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八月,想起我遇见过真正的含羞不染尘埃的花儿。我所遇见的花朵儿,不是盛开在嶙峭的喜玛拉雅,也不是盛开在寒冷的西北利亚,而是盛开在我挥霍至尽一无是处的青春的角落里。在物欲横流的现实面前,我留下拙劣的文字,纪念那份叩响心扉的残忍的美好和稚嫩的纯真。只是她说:我不是花儿,我就一不漂亮的没好命的狗尾巴草,但我从不趴着长!是的,如花一般的狗尾巴草!她的灵魂在哪里呢?
二十二岁时候的我,真的不是什么好鸟儿。读书尽瞎混,成绩不好也没什么说的来的朋友,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看谁都带一种怀疑的眼神,整天孤独得像一只掉光了羽毛的鸵鸟。就读的这所院校还是托人走后门进来的,因为我有个老乡在这个农业院校的一个学院里当院长,有实权,我高考成绩不理想,他正好帮了忙。
九五年的初秋天气热得像揭开了盖的蒸笼,我就坐在水产学院的地下室的床架子上任热气和泪水一起奔流肆虐。姐夫把我送到学校就因有事坐车回家了。还没有多少人来报到,孤零零的我面对孤零零的墙壁,心似六月飞雪。不喜欢的专业,陌生冷漠的面孔,空洞而死气沉沉的灰色教学楼,一切都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好。
更令人生气的事第二天我的床位被人占了。到学生食堂吃完饭回来,我发现我在中间下铺的铺盖被卷到了靠窗户的角落里,而本来属于我的床位上睡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家伙。寝室里也多了几个不认识的人。我有些愤怒地拉了一下睡着的那个家伙:同学,这好像不是你的位置吧?这大的力气拉干嘛?容易伤人的!;那家伙懒洋洋地坐起来,旁边原先坐着的两个人也站起来,两个电线杆一样的男人。我姓陈,钟祥市的,我和我的兄弟看中这个寝室这个位置了,我个子大,睡上面不方便,和你换个床位。占我床位的家伙站起来向我伸出手,一脸坏笑。乖乖!一米九几的个头!可以改俩我了!三个家伙装作一脸无辜地看着我。我拿着铺盖转头就走。遇上比我更坏的鸟了,不是一只,而是三只。惹不起我还躲得起!坏的流脓的鸟终究会被鹰啄。我知道还有个寝室离厕所近所以没两个人,因为还没上课也不知是不是我们班的,但闻臭味总比受欺侮好,所有就搬了过去。在这里我遇到了大专时代最要好的朋友小覃,也是通过他认识了如花一般娇羞的女子__才梅。
我的上铺小覃和我一个班的,是个很热心的人,戴眼镜个不高,说话有些女气。倒是他旁边的女同乡才梅虽然长的小巧清秀却说话大大咧咧的像个男孩子。他们都来自襄樊的山区县南漳,小覃是乡镇的,才梅家则在县城。同届学生中也就他俩是老乡。所以才梅常来玩儿。我们这里不是宿舍区女生找男生很方便。大概我这人长得还不算令人讨厌,所以才梅对我很热情,掏家底似的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她是林学系的,和我、小覃一样就读所谓的封闭班,毕业后原则上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不过作为学好本领建设家乡的热血青年,她学的专业还算靠谱,不象小覃和我。