落魄的池塘,是否还如当年般可钓起鱼儿?庭院的那株梨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不知错过多少年轮的凝圆,如今云白的梨花铺满眼前,像当年第一次看雪的惊喜。冷冷的芬芳凌乱飘落,背靠树坐下,不知何为过去如今,何为执着舍弃,我愿宁心无为,且颓废放纵地坐着,不虑不想,姑且仅仅坐着……

然而不能止住思想,我这一生何去何从?欲望,得失,抉择,人总难免在取舍间选择错误的一面,直到悔悟时却未必可以回头。如这老屋,曾经舍去,今又归来,我又可复何言语。黑泥白瓦间,蓬草绿叶间,无名虫儿放声叫喊新生的无知,亲切而又遥远的感觉。我已记不清归来的原因,似乎是不着意的,生命旅途的某一个停靠;又似乎是刻意安排的,出发与休整的一个站点……

雨淅淅沥沥地连绵着,轻轻从空中滑落,勾画成柔美的弧线,还是凉凉微甜的味道,带着山河草木的新鲜,是多少年未曾品尝的狂野。那时喜欢在雨中奔跑,喜欢捧一叶绿荷的新水,喜欢唱一首很单纯的童谣……我喜欢的凡所种种,都化成如今的无言唏嘘,像星星的长河投影在大地,在黑夜中散发虽微弱但却温暖的光亮,于是寻欢作乐不仅是为了生之意义,也是为了暮年的怀念。

老去的人总喜欢缅怀,只因时日无多,于是一切都有了挂牵。我何以千里归来,临瞻老屋默然感慨?自抑的忧郁,岂可只归因于悲观之色彩。或者说脆弱的人,若非过去实在不堪,总喜欢在记忆里徜徉,;无法忍受不想适应的环境、尘嚣、物欲,让自然淳朴的回归迫切如饥渴。“我饿了——”撒娇的话语应向谁说,独力艰辛地生活,注定要隐忍生命的苦漠。

刹那的年华,如风中飘忽的流影,我曾经走过,却早已忘记。拾取一抔黄土,慢慢拿捏着儿时的模样,此为屋宇,此为草阁,此为厅堂,此为我:我坐观苍天,想要看清天外的天空是什么颜色。粗糙模糊了颜容,何况当年的模样早已不复记忆,即使走进过去,看见玩弄泥巴的当年的自己,我也会惊奇地问他:“嘿,小子,你是谁?”我已不认得当年的自己,当年的自己又何曾想到将来的他会变成如今如此的我。重逢两相忘,何堪当日情;壮志凌云去,消磨怯乡行,唉,我又何苦归来。

老屋还在,不知尚能支撑几许年月,若非城市扩张,苟能不朽;或者难以承载风霜,在某天夜里轰然倒塌, 惊起梦中一片惆怅。好在庭院梨树花开,只要有生命存在,总不至于在顷刻间老死,即使终究难逃宿劫,但只要能比我久远,那便是永恒。

那年我栽下一株小小的梨树,看着它发芽,长叶,在生命最美的时光里开花,纯洁如她眼中的笑意开遍天涯;那年我疲倦地闭上双眼,又是花开,每一朵花都是曾经凋谢的年华,于是心满意足地舍去,睡吧,睡吧,生死只若一梦。

2012-11-8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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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春燕来
☆ 编辑点评 ☆
春燕来点评:

花开花谢,几度轮回,曾经的老屋可还记得那张熟悉的容颜,人生若梦,浮浮沉沉,淡然安好。

文章评论共[1]个
文清-评论

天冷了,我的朋友,季节变化天渐冷,别忘了适时加衣裳!at:2012年12月28日 晚上9: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