和小覃熟悉了我们还有过专业前程之争。小覃的梦想是毕业后做南漳的水产大王,我调侃他说要是山区石头缝里能种鱼那倒有可能。他也以牙还牙地说蒲城那旮旯,怕是长不出淡水的鱼吧!(我学的是淡水渔业,家乡蒲城盛产石膏岩盐)然后我们哈哈大笑。后来事实证明再远大的理想也只是一只可以被现实随手捏死的蚊子 。小覃后来找不到工作背井离乡去搞传销,我则回了老家在一个镇政府混日子。在你不能选择生活而由生活选择你的时候,无论多丰满的理想都不如地上的一摊狗屎。
那个寝室里后来陆续来了几个人,开枝散叶般的把床位占满了,基本上是我们班上的。京山的小桂,老河口的小杨,湖南郴州的小陈,江陵的小卢,还有个洪湖的老吴。在全班28个人中只有老吴和隔壁寝室的老闫是进修生,且都结了婚。老吴的哥哥是水产大王,九四年武汉市十大杰出青年,创办了长江生态研究所,很有成就。老吴来这里就是想学点有用的东西,属于不要文凭的那种人。老闫则是荆门漳河水库的副科级干部。老吴后来给了我们几个学弟学妹很大的帮助。同学中当然还包括钟祥那三害虫,那个抢我床位的叫陈勇,喜欢惹事生非,就是个混黑社会的主。
一开课才知道在大学里你永远也学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一个定向为农村培养技术人才的专业,四十几门科目,非专业课程占了一半以上,学费还贵的离谱。学养鱼的竟要搞懂马克思主义哲学、市场经济学、会计学、市场营销、公共卫生学----两年半的时间难道要我们学会和水生动物谈市场讲哲理?基础课光化学就有七八门,不能不说学院的课业安排是坑爹。后来问了才梅,才知道她们的命运和我们差不多。她说农学蔬菜班的更离谱,竟然安排有逻辑学。真搞不懂种菜和推理有什么必然关系。
开始我总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一个喜欢作文学梦的脑袋却被套进理工科的枷锁,这不由让我对未来有些沮丧。后来发觉大多数上了大学的人是来改造灵魂而不是来念书的,于是心下也释然了。其实学文学理在哪里读书并不重要,关键是要有永不停歇的脚步和不受干扰的心。可惜我当时没能明白这个道理,任由最美好的青春随意挥霍,没能坚持走自己的路,所以这一生中毫无建树。
武汉让人感到热情的只是它的温度。上世纪九十年代,脏乱差几乎是这个大城市的名片。武汉人自以为是的地域优越性使得外地人在这里永远只能打入另册。上学不到一个月,在喧嚣的武昌街头,我和几个同学轮番目睹和经历了丢包、撞人、坐麻搜身、强行拉客、吃饭挨宰和丢纸片罚款等窝心事,一个站街女的汉骂让我对省城的好感至此沉到谷底(现在的武汉社会环境还不错)。班主任是武汉人,名叫喻虹燕,却是个猥琐的男人,平时对我们很漠视,却对老闫和老吴总是笑脸相迎。后来学生入党的指标给了老吴,奖学金和优秀学员的指标则让老闫霸占着直到毕业。其实我们大多数人功课都比他们要好,也更有组织纪律性,不像老吴为了给他哥哥帮忙十天半月不上课。老闫单位的福利则都拿来送了喻老师。敬爱的喻虹燕老师还找了许多莫名其妙的名目来淘干我们这些穷学生原本就干瘪的荷包,让我们见识了大学里不光有学识渊博的教授,更有利欲熏心的无耻之徒(后来我工作后入党到学院开证明,这家伙不认师徒之情强索三百元,让我无语!那时候对武汉人印象差多半因为这个喻老师)!
功课对我来说自然是乏而无味的,因为课堂外鲁迅的诱惑远远高于在课堂上对达尔文的探讨。开始的几个月我总是一休息就拿着学生证往图书馆跑,如一条饥渴的鱼游进了知识的海洋。看的自然不是什么专业类的书籍,鱼再怎么数也是那么几根鱼骨头。《诗经》、《中国古代文学史》、《古文观止》、《二十四史》、《资治通经》等等许多许多书摊上买不到的大部头书,既满足了我的好奇心,开阔了视野,也让我知道了自己的知识原来是多么的匮乏。那时候对诗歌情有独钟,图书馆每期新到的《星星诗刊》、《诗刊》和《中华诗词》我都会借回在寝室里观摩好久,虽然自己写的少也不能入人眼,也没有从中养成什么能够养家糊口的本事,但是这种爱好让我有所追求,让我摆脱了迷惘,让我养成能深入思考的习惯,让我试着看清人和社会,让我没有像陈勇等人一般如行尸走肉般打发在学校的时光。喜欢和我同去的还有小覃、才梅和小蕊。小蕊是陨县女孩,个子小巧,家在山区,也是我们班的。我当时还有些奇怪:怎么山区来的不同地方的同学很忙能成为交心的朋友,而平原来的我、老闫、小桂、小卢、小杨和钟祥三贱客等平时就像防贼一样的防着?他们看书不像我这么带有目的性,五花八门的瞎看,所以兴趣一过,就不太肯去了,只有我把去图书馆的习惯保持到毕业。
开学两个月,才梅做了一件让我们意想不到且高兴的事:从林学院转专业到我们班。有谁会拒绝一位美女同学的加盟呢?况且我们的专业是名副其实的光棍汉专业,就学的一般只有男的。全班二十八人,仅有三个女孩,有个女孩转去学会计,来了个才梅,典型的僧多粥少。据说才梅转班花了1500元,这在九十年代是个不小的数目。我每月生活费才300块。我当时很替她不值,其实是我没猜到更深层的原因,后来猜到了,才梅却出事了。
野百合花也有春天。尽管双脚还踩在泥土中,梦想还挂在云端上,我们这一群来自农村贫穷家庭的的孩子,也尝试着在迷惘中找寻方向,在泪水中收获欢笑。稚嫩的青涩的和假装的老成也会让我对不经意而来的感情视而不见。随着和才梅相处时间越来越长,我就觉得她的某些想法和自己的能重叠起来。我的深沉,她的乐观,都是彼此的欣赏点。但仅至于此。对于学费和生活费都难以为继的农村穷学生来说,纯朴和矜持是本质,爱情更是被现实抹杀了的可望不可求的奢侈品。
晚清湖广总督张之洞在这狮山湖畔设立农学堂,使得这座百年老校和著名的张公堤一样具有了历史和人文意义。山上有树,树中掩山,山和树互相辉映,被广袤平静的南湖如慈母般拥纳怀中。五节课以外,我们会结伴相游,沿着被行人开拓出来的羊肠小道去跋山涉水,去体味这山的雄壮与湖水的恬静。狮山真是一个值得一去的植物乐园啊,如果你有兴致去寻觅奇花异草,留连美妙风景,从山上转下来你得花一整天!游的最多是我们寝室的几个加上三女生。桃园留红,梨园泛白,梅园驱寒,桂园播香。多了几个女孩子的莺歌燕舞,我们的心情就大师写意一样能更加泼洒得淋漓尽致。
我们还有个乐趣就是想尽办法改善并不丰富的伙食,并且乐此不疲。能够省钱又能享享口福,自然是大家都愿意干的事情。因为谁都不是富人,可以对生活挑挑拣拣。一食堂菜劣饭多,二食堂菜好饭少,我们就先去一食堂打饭,再奔二食堂打菜。我想出来的这个实惠的法子几乎让室友们用到了毕业。每到周末加餐也成了大家既快乐又刺激的事情。那时还没有学生公寓,我们住的是学院的地下室(其实是教学楼第一层,并不在地下),远离宿舍区,对水呀电呀等没有太多限制,只住了水产专业的三个班,是我们的独立王国。于是开小灶也就顺理成章了。几乎个个寝室备有锅碗瓢盆,人手一个小电炉。那时的鱼可真便宜呀,学院外市场上两指长的野鲫才不不到一块钱一斤,虽然主要是学院用来饲喂那些名特鱼类的饵料鱼,但对于我们这些穷学生来说那真是老天赐给的美味。买回鱼,在凑份子买些肉,于是那一整天都是满室溢香了!我的蒲城一锅烩就是在那个时候发明的,本人也自然被大伙封为首席厨师。只是那样大快朵颐的幸福日子没能持续多久,我们的秘密便被陈勇告发了。这个借方便面牙膏开水卫生纸从不归还上课一问三不知的的家伙,眼红我们的小康生活,多次要求参与无果后,跑到喻虹燕老师那儿告状点了我们的死穴。我们的工具被全部没收了,第二天院领导点名批评,寝室哥几个也作了深刻检讨,从此革命工作被迫转入地下。
发现才梅有心脏病是偶然的事。那天在刚要在一食堂吃饭,小蕊来报告说才梅突然心脏病发作被送医院了,让我快去看看。我喊上小覃急忙往校医院跑。在内科病房我们见到正在打点滴的才梅,人已安定下来,不过脸色苍白嘴唇发乌。我明白她此时最需要的是安慰和鼓励,是和她一起赶走痛苦和恶运的信心和勇气。那天我们陪她聊了一下午天,既宽慰了她的心,又从她口中知道了让人震惊的事。
先天性心脏病,二尖瓣膜闭合不全,心室间歇性供血不足,这是些我从未听说过的字眼!一个善良美丽乐观大方的女孩子应该有一个健康美好的明天,怎么会遇上这么不讲情理的病魔!这意味着才梅的生命在最灿烂美好的春天被上天无情地打了折扣!我不知道她高考和来学校以后组织的几次体检是怎么过来的。她这个病是遗传的,她母亲和妹妹都有,只不过情况稍稍比她要好一些。全家的生活来源和看病的钱全依靠她父亲开的百货店,生活过得很拮据。她这个病是从小治到大,生命和灵魂就像风中摇摆的狗尾巴草,随时都有枯萎的可能。我想才梅不花光家里的钱来读书而是去治病的话她也许不会把命丢在这里,至少她不会活得如此短暂。虽说大学让她开阔了视野,见识了生活的丰富多彩,只不过这份用生命作代价的美好到底有些残忍。
昙花一现固然很美,但它留下的更多是遗憾。命运呈现给我们美丽一面的机率真的不多。幸运有时就像孩子放飞了风筝,如果那根线没能牢牢攥在手中,获得的不会是欢笑而是嚎啕大哭。道理我们都懂,可就是没人敢说出口。因为我们有预感:才梅接下来的日子不会过得很舒坦。一个医生说像她这样心脏发育不良的人没有能活过二十二岁的。事实真是这样:我舅舅的小女儿,一个非常美丽的小女孩,十五岁时也死于先天性心脏病。所以才梅出院以后我们都很小心翼翼,在她面前只说高兴事,尽量不去提与生病相关的话题。可才梅好像并不在意,一如既往地疯疯闹闹,把我们一群大男生的宿舍几乎当成了她的乐园,仿佛得病的不是她而是我们中间某个人一样。现在想起来觉得她真像个小孩子呀!其实她真的不满十九岁,是我们之中最小的小妹妹。
好玩与好学有时候并不是一对矛盾体。露天电影院和校外小影厅是我们光顾最多的地方。有一次我们玩得竟然想到要去学绘画!这爱好当然比小覃穷极无聊去学flg要好些。老吴学画画的冲动竟缘于一次比赛画鱼玩他画的太丑,无论怎么认真努力,大家都说他画的是蝌蚪!那时的他真的是一个老顽童!老吴怂恿我、才梅和他一起去学画,理由是我的字写的潇洒,画啥像啥。而才梅本身就长得像一幅画!老吴这样做其实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相对于其他人来说,才梅和我在一起话更多人更活跃一点。这些老吴能看出来后来也给我说了。不得不说这老大哥是个体贴的好人!只可惜没能赶上国画和书法班开课,只好报了素描。爱好与选择对人的一生真的很重要,哪怕这一生很短暂充满坎坷显得不那么美好。那个冬天冷得意乎寻常的专注,却也遏止不住一个瘦弱女孩的学习热情。只要一有时间,才梅就背着画板往经济学院那里跑(绘画班设在那里五楼),比学习她的专业课认真多了。不得不承认她很聪明而且是个学画的材料,透礻见的原理她就运用得很好,只可惜起步晚了点。开春的时候才梅参加了学校组织的一次画画竞赛,她的一副静物描写获得素描组一等奖,拿回一个小奖杯。才梅兴高采烈地说那是她读书生涯里获得的唯一奖项,就连独幼儿园她都没得过小红花之类的奖。这个傻女子,倒不怕揭自己的短!至于老吴,由于学习了光线和透礻见,得到了专业深造的他写阿拉伯数字2更像立体的鸭子了。哥几个调侃他说至从上了绘画班,老大哥的进步是日新月异今非昔比让人欣喜呀,一个进步是看在眼里的东西变大了有立体感了,二个进步是提笔画出来的鱼更像蝌蚪了!我到底没有像老吴说的学到画啥像啥,因为自己本不是那块材料。但能陪着才梅高兴,心里也感到由衷的高兴。那是这一生中对她做过的最有意义的事情。
尽管我们是农家孩子,但是我们自强不息。狗尾巴草的灵魂虽然卑贱,却也是倔强的灵魂。曼德拉的苦病*吟与不屈斗志被黄家驹演绎得传神如泣。当想家的时候,当遇到挫折的时候,我们就会跑到几里外的长湖看落日,然后唱这首《光辉岁月》。
钟声响起归家的讯号
在他生命里仿佛带点唏嘘
黑色剪给他的意义
是一生奉献肤色中
年月把拥有变做过去
疲倦的双眼带着期望
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
迎接光辉岁月
风雨中抱紧自由
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
自信可改变未来
问谁又能做到
可否不分肤色的界限
愿这土地不分你我高低
缤纷色彩闪出的美丽
是因它没有分开每种色彩
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
迎接光辉岁月
风雨中我抱紧自由
一生经过彷徨的的挣扎
自信可改变未来
问谁又能做到
后来想起来,歌还是歌,不能改变什么未来。命中注定的幸福和噩运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哪怕你生得再高贵再卑贱。
那一天记忆定格在一九九六年五月,那一天奇怪的没有一丝风,那日头也大得能灼伤人的眼。那一天过后,我就再也没有看到过才梅。谁也没想到,她会出事!三个歹徒*暴了她和她的一个女室友,这件事改写了她的人生历程,成为当时震惊武昌高校的恶性案件!
事件后来是小蕊断断续续叙述给我们听的。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也说不清楚。实际我们几个男生心情也比她好不了多少。
谧静的南湖由于环境优雅人迹罕至而成为青年男女谈情说爱的好地方,有时也有人来湖边游览风景和释放心情。但由于和校园和居民区隔得太远(山和校区之间有号称七千亩的试验基地),这里也成为社会治安管理的空白地带。悲剧的发生往往显现得多么的不合时宜,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错误的人遭遇,然后发生错误的事。如果才梅晚饭后和往常一样到我们寝室去瞎闹,如果她不听室友建议去后山闲逛,如果那时是严冬湖边风景不那么美好。如果那三个坏人凑巧不在那里......可偏偏这些因子都那么不凑巧地都存在。那个黄昏,娇小瘦弱的才梅和室友被三个流氓拖进草丛里蹂躏一个多小时,呼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直到才梅心脏病发作昏迷下身大出血三个家伙感到害怕才慌忙逃离那里。我已无法用文字来描述两个女孩子所遇到的惨痛遭遇,尽管那样能满足读者的好奇,但对已经逝去的人来说,是一种让人无法容忍的揭露和不尊重。等我们得到消息的时候才梅已经被紧急送往洪山区医院里,是那个室友挣扎着到学校附近喊的人。两个女孩被送医院后,学校感到事态严重,通知了他们的家人。
才梅的父亲来了,是来带走才梅放在我们这里的学习用具和东西(因为我们寝室上面是教室,拿东西比较方便),顺便感谢我们对她的照顾。不到五十岁的人,看起来像个小老头,听到才梅出事的消息,他一夜之间头发几乎全白了。他是个了不起的父亲,没有伟岸的身躯,却有坚强庞大的心。他省吃俭用,一个人撑起这个满是病号的家。让才梅上大学就是他的主张。他说这孩子命苦,但来这世上不容易,我不能让她白来一趟。这句话让我们所有人都动容了。在我们安慰他的时候他却反过来要我们看开。这就是父亲!谁也不知他内心里藏着多大的痛苦。因为医生告诉他,才梅病情恶化了,比以往更严重!我掏出口袋里的钱塞给才梅的父亲,钱不多,却是那个月我所有的生活费。对于一个连生活都有些困难的家庭来说,钱就是最大的安慰。我的室友和同学们也纷解囊了:老吴一百,小覃五十,小卢五十......连隔壁班的喜爱唱歌有些嘻哈的小袁也跑来给了二十。才梅父亲的推让和同学们的坚持让所有人都感动了。只有一贯团结老师满口仁义品学兼优的党员同志老闫问明情况后没说一句话,从门边悄悄溜走了。人性往往在某种特定的时候更能分出善恶真假。钟祥三贱客的举动倒是让人刮目相看。陈勇掏出一百五塞给才梅父亲,握着他的一个劲安慰,说才梅是个好女孩,希望她快点好起来,快点回到同学中间来。据说是陈勇鼓动他的两兄弟一人拿出了五十元。那件事后我和陈勇芥蒂全消。学期期末考试我避过监考老师和巡视员,冒风险递纸条给陈勇,让他结束了挂满红灯迎补考的历史。后来听说陈勇回家后靠着强势承包了一个小磷矿,日子混的风生水起。
由于引起公安部门领导重视,歹徒被抓住了,是流窜至这里的外省人员。这几个家伙都有前科,在别省高校就作案多起,光在南湖周边学校就作害多人,可以说是罪恶累累。许多女孩受害因为受威胁和顾及名声不敢报警。色魔受到应有的惩罚,学校也承担了管理责任,好像是某领导受到了上级处分,对才梅家作了一定的经济补偿。但这件事对才梅造成的伤害是致命的无法弥补的,她再也没有离开过病床,读书生涯就这样嘎然而止了。还没等到我们去看她,她父亲就把她转回襄樊市医院里去了。那里离家更近一点,医疗水平也不错。
接下来的日子归于平静。时光并肯因为某个人的留步而作短暂停留。我们继续早起、吃饭、上课、睡觉,继续和内心恶毒的格格乌老师、使小坏的陈勇们斗智斗勇。只是在某个转身的时候,我们会想起那些不曾被遗忘的有些失落的美好。
毕业后我回到家乡蒲城,托关系在一家事业单位找到工作。除了老吴,我们那个班的同学最后再无一个从事与所学专业相关的工作的人。而对我来说,除了把所学的东西逐渐还给老师外,文凭只是成了以后工资晋档和填各种表格的重要凭证。但无论学没学到知识,读书生活总是一个难以磨灭的印记。我感谢那段时光,我遇了我的朋友们,他们给了我帮助,伴随了我的成长。
1999年初,我被借调到一个乡镇政府机关上班,每天不是除了收发文件接电话就是写材料,日子过得如白开水一般平淡无味。一天,我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是小覃从福建南平打来的。他平静地告诉我,才梅走了,死于心脏病突发,已经一年半了。现在才告诉我是因为他没有我的联系方式,镇政府办公电话是他打电话到应城某局机关才问到的。才梅临死前小覃到福建省打工前去看过一次,她全身浮肿得吓人,家里也更加困难了。她的房间按她的要求贴满了从学校里带回的她所喜欢的和自己画的画,枕头边摆着她的小奖杯。可见她对过去是多么的留恋,对生命又是多么的渴望啊!那天,我在机关院子里站了很久。我流泪了,为一个不幸而美丽的生命,为一个卑微而倔强的灵魂。
后来,我娶妻生子,他们成为我生命中的最爱。像狗尾巴草一样,在家乡贫瘠的土地上,我默默燃烧了自己的青春。由于没有学习和生活的交集,我的那些朋友,渐渐地远去,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今天,我怀念我的朋友们了,活着的和死去的。是的,我不会忘记,那些和我一样没有起点却不甘屈服奋力追赶终点的人们。他们的灵魂是不是正在某处角落里闪闪发光呢?
幻墨如烟2012年8月作于湖北汤池温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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